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波
(天津職業技術師范大學 藝術學院,天津 300222)
飛天敦煌文化標志性的符號早已深入人心,這個來自印度又在中國本土發揚光大的形象深深地影響著中國藝術領域,飛天一詞應該是一種俗稱,并不是佛教的名詞,它是印度、中國、西域文化共同的產物,是佛教天人、道教羽人、中原飛仙的融合體。最早的敦煌壁畫飛天造型生動、震撼,甚至比后期造型優美的唐代飛天更具有視覺沖擊感。究其原因我認為是飛天造型視覺審美張力作用下視知覺產生的審美效果。張力一詞來自物理量的拉力、漲力和壓力,在繪畫領域則引申為繪畫作品帶給觀者的運動感,進一步說也就是藝術作品的生動性取決于藝術作品的張力。
北涼時期的洞窟是莫高窟最早的洞窟,這一時期的飛天形象深受印度和西域文化的影響。從以形寫形的角度看,這一時期的飛天,史學者們認為是飛天藝術的稚拙期,比例、造型、色彩都不成熟。但從現代視覺藝術的角度看,則完全不同。這一時期的飛天造型古樸大方,線條粗獷、用色對比分明視覺沖擊感強,加之壁畫變色的原因,整體繪畫富有運動感和現代感。北涼時期是敦煌藝術的開始階段,這一時期的洞窟造型比較小,整體較為簡單。保留下來較為完整的洞窟一共有三個,分別是268窟、272窟、275窟,這三個窟飛天造型基本相同,選擇272窟,是因為在三個窟中飛天數量最多,并且相較而言洞窟保存最為完好,飛天形象多姿多彩,生動且美感十足,因此本文就272窟飛天在洞窟中的位置進行分類分析,依據飛天造型、排列組合方式運用視知覺原理進行論述。
根據飛天在洞窟中所處的位置,將飛天分為環窟飛天、佛背光飛天、藻井飛天三類,并且就飛天的形象,選擇具有代表性、富有運動張力的典型形象以及他所處的空間環境進行描述。
環窟飛天顧名思義就是圍繞洞窟繪制的飛天,一般在天宮伎樂的下方,橫排環繞洞窟。環窟飛天整體造型為倒三角形,每一身飛天姿態各有不同,它們分別位于272窟頂東坡、頂南坡、頂北坡。其中頂南坡、頂北坡飛天形象最為生動,我們就圖1、圖2北坡兩身回首飛天,圖3南坡屈腿飛天進行分析。
北頂坡有兩身回首飛天,動勢非常生動,充滿張力。回首飛天第一身(圖1)頭部仰起,右臂屈于胸前,左臂叉腰,頭手三點形成了正三角形。飄帶形成的曲線軌跡,左右曲線軌跡從始點、突起點、末點,左右兩側飄帶大的形狀仍然形成了一個倒三角形和一個正三角形,飄帶末端呈現尖利的銳角,裙的底邊也呈現為尖利的銳角。第二身飛天(圖2)側身雙臂伸向前方,回首俯視下方,頭手三點形成一個傾斜三角形,飄帶形成的曲線軌跡,從始點、突起點、末點,左右仍然形成了兩個傾斜三角形,飄帶末端呈尖利的銳角,裙的底邊也呈尖利的銳角。屈腿飛天(圖3)右腿屈起,左腿后仰,左臂屈起持物,右臂伸展拂巾。頭手三點形成一個傾斜三角形,飄帶形成曲線軌跡,從始點、突起點、末點,左右仍然形成了兩個傾斜三角形,飄帶末端呈尖利的銳角,裙的底邊也呈尖利的銳角。這一點與上兩尊相同,所不同的是腿部彎曲也形成三角。在局部造型刻畫上,面部、乳房、腹部、眼睛為圓形;上臂、前臂、腿部為橢圓形,都用黑粗線勾勒。環窟飛天在洞窟中都為近似形的連續排列,圖的底部有連續不斷的小花朵排列。

圖1

圖2

圖3
佛背光飛天是壁畫佛光圈中描繪的飛天,佛背光飛天整體造型為傾斜三角形,局部姿態各異,它們分別位于272窟西壁龕內、南壁龕內、北壁龕內,但基本造型變化都在上肢部分,下肢部分都為兩腿并立。在眾多的飛天造型中,選擇西壁龕內最為生動的三身飛天進行分析,它們分別為回首飛天、屈臂飛天,我們就圖4、圖5兩身回首飛天和圖6一身屈臂飛天進行分析。
第一身飛天(圖4)回首仰視,左手持物,右手拂巾。頭手三點形成了一個斜三角形,左臂彎曲又形成了三角形。飄帶形成的曲線軌跡,從始點、突起點、末點左右仍然形成了兩個三角形,飄帶末端尖利的銳角,裙的底邊也呈現尖利的銳角。另一身回首飛天(圖5)兩手捧物手臂屈于胸前,兩臂分別形成兩個傾斜三角形。飄帶形成的曲線軌跡,從始點、突起點、末點左右仍然形成了兩個三角形,飄帶末端呈現尖利的銳角,裙的底邊也呈現為尖利的銳角。屈臂飛天(圖6)面部側視,兩臂彎曲一高一低放于胸脯和腹部。頭和兩個前臂形成了一個三角形,彎曲的肘部形成了兩個三角形。飄帶形成的曲線軌跡,從始點、突起點、末點左右仍然形成了兩個三角形,飄帶末端呈現尖利的銳角,裙的底邊也呈現尖利的銳角。在局部造型刻畫上面部、乳房、腹部、眼睛、佛光為圓形;上臂、前臂、腿部為橢圓形,都用黑粗線勾勒。佛背光飛天在洞窟中都為近似形的連續排列,圖的底部有連續不斷的小花朵排列。

圖4

圖5

圖6
藻井也就是洞窟的頂部,這種天花板一井為一方格,飛天就位于方格的四個角部,圖7四身飛天整體造型為直角三角形,動勢三身都為展臂、只有一身為屈左臂、展右臂。

圖7
藻井飛天中展臂的三身造型相似都為側臉,手臂伸向兩側,形成一字型,腳手和腹部連接形成了一個傾斜三角形。飄帶末端呈現尖利的銳角,裙的底邊也呈現尖利的銳角。另一尊飛天側臉右手向前伸展,左手彎曲,頭、腳、腹部形成一個三角形,彎曲的左手形成一個三角形。在局部造型刻畫上面部、乳房、腹部、眼睛、佛光為圓形;上臂、前臂、腿部為橢圓形,都用黑粗線勾勒。四尊飛天在洞窟中為對稱排列,圖的底部有連續不斷的小花朵排列。
壁畫飛天的運動不同于物理的運動,它是人們的視知覺在靜止的畫面中所感知的不動之動。而這種視知覺運動與壁畫空間位置形狀、飛天圖形的變形、飛天連續頻閃出現有密切關系。下面我們就這三個方面對北涼272窟飛天在張力的作用下動勢形成的淵源進行分析論證。
我們看到在三類飛天中環窟飛天運動感最強,其次是佛背光飛天,最后是藻井飛天,為什么會形成這樣的視覺感知呢?這與飛天在空間位置上的傾斜度形成的張力有關。通常張力在圖形中的遞減是三角形、正方形、圓形,就三角形自身來說,角度越小張力越大。阿恩海姆在《藝術與視知覺》中認為“傾斜是否能夠產生出運動效果,最主要是要看物體偏離那較為穩定的空間定向程度……如果兩只手臂處于一種很不對稱和極為不平衡的位置上,就會產生強烈的運動效果”①585,272窟環繞飛天整體架構呈現出倒三角形、佛背光飛天為傾斜三角形、藻井飛天為傾斜三角形。倒三角形給人以最不穩定的視覺感覺,它偏離人們習慣認知的穩定空間最大,因此環窟飛天所形成的張力強度最大,動勢也就越強。傾斜三角同樣偏離空間的位置,但是它較之倒三角形張力強度較弱,因此我們看到佛背光飛天,運動強度較環窟飛天弱。藻井飛天整體架構為偏離直角的傾斜三角形,偏離穩定空間的程度低,再加之藻井四個角的穩定支撐,因此張力強度最弱,運動感也最弱。阿恩海姆在《藝術與視知覺》中言“某種運動動作的強度,只能取決于它偏離正常位置的角度”①590,這也就是三類飛天運動強度不同的原因所在。
將人體幾何化、簡化、變形是現代繪畫藝術的一種手法,而簡化、透視變形的夸張手法,產生強烈的張力。在敦煌北涼的飛天中已經出現了這種幾何化、簡化變形的飛天造型。三類飛天面部、乳房、腹部、眼睛、佛光都為圓形,上臂、前臂、腿部為橢圓形。阿恩海姆在《藝術與視知覺》中認為“某些形狀的內在張力的表現性,還可以通過使該形狀被知覺為是另一種比它簡單的形狀的變形而獲得”①589,飛天造型的幾何性,就是完成了比實際人體更為簡單化的造型,這種張力的產生的原因,是觀賞者的視覺想要將飛天還原到人們認知的現實人的形象而產生的一種加強力。另外飛天形象的透視效果的表現,飛天飄帶S形透視變形都產生了張力。阿恩海姆在《藝術與視知覺》中言“這種透視縮短也可以被知覺為運動力的收縮,這樣就可以進一步在這種收縮中知覺與收縮力相對抗的反作用力。”①593三類飛天臉部都是小側面,都產生了縮短的透視關系,特別是第二身環窟飛天身體也為側面,產生了縮短的透視關系,飛天的下肢也產生了透視變形,尤其是藻井飛天透視變形最為強烈。由此人們的知覺的形象和透視變形的形象產生對抗,這種對抗的反作用力也增加了飛天的運動張力。
所謂頻閃運動就是在一個靜止的畫面中,出現造型、色彩、位置相同或近似,集體連續性出現,會產生運動張力。環窟飛天近似的形象以水平的連續形式反復出現,佛背光飛天在佛光的弧線中連續反復出現,藻井飛天在頂的四個角上,當人們抬頭望去,四個點就產生了旋轉的運動感。這三類飛天就在人們的視覺中產生了連續運動的頻閃視覺效果。阿恩海姆在《藝術與視知覺》中說“由形象的相似性和變化的連續性所產生出來的,是一個活動起來的知覺整體,這一知覺整體的活動性又因各片段的互相重疊得到大大加強。”①592個體飛天的近似形連續不斷地反復出現、飄帶的S形近似形連續不斷出現、背景中小朵花的不斷連續出現,這種連續不斷的出現近似形狀,就會產生運動感。阿恩海姆在《藝術與視知覺》中言“強烈的運動效果還可以從那些造成頻閃運動的靜止式樣中產生”②,飛天造型中這些靜止的繪畫元素,正是在這些頻閃中產生了運動感。
有人認為北涼時期的飛天是萌發期,飛天處于模仿階段。但從視知覺的審美角度看這一時期飛天更符合現代審美理念,造型簡潔、線條蒼勁、著色古樸自然。三角形的造型充滿張力,給人以美的視覺沖擊感,完全符合視知覺在張力作用下產生的運動感。我們知道具有刺痛感和方向性的造型元素,在視知覺中張力最大。從以上的論述我們不難看出,三角產生的張力是飛天生動的關鍵,另外透視變形、連續性的頻閃都是飛天張力形成的原因所在。
其次魏晉時期敦煌本土文化對飛天造型形成也有密切的關系,一方面受西域文化影響,另一方面這個時期在審美上已經提出了“遷想妙得”的審美思想,用藝術的想象力、概括力來表現人物的精神氣質。敦煌莫高窟雖然遠離文化中心,但由于戰亂,許多文化人來到敦煌,中原的文化審美也影響到了敦煌,特別是那個時期人們追求神仙境界,在造型上則追求一種靈動飄逸的審美情趣,這種意境也表現在那個時期的飛天造型的審美意蘊中。■
注釋:
①魯道夫·阿恩海姆.藝術與視知覺[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7.
② 趙經寰.視覺形式美學[M].成都:四川美術出版社,20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