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靖芳

計劃經濟,曾經是幾代人的集體回憶。如今,它已經漸行漸遠。這個變化是怎么發生的?
王偉1968年出生在珠三角的一個農村,他排行家里老二,也是唯一的兒子。一家七口人,計劃經濟時代過的是緊巴巴的日子。
珠三角農田肥沃,水源充足,但眼之所見的資源并非都能由自己主導。改革開放前的生活由票證主導:買布做衣服要布票,買肉要肉票。家里會養家禽,但數量不多,頂多是數量不能超過五只的雞和一頭小豬,等到年關將近,長大了的牲口就會被拉去食品站宰殺。

那時候私自宰殺是犯法的,童年時期的王偉記得,上交食品站后會分得一點部位,比如豬腳。他很喜歡在那時跟著父親出門,因為收購站的對面就是一間茶樓,只有每年的這個時候他才能被允許買上一只叉燒包解饞,這能讓他開心好長一段時間。
農村的家庭,自己會種上好些蔬菜,這是日常生活里主要的口糧。要想吃魚,只能偷偷摸摸地操作,比如趁下雨天到魚塘邊看能不能撿回一兩條死去不久的家魚,如果用手摁一摁肉還結實的話,就能帶回家曬成魚干,用來下飯是一頓美味。
事實上,由于地區的差異,關于計劃經濟的記憶橫跨了好幾個年代。秦雪是東北人,盡管在她出生的1986年,社會生產力已經大有提高,市場經濟的氣息已經漸漸萌芽,然而她對物資緊缺的印象還是記憶猶新,“什么東西都是緊缺”,要想去供銷店購置物品得趕早,“去得晚就沒了”。
數年前,有一陣BBS論壇上掀起了80后的零食回憶潮,她發現這一代人的童年記憶高度統一,像唐僧肉、玉米棒、小淘氣糖等零食,幾乎每個人都脫口而出,仔細想來,不過也是那個年代生產資料有限、娛樂方式有限的側面印證。
2019年,一本名為《票證里的中國》的書出版,作者李三臺展示了他收藏的兩萬多枚票證,不僅有我們熟悉的各類糧票、布票、家用雜物票,甚至連“大糞票”也曾經存在過。
這是因為農業增產離不開肥料,在計劃經濟年代,化肥還很稀有,人畜糞便成了絕佳選擇。為了促進農業發展,農民得憑糞票才能獲得這些天然肥料,而生產隊則憑糞票進城拖糞。
票、證是結合在一起的管理方式,花樣繁多的證明文件也是計劃經濟時代的生活憑證之一。中專畢業后,王偉被分配到城區的一間制衣廠,這個工作單位承擔了他生活的大部分職能。當他在準備1994年結婚時,首先需要單位開出結婚證明,證明的內容是確認他所屬的單位、職務,只有準夫妻雙方拿到了證明,才能去登記領證。婚前還有婚檢項目,沒有獲得準生證的婚前懷孕行為不僅在道德上不被接納,還要扣上幾千塊—這是很多人一年的收入了。
這是一個所有人都被“計劃”的年代。王偉剛進廠,被劃歸進了最低級別的干部標準,每個月能分到20斤的大米和70元工資,獎金則有兩百多塊。當時來說,這份工作屬實體面,只要能進入一家頗有規模的國營企業,生活中的大部分物質條件都得到了保障—盡管現在看來這種保障是低限度的,但在物資匱乏的年代已經綽綽有余。所以王偉說,那時候,社會上用“金飯碗”稱呼公務員,用“鐵飯碗”稱呼工人。
這些,都是計劃經濟時代的縮影。
回過頭來看,作出計劃經濟的決策,是新中國建國之初主觀和客觀形勢使然。
經過近半個世紀戰亂,新中國的成立盡管帶來了煥然一新的面貌,但經濟水平其實相當疲弱。1949年工農業總產值占比中,工業為30%,現代工業產值只占17%,而傳統的農業占比高達70%。從具體的產量來看,當時的鋼產量僅為15.8萬噸。這是一個什么概念?2020年中國的粗鋼產量超過10億噸,刷新了記錄高位。鋼鐵與工業的發展以及幾乎一切基本建設,都有密切關系。這樣貧瘠的產量幾乎很難支撐中國想發展任何工業的念頭。
社會主義新中國具有的政治優勢,有利于計劃經濟的實施,執政黨擁有強大的社會動員能力,能夠集中力量辦大事。而且,1949年后,新中國通過接收官僚資本,國營經濟已經成為經濟發展的主導力量,用計劃的方式管理經濟事實上已開始逐步實行起來。
《新湘評論》曾刊登過文章,詳細介紹了當時計劃經濟的具體執行方法。其中提到,中國采用的執行方法主要是從蘇聯學來的產品平衡法。以女性發卡為例,做生產計劃時,首先要對全國婦女的發卡用鋼情況進行測算。近6億人口約有3億女性,除了小女孩以外,成年女性都需要發卡,一個人需要幾對發卡,換算成需要的鋼鐵量,由此確定生產發卡需要多少噸鋼。
發現這一代人的童年記憶高度統一,像唐僧肉、玉米棒、小淘氣糖等零食,幾乎每個人都脫口而出,仔細想來,不過也是那個年代生產資料有限、娛樂方式有限的側面印證。
以此類推,當各行各業都計算出需要多少鋼鐵后,海量的信息匯集到國家計委,形成一個鋼鐵生產計劃總量。隨后,又根據鋼鐵生產總量的需求,來計算需要多少煤、多少電以及相應的交通運輸能力。有了各行各業工業品生產需求的總數后,接下來就要計劃需要增加多少工人和城市人口,需要多少生活必需品特別是農產品的保障,等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