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不時：“皓首少年”的豪情

姜浩峰

91歲的程不時老先生，至今仍參加清華大學上海校友會藝術團的活動。這位對中國的航空事業有突出貢獻的專家，不僅參加合唱，一曲小提琴獨奏《我和我的祖國》，也足以令人稱道。

比程不時年輕一些的仇國平，今年78歲。早年，他也曾與程不時一起參加研制國產大飛機運10。如今，他是清華大學上海校友會藝術團的秘書長。

81歲的團長劉西拉、82歲的諸葛鎮……這支平均年齡達75歲的合唱團，三十余人的演出隊伍，“皓首少年”，知名度越來越高了。

2021年2月5日，央視新聞抖音號上傳了他們的合唱視頻，“我還是從前那個少年，沒有一絲絲改變，時間只不過是考驗，種在心中信念絲毫未減。”一天之內，點贊高達1300多萬。這讓參加央視網絡春晚的合唱團成員感受到自己的付出沒有白費。

還是從前那個少年

即便是合唱團，是不是一定要統一指揮，統一身體語言，統一節奏歌唱呢？人們印象中的中老年合唱團一定是這樣的，兒童合唱團也許也是這樣的。然而，“少年合唱團”就未必了——比如，清華大學上海校友會合唱團。盡管這支合唱團的平均年齡已達75歲，然而，在他們演唱的、已成網紅的《少年》一曲中，人們分明看到了他們的少年情懷。每個人的動作似乎都個性十足，劉西拉的領唱、近80歲的糜偉民的指揮，都讓人感覺熱血沸騰，激情澎湃。

“央視導演第一次給我們聽《少年》的音頻，希望我們演唱這首歌上網絡春晚。說實話，當時，我們感覺這首歌節奏太快，不適合老頭老太演唱。”仇國平向筆者解釋道：“我們合唱團的團長劉西拉就建議，是不是唱《同一首歌》。”

劉西拉1985年從美國回到國內后，在20世紀90年代初期參加過畢業生晚會，師生同唱《同一首歌》。2008年，劉西拉和清華在滬校友中愛好音樂的朋友成立清華大學上海校友會藝術團，自那時候開始，《同一首歌》就成為合唱團的保留曲目。

“多年來，我們堅持每周六下午在石門二路山海關路口的現代建筑設計大廈24樓排練。”仇國平笑言：“當初選在這里排練，是因為當時上海現代建筑設計（集團）有限公司的負責人是清華校友。現在，集團的負責人換人了，不過仍是我們清華校友。”

2020年，因為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清華大學上海校友會合唱團不得不暫時停止了在這里的排練。當央視網絡春晚節目組找來的時候，合唱團成員又能聚攏在一起排練、演出，當然很開心。今年1月11日赴北京之前，大家先到瑞金醫院做核酸檢測。核酸檢測合格后，赴北京錄制節目，1月14日回滬。

在這支合唱團里，78歲的仇國平平日里要協助81歲的劉西拉團長做組織管理工作，負責組織演出、整理個人信息、訂車票，事務比較繁瑣。尤其是不少團員有老年基礎病，因此還要針對高齡團體，跟演出方談好健康保護措施，分清三方的安全健康責任。

36名演員，2名工作人員，清華大學上海校友會合唱團到了北京以后，還遇到了一點兒波折。“下了高鐵后，到攝影基地途中車子開錯路，在路上堵車耽誤了三個多小時，又餓又疲勞，每個人吃了一碗十塊錢的蘭州拉面，大家都吃得很香。”仇國平向筆者說道。

這一次，《少年》確實激發出一種豪情——既有合唱團團員們的豪情，也有各個平臺上觀眾的豪情，似乎無論什么年齡層的人，都能與“皓首少年”們同歌共舞……

少年是一種什么狀態？且看程不時的少年時代。1930年，程不時出生于湖南醴陵，父親是一位機械工程師，母親擔任過小學教師和校長。少年時代，程不時隨父母輾轉到過武漢、南京、濟南、桂林，在父親工作的變動和抗日戰爭的“逃難”中度過了小學、中學時代。

盡管時局動蕩，幸運的是父母對培養程不時的創造性思維十分重視——程不時愛自己動手做一些小制作，父親就帶他去工作的工廠，看工人們怎么動手實踐;程不時喜歡畫畫，父親鼓勵他不要單純臨摹，而要培養自己的想象能力。程不時的“業余”愛好也得到了父母的支持，他高中時代迷戀話劇并多次登臺演出，還自學了小提琴。

在桂林讀初中的時候，程不時親眼看到“飛虎隊”的飛機和日寇飛機搏斗，當時他就想到了航空報國。對當時的中國來說，距離設計飛機、制造飛機的夢想尚且遙遠，可少年人就是能有如此夢想。

如今的清華大學上海校友會合唱團，仍然似程不時當年一般，懷有夢想。從2017年央視“出彩中國人”節目組到上海找節目源，合唱團與央視第一次結緣合作，到這一次央視網絡春晚，仇國平算了算說，清華大學上海校友會合唱團已經和央視合作過九次了。在“出彩中國人”節目中，清華大學上海校友會合唱團的《我愛你中國》由初賽到半決賽到總決賽，最后獲得特別榮譽大獎。不僅讓導演組，包括評委蔡國慶、撒貝寧、黃豆豆等出乎意料，更震撼了海內外的中國人。

歌唱家李谷一現場是這么評價的：“我要向你們致敬！你們大部分人都比我年長一些。你們的聲音是那么和諧，感情充沛。從你們的演唱中，我能感受到祖國的變化，你們自己的變化。祖國的輝煌進步，與你們每一個人都分不開。你們歲月的奮斗，沒有白費！”

“皓首少年”們不僅歌唱，還進行創作。2020年在“經典詠流傳”節目中，他們用五種語言演唱《登鸛雀樓》，中文、英文、俄文、德文、法文，盡顯清華學霸的深厚底蘊與絕佳風采……

保持學習的勁頭與志向

在上海交響音樂博物館錄制“最美合唱團”節目時，91歲高齡的程不時先生也到場了。一身白色西服，配著紅領帶，程不時顯得精神矍鑠。然而，這一次，他沒有加入到演出者的行列中去，此行的目的，就是看望他的學弟、學妹們。

“劉西拉團長鼓勵我們，要唱到90歲。程老年過90了，達標‘畢業了。”有人如此說道。程不時1951年畢業于清華大學航空工程系。1956年，中國開始依靠自身力量發展飛機設計事業，程不時受命擔任“第一飛機設計室”總體設計組組長。

現代化飛機的復雜程度極高，飛機總體設計就是要把不同的專業技術和系統進行創造性的綜合，使飛機的整體性能優化。新中國第一次進行飛機設計就瞄準噴氣式飛機，26歲的程不時壓力可想而知。他多方搜集查找資料，研究各國殲擊機飛行員訓練體制，繪制大量總體設計草圖，進行大量技術計算與試驗。1958年7月，殲教1首飛成功。這是中國自行設計和制造的第一架噴氣式飛機，也標志著中國進入了噴氣式時代。

在設計了中國第一架噴氣式飛機殲教1之后，程不時還參與設計了初教6、勤工號。1959年，他參與設計的超音速強擊機強5也翱翔藍天。然而，在程不時的心中，一直有個更大的目標——大飛機。

1970年8月，經過之前兩三年的醞釀和建議后，國家決定上馬大飛機項目，代號“708工程”。程不時先是擔任工程總體設計組副組長，后任飛機副總設計師。1980年9月26日，運10在上海大場機場飛向藍天。隨后，運10先后轉場試飛北京、哈爾濱、烏魯木齊、鄭州、合肥、廣州、昆明、成都等國內主要城市，并7次成功飛抵拉薩，共飛行了130多個起落，完成了170多個飛行小時。

1986年，程不時雖然提前4年退休，但仍為“中國要造大飛機”四處奔走。進入新世紀后，程不時還在網絡上開通了博客，寫心得體會、科普文章，也直面各界對運10的提問。2008年，中國商飛公司成立后，程不時擔任專家咨詢組的成員，與大飛機再續前緣。

作為清華大學上海校友會合唱團第一批團員，程不時稱，參與合唱團，能讓自己保持一種學習的勁頭與志向，也是人到老年能夠對社會貢獻的一種力量。

當初少年報國時

諸葛鎮，1956年9月就讀于清華大學汽車拖拉機及其發動機專業，1962年1月本科畢業獲清華大學優秀畢業生獎章;1966年4月研究生畢業，被分配到武漢工學院（現武漢理工大學），后曾任該校副校長，1993年9月調上海汽車拖拉機工業總公司任副總工程師。一輩子和汽車、拖拉機產業打交道的他，從70歲開始學起了油畫。如今也是清華大學上海校友會合唱團成員的他，還為程不時畫了一張作品。畫面中，程不時拉著小提琴，背景是運10和強5飛機在空中飛行。其中，強5拉出的彩煙如同五線譜。

程不時喜歡拉小提琴，《我和我的祖國》是他的拿手曲目。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清華園中，盡管大多數是理工科學生，可也不乏文藝高手。譬如被譽為“首席小提琴”的1957級土木工程系學生劉西拉，還有后來成為他太太的鋼琴伴奏陳陳。“我1958年參加學生文工團，參加全國東方紅大合唱，至今想起迎接國慶10周年的往事，仍感到很親切。”陳陳說。

1956年，陳陳以數理化三科滿分的成績奪得華東六省高考理科狀元，考進清華大學電機系，在清華就讀期間，陳陳成為清華大學學生樂隊成員。在取得清華大學的畢業證書之外，還通過在中央音樂學院的兩年學習，獲得鋼琴二專業學士學位。而她的鋼琴底子，是在上海中西女中附小學習期間開始打下的。進了中西女中（現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學）后，更是進了鋼琴家的搖籃，那里的李明貞老師是留美的鋼琴系碩士。6年后，陳陳在上海中學生課余藝術團里已是小有名氣的鋼琴手了。

自清華畢業后，她和劉西拉共赴西部參加三線建設。1980年，經選拔，劉西拉成為改革開放后一機部首批公派留美訪問學者，后在普渡大學攻讀研究生，獲電氣工程碩士學位和博士學位，并于1985年回國任教于上海交通大學。

在上海，清華校友之間本有聯系。2004年9月，上海音樂學院賀綠汀音樂廳迎來一批特殊的客人。當時還在上海飛機設計研究所工作的仇國平記得，那年清華校友組成的清華藝友合唱團專門來上海演出，大多數演出者是當年清華園里的文藝明星。這引起了仇國平的遐思。當初在清華園中的那些舞蹈隊、弦樂隊、鋼琴隊、手風琴隊、文藝社，種種景象，又浮現在他的腦海。

當初少年報國，畢業后天各一方。如今回到故鄉，能否重拾往事？2007年5月，趁上海校友會舉辦年會的機會，由劉西拉、陳陳、任麗翰、項祖荃四位校友聯名發起，仇國平起草的《關于申請成立上海校友會文藝社團聯誼會的報告》正式遞交給清華大學上海校友會。聯誼會以合唱為主，配合朗誦、曲藝、器樂。

2008年11月1日，聯誼會獲上海校友會批準，2010年改名為“清華大學上海校友會藝術團”。

任麗翰回憶，1966年自清華畢業時，她沒有選擇回到家鄉上海，而是主動去支援貴州三線建設。曾經在學校負責舞美的1968級水利系學生吳毓鳴被分配去了云南，相繼參與建設了云南3個水電站，包括被譽為中國水電基礎建設對外開放的“窗口”電站——魯布革水電站。

從東北回滬的平涌泉、趙玉貞夫婦畢業時同樣沒有選擇回上海。當年，在清華校園里，因為愛唱歌，趙玉貞認識了同年級的小提琴手平涌泉。一直到畢業前夕，一位同學給他倆牽了線。畢業后，他們奔赴東北某水電站支持建設。參加工作的第二年，懷孕7個月的趙玉貞不慎跌倒，他們失去了第一個孩子。為了緩解妻子的悲傷，平涌泉托人買了一本書《革命歌曲一百首》，趙玉貞就天天唱，把里面的每一首歌都學會了。那時，唱歌真的解決了情緒問題，幫她走出了陰影。

退休后，為了提高歌唱水平，趙玉貞一直在老年大學學習聲樂，至今已經超過12年。而比起老年大學來，清華大學上海校友會合唱團帶給趙玉貞和她的伙伴們的，更多的是老來的一份少年情懷。18歲時的回憶，青春、美，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