周 杰
(浙江音樂學院,浙江杭州 310000)
20世紀80年代前,歐美各國的指揮教學以教師對學生的言傳身教為主,并沒有撰寫教材的傳統。在新中國成立之初,國民音樂教育事業蒸蒸日上之際,我國音樂教育家們曾撰寫過一定數量的指揮教材,盡管這些教材更多作為普及性讀物而缺乏專業深度,卻不失為我國指揮教學開端的珍貴資料和重要里程碑,對往后幾十年的指揮事業產生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其中較重要的有:1951年由馬劍華編著的《指揮法》、1953年由李凌編著的《指揮法》和1955年由孫圖音撰寫的《歌隊指揮法》等。
20世紀80年代后,指揮教學開始興盛,正是在20世紀末到21世紀初的時間里,俞峰對指揮教學法進行深入研究,總結前人經驗,創立了獨具風格的教學體系和風格。經過長時間的實踐和改進,該教學法取得了較好的成效。可惜的是,俞峰本人并未就該課題著書立作,其他學者對當代指揮教學法的介紹普及也較為缺乏。本文旨在通過系統闡述“俞峰指揮教學法”的基本原理,并結合筆者在指揮學習與教學實踐中的經驗總結進行論述。一方面為一般讀者介紹該指揮教學法體系,另一方面為指揮專業師生提供學習和參考的資料。
整體上“俞峰指揮教學法”可以分為三個部分:聽覺系統、作曲理論應用、指揮技術。其中又以“指揮技術”部分為重,該部分是教學法的核心所在,同時也是該體系最為創新的部分。
現代化靈敏的聽覺系統,就如同一個良好的檢驗和糾正錯誤的機器,只有打造好這個系統,才足以在音樂表演中發現問題,從而解決問題。因此耳朵好不好,一直都被視作成為一個合格指揮的重要標準。指揮排練的過程其實就是對音樂實施監聽的過程,任何音樂上的錯誤以及不符合預期的演奏,都應被打斷并糾正。所以說,視唱練耳的基礎對指揮學習而言無疑是非常重要的。
然而,聽覺系統的重要性在近年來被過分夸大了——它并不是最重要的。那么,指揮的耳朵應該如何作用于音樂的呈現?如前文所述,耳朵最關鍵的作用是發現問題。但是應當被發現的問題是什么?難道僅僅是錯音嗎?“俞峰指揮教學法”認為,作為一個優秀的指揮,除了最基本的發現錯音以外,還應該在對總譜和分譜極端熟悉的基礎上,在排練時做到對各種不正確音樂元素定量的偵測。如:偏長的音或偏短的音,到底是長了或者短了多少;不標準的音究竟是高了還是低了,是律制還是演奏的技術導致的;過于突出或未予強調的音距離應有的響度到底相差幾何,演奏員應該通過何種方法予以糾正等。
在發現并能夠解決所有演奏技術問題之后,指揮家才足以到達第二個階段。眾所周知,所有的演奏技術都是為音樂呈現服務的,但是技術的完美顯然不等同于音樂的完美。因此指揮家需要從音樂表達層面對演奏進行監聽和改善。實際上,對指揮家優秀與否的判斷最主要的標準便是指揮家對“善”的理解與創造。在教學中,要如何加強學生對音樂的理解力和創造力,就必然涉及作曲理論運用和具體指揮技術。
俞峰強調:“指揮是作曲家的代言人”。意即指揮一定要站在作曲家的高度去理解作品。因此對指揮而言,傳統的作曲技術理論——也就是常說的“四大件”——尤為重要。
音樂,尤其是西方古典音樂多不勝數的經典曲目,是如何被創造出來的?僅僅是作曲家偶然靈感的記錄嗎?事實上,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偶然的靈感迸發只足以創作出較小的音樂結構(動機、樂節、樂段乃至樂句),一部完整的樂隊作品創作往往包含了作曲家對旋法、和聲、復調和配器等一系列技術手法的運用。它絕對不是,至少不僅是一般普及性讀物上所介紹的靈光乍現,而是一個復雜、漫長、感性和理性共同作用的創作過程。指揮作為作曲家的代言人,就意味著他/她必須全局、系統地掌握作曲需具備的所有知識。在這一點上,俞峰強調了指揮專業學習對作曲技術理論知識掌握的硬性標準。以中央音樂學院指揮專業為例:該專業的和聲學課程以80分為及格線,而不是傳統的60分及格線。這可以理解為,如果低于80分,說明該學生對和聲學的掌握只是一個基礎,甚至只是模糊的框架,并不足以理解作曲家創作中所使用和弦的意圖,更不必說要對作品進行排練和二度創作,傳遞作曲家的意圖給樂手和觀眾了。
“俞峰指揮教學法”強調對手部(包括指揮棒)技術的運用,將一些以往習慣于用語言方式來表達的內容融匯成系統的肢體動作,力求以手勢和身體傳達更多的音樂信息,以保證排練的效率和演出的質量,主要包括常規指揮法與非常規指揮法兩類技術的訓練。
常規指揮法是以“打點起拍”為核心的基礎指揮技術及其擴展。所謂“打點起拍”,即在某個樂音實際發音拍的前一拍,通過加深手部向下的運動,然后以更大幅度抬手的方式來提示演奏員音樂的開始。不同起拍方式的結合運用,可以傳達大量音樂信息,以達成豐富的音樂處理效果。如:
(1)速度和力度變化。通過手部動作的速度變化,表示音樂的進行速度。劃動指揮圖示的幅度大小,表示音樂的不同力度。
(2)各個聲部的進入。通過對不同聲部進行起拍的手勢預示,可以提示樂團中各聲部的演奏時機。
(3)表情和演奏法。以不同的指揮手勢,表示不同的表情和演奏法,該效果主要通過點的技術以及線的技術實現。
(4)結束。通過起拍后收拍、劃圈等手部技術,表示音樂的結束,也可與不同的力度、速度變化等技術結合,達成不同的結束效果。
(5)延長。指揮技術中的音樂延長,實際上是在收拍后向后的連接。通過將手停留在前一拍的位置,在延長結束后,收拍與起拍融為一體,指示音樂的繼續進行。
(6)變節奏、變拍子。根據指揮手勢的變化,指代節奏的變化,而指揮圖示的變化,即代表著節拍的變換。要在多種節奏、節拍中轉換自如,指揮必須做到可以在每一種節拍圖示中的任意位置自然地起拍。
(7)部分音樂結構的陳述。指揮需要在音樂進行過程中,體現出明顯的音樂結構感。如對動機、樂句、樂段結構感的呈現,以及高潮、再現的準備等,都需要在手部的技術中給予樂團明顯的指示。
(8)協奏曲中樂隊各聲部的起拍和進入。在協奏曲中,指揮的主導角色一定程度上讓步于獨奏家。但作為整體音樂呈現的引導者,指揮同樣需要對獨奏聲部異常熟悉,并將獨奏家個性的音樂表達與指揮自身的音樂理解結合起來。在獨奏部演奏時,指揮以手腕劃拍子(區別于正式打拍)的方式與獨奏家共同闡釋音樂。但是對于協奏聲部而言,此時的指揮動作并非有效的音樂指示,而是作為獨奏家與指揮的共同呈現方式。
(9)歌劇中樂隊各聲部的起拍和進入以及樂池里的聽覺和視覺。歌劇中指揮充當著全盤掌控音樂的角色。一方面,指揮需要對樂池內樂隊的演奏給予指示,另一方面還要對舞臺上歌唱者的演繹進行把控,因此歌劇指揮要保證舞臺上和樂池內的每個演唱、演奏者都能清晰地看到指揮的動作。
廣義的“非常規指揮法”指常規指揮法外的所有指揮方式,在成熟的指揮者身上會依據每個人的形體情況,形成獨具個性的指揮方式。在眾多指揮方式中,有一些可以稱為“骨干”的指揮方式,即狹義上的“非常規指揮法”。一般來說,“俞峰指揮教學法”中所指的“非常規指揮法”包含以下技術形式:
(1)轉點。轉點即在拍點處以轉動的方式打拍,通常被應用于三拍子的指揮中。轉點指揮技術對拍內的每個音具有更強的控制力,每個音都能夠在指揮的手勢中被感知。
(2)跳點。跳點即直接從一個拍點跳動至下一拍點,省略了拍點間的劃動過程。該技術可表達更快的速度、更跳躍的音樂進行等。
(3)先入。先入是將手提前停留在進入的拍子位置上,在起拍時再往前一拍位置回拉起拍。
(4)直起。直起即刪去了起拍時手部向下的準備動作,而是從下方直接向上起拍。
(5)“卡”式。“卡”式因在卡拉揚的指揮中運用較多而得名,指將前一部分的最后一拍與下一部分的起拍融為一體,該技術可以加大預備拍的提前量,給予樂團更充分的準備時間,且整體上連貫性更強。
(6)呼吸。呼吸指與樂團達到共同呼吸的節奏感,尤其對管樂而言,相對于僅依靠手部動作進行指示的方式,呼吸的指揮技術更利于樂隊在發聲時的音色、時機等細節達到指揮理想的狀態。
(7)推。指以向前推動的手勢代替普通的起拍式,推動是一種相對滯后的指揮技術,更有厚重感,通常用于表現音樂中的沉重情緒。
(8)劃圈。劃圈是以一種更圓潤的方式打拍的指揮方式。相對每個拍點棱角分明的方法,劃圈加強了節拍內每一拍間的聯系與融合。
(9)擬聲、擬態象形指揮法。擬聲與擬態象形指揮法指通過手部動作、模仿某個樂器的發聲或演奏方式的指揮方法。擬聲、擬態象形指揮法實際上是以一種更直觀的方式,帶領樂隊演奏的指揮技法。
(10)上等與下等。上等與下等主要用于指揮歌劇與協奏曲中的等拍,當歌劇的宣敘調片段和協奏曲中的獨奏片段時,指揮將手停留在上方或下方等待,并在樂隊進入前起拍。
據統計,一個成熟的21世紀指揮家在排練和演出中,90%以上時間使用的都是常規指揮法。因此,掌握常規指揮法對完整呈現大部分音樂作品已然足夠,但指揮作為具有二度創作性質的藝術形式,必然會在呈現作品時融入指揮家本人的音樂理解、個性表達。可以說,常規指揮法是指揮必須掌握的基礎技術,而非常規指揮法作為以常規指揮法為根基的高階指揮技術,則是對常規指揮法的必要補充,是指揮家個人風格表達的重要方式。
在日漸成熟的音樂市場中,指揮在音樂呈現中的地位也顯得愈加重要,名指、名團幾乎成了聽眾們衡量一場音樂會是否值得買票欣賞的最主要標準。然而相比指揮職業產生的時間長度,為指揮技術、指揮教學、指揮理念等相關領域著書的傳統尚且不足百年。對指揮技法,尤其是近幾十年來的現代指揮技法的總結與研究,仍顯得相對滯后。“俞峰指揮教學法”作為俞峰數十年指揮實踐以及指揮教學經驗的積累所形成的體系,體現了國內當前先進的指揮技術和教學理念。他既像一位智者,在不斷地表達著對音樂與指揮藝術的思考;同時他也是一位師者,引導著大批年輕的學子,走向更好呈現音樂的“善”與“美”的道路。
注釋:
①馬劍華編著.《指揮法》.勞動出版社,1951.
②李凌編著.《指揮法》.音樂出版社,1953.
③孫圖音.《歌隊指揮法》.音樂出版社,19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