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中醫科學院針灸研究所(北京,100700)
(續上期)
異文可分為兩大類(也有人分為三類):其一,由于文字書寫不統一所致的異文;其二,傳抄失誤(訛、倒、衍、脫)所致的異文。兩類異文的處理原則和方式皆有不同。本節重點分析當下中醫古籍校勘存在的突出問題,那些與文史類古籍校勘共通的問題且文史界已有明確、有效解決方案者不論,或一帶而過。
筆者從自身及古人、前人的校勘實踐中認識到,中醫古籍校勘在異文處理環節最需要注意兩點:第一,確認校出的異文中哪些需要處理,哪些不需要或不應當處理,哪些需要根據不同情況作不同處理;第二,校改的最重要的依據是要證明底本異文確有訛、倒、衍、脫,而非隨意找一同系晚出版本,或他書引文,或校勘者以為“義長”“義勝”“義順”的主觀感覺作為校改的依據。
研究通例,規范用字 中醫古籍校勘的用字規范并不缺乏標準,問題在于對標準的執行很差。筆者從一堆中醫古籍點校本的“校注說明”“校勘凡例”中找出一條出現率最高的校例,曰:“凡底本中的異體字、俗寫字、通假字、古今字皆徑改為規范字,不一一出校說明。”
既然這條文字在幾乎所有中醫古籍校勘凡例中出現,則應當是絕大多數校勘者的共識,應當是遵守最好的一條校例。于是筆者選取兩組在中醫古籍中出現頻率很高的異體字(包括古今字、通假字)“溜”“留”“流”及“成”“盛”抽查,結果發現,幾乎沒有校勘者將這類異寫字徑改為規范字。
為什么這條出現頻率最高的校例會形同虛設?問題的癥結在哪里?是中醫古籍校勘者不知標準的存在,還是忽視標準的存在?或是標準本身制定得不合理?或者,這些校例只是被要求寫在書前的一種裝飾?以下通過幾個具體的實例說明。
例十七:“俞”“輸”“腧”
關于這三字的處理是針灸古籍校勘最常見也最令校勘者和校對編輯頭痛的問題。《說文解字·舟部》曰:“俞,空中木為舟也。”舟的主要功能是“轉輸”,其結構特征為“中空”。為了表達“俞”字的“轉輸”和“中空”之義,古人另造兩個衍生字“輸”和“窬”。只是“窬”字很快被“穴”字替代而沒有流行開來。宋以前古醫籍中表達“針灸部位”這一概念時“輸”“俞”并用,且在出土漢以前醫學文獻中已見此二字通用的實例。至宋代,“針灸部位”這一概念規定了專用字“腧”,故宋以后醫籍表達針灸部位就出現了三個字“俞”“輸”“腧”。根據古今字、異體字、通假字的定義,此三字的關系更符合古今字,如按古今字來規范此三字的用法理應很簡單,而實際處理時卻遠比想象中復雜得多。
據傳世醫籍調查,最晚在唐代,醫經的整理已經對“俞”“輸”進行了規范化的處理。楊上善注《黃帝內經太素》以“輸”為規范字統一全書,其校注《黃帝內經明堂》同。之后王冰次注《黃帝素問》選用“俞”字規范全書。宋代校正醫書局校《素問》《千金翼方》《外臺秘要》皆用“俞”字,只《千金要方》用“輸”,《脈經》“俞”“輸”并用,皆未用宋代的標準字“腧”字校改醫書。雖《靈樞》《甲乙經》宋刊本未傳,也無影宋本,難以確知此二書究竟是用“俞”還是“輸”字規范全書,但不難推知今傳世本《靈樞》《甲乙經》有用“腧”字當為北宋以后人所改。當年宋代校正醫書局在校勘《素問》《甲乙經》《脈經》《千金要方》《千金翼方》《外臺秘要》時,表達針灸部位專用標準字“腧”已有規定,且早在天圣五年(1027年)以國家標準形式頒布的針灸經典書名就定為《銅人腧穴針灸圖經》,而這些奉詔校醫書的館臣卻沒有用當時規范用字的國家標準校改這幾部醫經的“輸”“俞”。在今天有關國家標準及權威辭書的用字規范尚未對此三字做出明確規定的情況下,我們更應當尊重古人的規范化工作。其實,即使將來的國家標準或行業標準規定了此三字的規范用法,就上述幾部醫經的校勘,仍應尊重宋以前的規范化成果,如果我們強行用“腧”字去統一上述幾部醫經的“輸”“俞”,就像將漢唐的京城名稱由“長安”改成“西安”一樣,會讓人有一種奇怪的“穿越”感。而今天對此三字普遍采用的處理方案比“穿越”走得更遠:賦予三字不同的功用,言四肢五輸穴用“輸”,言背腧穴用“俞”,腧穴的統稱用“腧”。這實際上將此三字排除在古今字、異體字、通假字之外另立一類,不僅難以理解也無法操作。例如,《甲乙經》還有不少帶有“俞”字的穴名,如“三焦俞”“中膂俞”“白環俞”“腰俞”“膈俞”“氣俞”“俞府”“膺中俞”“肓俞”“肩中俞”“肩外俞”“臑俞”等,這些穴分布于腰背、胸腹、肩臂不同部位的穴名,如何能按上述規定分別改成“俞”“輸”“腧”不同的字?再者,《甲乙經》《太素》《素問》注文中大量出現的“輸”“俞”,又該如何統一?如果將經文和注文用字都改了,那還能稱作“校勘”嗎?原書的作者和注者會同意嗎?
筆者認為合理的處理原則為:宋以前古籍已經標準化且有宋本或影宋本傳世者仍遵其舊,宋以后古籍凡專指人體針灸部位五輸穴、背俞穴、本輸穴等皆可統一用“腧”穴。非特指者則仍用原字,如五輸穴的第三穴定義“所注為輸”“皮有部,肉有柱,血氣有輸,骨有屬”“血氣之輸,輸于諸絡,氣血留居,則盛而起”等這類表達輸注之義的“輸”仍須用本字,不可改為“腧”。
需要注意的是,宋以后整理宋以前文獻的書,特別是有注文的針灸書,仍要視具體問題作不同處理。例如《針灸資生經》有注文且有不同時期不同人的注文,腧穴內容主要輯自《備急千金要方》《太平圣惠方》《銅人腧穴針灸圖經》,所出不同,其“俞”“輸”“腧”三字各仍遵其舊,而且由于像“腧府(輸府)”“腧府(《素》作‘俞’)二穴……《明下》云輸府”這類注文的存在,也不可能用某一字統一全書。可見古醫籍校勘的用字規范僅有籠統的原則是不夠的,唯有配以必要的細則,才具可操作性,才能真正落到實處,才能既遵循古籍用字的規范化要求,又不違背古籍校勘“求真復原”的原則。
像“俞”“輸”“腧”這樣復雜的用字規范問題畢竟還是少數,更多的是那些簡單明了的問題,我們中醫人沒有處理或沒有正確處理。
例十八:“水”“”
有些僅見于古醫籍的異體字,中醫人多不識而斷為兩個不同的字,該規范的卻沒有規范。例如傳世本《靈樞·四時氣》將水腫病“風水”“徒水”寫作“風”“徒”,但其他傳本如《太素》《甲乙經》均作“風水”“徒水”。傳世本《靈樞》這一特殊寫法也僅見此篇,《論疾診尺》《九針論》以及專論水腫的《水脹》篇,都用規范字“水”,而不用“”。這原本是偶然出現、偶爾一用的異體字,完全應當用通用字“水”加以規范,然而市面上成堆的《靈樞》點校本獨《四時氣》一篇用“”字。讀得多了,見得久了,習非為是,人們便以“”為中醫水腫病的規范字,如果校勘《靈樞》將其中的“”改成規范字“水”,校對編輯多半也會執著地將《四時氣》篇中的“風水”“徒水”改成“風”“徒”,且只改這一篇,其他篇不論見到多少“風水”一詞都不會改,真令人莫名其妙。可見中醫古籍校勘者和編輯的文字學水平都有待提升。
例十九:“凊”“清”“青”,“泠”“冷”,“摶”“搏”
“凊”誤寫作“清”,“泠”誤作“冷”,“摶”誤作“搏”,是《甲乙經》常見的誤字(也常見于《靈樞》《素問》)。對于這類誤字,根據原文的語境即可校改,不必找版本證據。或許是因為這類誤字出現率很高,不少校勘者往往用“通假字”“異體字”來解釋,試圖為這些錯字的合法性辯護,這樣做毫無必要。既然我們今天不能接受將“西泠印社”寫作“西冷印社”,就不能無視中醫古籍中隨處可見的“清泠淵”寫作“清冷淵”的錯誤。
以上所舉皆為共見于中醫古籍和文句類古籍的中醫古籍常見誤字,而特見于中醫古籍的影響最大且至今仍未正確認識的誤字當數“痙”的俗訛字“痓”。關于“痙”之誤寫作“痓”,不僅古代醫家早有專論,文字學家也有考辨。例如南宋文字學家戴侗作《六書故》曰:“醫書云痓亦作痙。考之《說文》,合之以聲,痓乃痙之訛,當定為痙。”筆者30年前校《甲乙經》校語多很簡略,獨對此誤解最多、影響最大的“痓”字考辨用了整整一頁紙的篇幅,之后又先后有中醫文獻研究專家和文字學家通過俗字研究,詳細考辨了“痓”如何從“痙”演變的具體過程。然而至今仍有個別中醫專家堅持古人和前人的錯誤觀點,認為“痓”非痙病,而是小兒瘛病,音義皆與“痙”不同,別為一字。限于篇幅不再就此專論,竊以為在這類問題上應當尊重古今文字學專家的研究成果,中醫人不必在這一點上強調自身學科的特殊性,沒有必要專為水腫病造一字“”。為“痓”的合法性辯護需要足夠多和強的證據,不能以一個特例、一個孤證去推翻古今文字學家從大量文獻中總結出的通例。
研究特例 不改異文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有些中醫古籍中的常見異文不需要處理,甚至不能處理。
例二十:“喜”與“善”


表1 “喜”與“善”在幾部醫經中通用實例不完全統計表
例二十一:“治”“療”“主”
此三字在中醫古籍中常用于表達針灸腧穴、中藥藥方的主治。唐代醫籍中“治”寫作“療”“主”者,多為避唐高宗名諱,但也不盡然。至于宋以后醫書中“治”“療”“主”通用或是唐代諱字回改未盡,或有特殊的用意。例如《針灸資生經》卷三《食多》篇三條原文如下:
脾俞治食飲多身瘦《銅》,見腹脹。
腎俞療食多身瘦《明下》,見勞。
胃俞、腎俞主胃中寒脹,食多身瘦。脾俞、大腸俞主食多身瘦見腹脹。
這三條腧穴主治條文分別作“治”“療”“主”,而且相同的腧穴也使用了不同的“療”“主”字。如果校勘者不作特別說明,校對編輯多半會讓校勘者采用規范字“治”字統一全書。然而這里相同的腧穴主治用三個不同的字,既非避諱,也非誤寫,而是原書作者用以表達引文出處的一種特殊設計:凡引自《銅人腧穴針灸圖經》的腧穴主治條皆標以“治”字,引自《太平圣惠方》者標以“療”字,引自《備急千金要方》者標以“主”字。如不解其意而皆以“治”字統一,則原作者的精心設計盡毀。
探明原因 精準校改 如胡適先生所言,校勘就是發現異文,改正錯誤,證明所改正確。那么如何才能提高改錯的正確率?以往強調最多的是要有“可靠的版本依據”,而筆者從大量前人及自身正反兩方面的校勘經驗中體會到,異文處理是否正確、恰當,關鍵在于對造成異文原因的分析是否正確和全面。所謂“全面”是指引起異文的原因常常是環環相扣的“連環套”,你只有將所有鏈環一一解開,才有可能做到正確而恰當的校改。要做到對復雜的原因解析到位,需要突破成見,引入新的思路和方法。
例二十二:“仆參,一名安邪,在跟骨下陷者中,拱足得之,足太陽脈之所行也,為經。刺入五分,留十呼,灸三壯……刺《腰痛論》注云:‘陷者中,細脈動應手’。”(《甲乙經》卷三第三十五)
《外臺秘要》引《甲乙經》“仆參”穴中無“為經。刺入五分,留十呼,灸三壯”句,《素問·刺腰痛論》王冰注仆參穴下亦無“陷者中細脈動應手”句,若按以往校勘學則此二句經文及注文為“衍文”,當刪去。而在筆者校《甲乙經》之前,此句被校作誤文,據《素問·刺腰痛論》新校正引《甲乙經》之文改。而據筆者校勘,此例中“拱足得之”下明刊本脫“足太陽、陽蹺脈所會。刺入三分,留六呼,灸三壯。昆侖者,火也。在足外踝后跟骨上陷者中”三十四字,這一脫文使得殘存的昆侖穴的文字混入“仆參”穴中成為“衍文”,而昆侖穴則整條脫失成為脫文,于是明刊本于本篇末據《素問·刺腰痛論》補昆侖穴條文,大誤。
由于沒有找到原因,這樣的校補是盲目的,非但沒能糾正錯誤,反而增添新的錯誤。類似這種因脫文所致的錯簡或衍文在傳世本《甲乙經》中不乏其例,只有正確辨識出致誤的原因,補上脫文,所謂“錯簡”即隨之復位,“衍文”本來的意義也自然顯現。
例二十三:“白環俞,在第二十一椎下,兩旁各一寸五分。足太陽脈氣所發,伏而取之。刺入八分,得氣則瀉,瀉訖多補之,不宜灸。《水穴》注云:刺入五分,灸三壯。自大腸俞至此五穴,并足太陽脈氣所發。”(《甲乙經》卷三第八)
此例中“刺入八分,得氣則瀉,瀉訖多補之,不宜灸”,見于各種傳本、版本,然與《甲乙經》刺灸法體例迵異,必有誤。據筆者考察,此句前脫“《甄權針經》云”五字,而使一條早期古注混作大字正文。此因唐代傳本《甲乙經》白環俞下先脫漏刺灸法文字,唐人據《甄權針經》補入此注。又宋初《太平圣惠方》之后,《甲乙經》宋校本之前,此條注文前“《甄權針經》云”五字脫失而混作正文。這一失誤又連帶造成新的錯誤,宋校本《甲乙經》卷五禁灸穴中被添入“白環俞禁不可灸”一條。如果不能找準致誤的初始原因,解開接下來的一環扣一環的連環錯誤,就不可能精準、完整地改錯復原。
明刊本《甲乙經》因脫文致衍文的最常見例是脫失宋人校語“《千金》云”三字而使得注文混作正文,形成“衍文”。
例二十四:“足少陰之正,或以諸陰別者為正一本云:繞髀入于毛際,合于厥陰。別者入季脅之間,循胸里屬膽,散之上肝貫心,以上夾咽,出頤頷中,散于面,系目系,合少陽于外眥。”(《甲乙經》卷二第一下)
此例中之“或以諸陰別者為正”乃早期傳本《九卷》的古注,《靈樞》《太素》此句皆在“足少陰之正”段末。因傳世本《甲乙經》“足少陽之正”誤作“足少陰之正”,故此條古注文錯入于此。宋代校正醫書局校勘《甲乙經》未能辨識此誤而正之,只于前一條“足少陰之正”條下引《九墟》出注曰:“《九虛》‘或以諸陰之別者皆為正也’。”正確的處理應當是:將此例“足少陰之正”改作“足少陽之正”,將“或以諸陰別者為正”古注復歸原位——上一條“足少陰之正”條末。
例二十五:“手太陽之筋,起于小指之上,結于腕,上循臂內廉,結于肘內兌骨之后,彈之應小指之上,入結于腋下。其支者,從腋走后廉,上繞臑外廉上肩胛,循頸出足太陽之筋前,結于耳后完骨。其支者,入耳中……其支者,上曲牙,循耳前屬目外眥,上頷結于角。其病當所過者支,轉筋。”(《甲乙經》卷二第六)
此例“循頸出足太陽之筋前,結于耳后完骨。其支者,入耳中”系手少陽之筋的文字錯入于此,這一錯簡又連帶導致原本為手少陽之筋的一條古注文“其支者,上曲牙,循耳前屬目外眥,上頷結于角。其病當所過者支,轉筋”也一并錯入于此。前一條錯簡經過后來的校書者修飾后變得非常隱蔽,極難被發現,而后一條錯簡非常明顯,故宋代館臣校正《甲乙經》時刪去了此條。據筆者考察,這兩條“連環”錯簡出現年代非常早,不僅見于《甲乙經》,也見于《靈樞》和《太素》,而且第二條古注的錯簡也都被混作了大字正文。此條文字也不可刪,理由有二:其一,刪去此錯入的古注,則等于抹去了手少陽之筋原文錯入手太陽之筋的證據,使后人糾正此誤的希望就此破滅;其二,此古注混作正文誤植于手太陽之筋的年代很早,北宋的針灸文獻已有引用,如果刪去則后世的這些引文皆無案可稽。正確的處理是將此連環套的錯簡文字回歸原位——手少陽之筋,并恢復其原有的正文和古注的結構。
從以上實例可知,如果按以往“衍”“脫”定義校改上述異文,非但原有的錯誤沒有糾正,還增添了新的錯誤,與校勘學“求真復原”的目標背道而馳。
通過以上中醫古籍校勘常見問題的討論,可歸納出以下六點結論。
其一,校勘的目的是求真復原,復原包括文字和結構兩個方面。
其二,考察古醫籍的基本構成不僅是恢復古醫籍結構的前提,而且還為重新審視校勘學基本概念“衍”“脫”定義、正確處理異文提供新的思路,為解決校勘疑難問題提供重要證據。
其三,應用本校法、他校法,一定要清楚其適用的場合和慎用的禁則。應當關注并吸納文史類古籍校勘的最新研究成果,糾正在這一問題上的模糊或錯誤認識,不能再走他人和古人走過的彎路。
其四,異文檢出的質量取決于底本和校本的選擇是否合理,而底本與校本選擇是否合理取決于版本源流的考察是否準確、系統。異文處理的質量取決于對異文性質的判定和對造成異文原因的精準、全面的解析。
其五,由規范用字所致異文的處理,既不可簡單化也不能無端復雜化,不可濫用“通假”為中醫古籍的常見誤字辯護。在國家出臺能滿足中醫古籍整理需求的正字規范之前,主要通過歸納通例進行規范,在中醫行業沒有建立通字規范之前,應充分借鑒文史界古籍用字通例研究的最新成果。
其六,對于傳抄之誤造成異文的正確處理,關鍵在于對造成異文原因的分析是否正確和到位,正確辨識出真正的“衍”“脫”并分析出致誤的原因,特別是那些“衍”“脫”“訛”并見的復雜異文的處理。如果不能一步步解析出連環出錯的過程,則校改無從下手,而盲目校改不僅不能糾正原有的錯誤,還會導致后人更難以發現的新錯誤。
關于中醫古籍校勘理論思考和方法創新,最有效的路徑是利用重大項目的契機,總結經驗,發現問題,檢驗方法,完善理論。新中國成立以來,歷次中醫古籍整理的重大項目似乎都沒有留下幾行指引本領域研究者繼續前行的清晰腳印,沒能發揮其應有的引領和示范作用。問題何在?要找到找準問題所在并理出解決問題的正確思路和方案,認真學習、借鑒文史類古籍重大項目成功的經驗是不能繞過的第一步。
文史類古籍整理最成功且影響最大的重大項目是20世紀50年代末啟動、歷經20年完成的“新中國最宏大的古籍整理出版工程”——二十四史及《清史稿》點校本。其研究成果經過幾十年的國內外讀者的檢驗,得到了廣泛的認可,二十四史點校本成為國內外最權威和通行的版本。可以這樣說,中國當代古籍校勘的規矩是點校本二十四史及《清史稿》建立起來的,如今該項目的修訂工程已接近尾聲,從已經發表的成果不難看出,它必將為未來中國古籍整理樹立新的標桿,指明方向。校勘學的許多理論和方法探索是通過古籍整理的重大項目推進的,新的研究成果也是借助重大項目的影響力迅速推廣的。
二十四史及《清史稿》點校本及其修訂工作有許多成功經驗值得借鑒,其中最關鍵的有兩點:其一,注重理論和方法上的創新,并通過實踐的檢驗形成標準或通例,對整個古籍整理發揮引領和示范作用。其二,探索符合古籍整理自身規律的運行和管理模式,吸引當今全國史學界最具聲望的專家學者參與到修纂工作中來。在程序設計和操作規范上嚴格把關,制定了《修訂工作總則》《修訂工作流程》《修訂本〈前言〉與〈凡例〉的撰寫要求》《標點分段辦法舉例》《校勘記撰寫細則舉例》等相關規定,要求各史書做好版本對校記錄、撰寫校勘長編和校勘記等,保證每一步都具有可回溯性。通過合理的管理機制充分調動專家、編輯、出版單位各自的特長和智慧。中華書局在整個項目的實施和管理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中醫古籍整理重大項目應當在學習和借鑒文史界古籍整理重大項目成功經驗的基礎上,充分利用領域專家和資源優勢,在以下三方面作出應有的貢獻。
其一,理論和方法創新:包括校勘學和目錄學,校勘通例的歸納或修訂,重要及常用古醫籍版本源流的考定。
其二,中醫古籍整理規范檢驗及修訂工作,并編撰“中醫古籍整理釋例”“中醫古籍文字通例研究”此類示范性研究專著作為配套。另一方面,在中醫古籍整理中有哪些失誤,走過哪些彎路或歧途也應當總結梳理,編撰“中醫古籍誤校匯編”這樣的專著,以令后來的項目引以為戒,不犯同樣的錯誤。
其三,后備人才培養:重大項目是培養后備人才的極好機會,應當充分利用,將出人才作為考評項目成效的一項重要指標。
總之,中醫古籍整理的重大項目應當出理論定方向,出標準立規矩。通過解決關鍵或常見問題,形成更合理更有效的中醫古籍整理規范及評價標準,真正發揮出重大項目對本行業的示范和引領作用,讓中醫古籍整理的總體水平能有實質性的提升,同時也對校勘學的理論和方法構建做出中醫人應有的貢獻。要實現上述目標,在運行模式上須借鑒點校本二十四史的成功經驗。按現行科研項目的管理模式,既出不了能夠對本行業乃至其他相關行業產生廣泛影響的高水平成果,也不能在理論和方法上有所建樹,難以留下后人繼續前行的腳印和路標,不能為未來的發展造就后備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