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人生

未零

一間小小的暗室，光線暗淡;幾張彎彎的膠卷，風景依稀。

將定格的瞬間變得色彩明艷，是個細致而繁復的活兒。先要將膠卷放入顯影容器中，讓小小的底片繪出深淺的色彩。然后經過水洗、顯影、再水洗、定影、晾曬等程序，一張張鮮艷的照片才會出現。完成這一系列活兒的人，就是彩擴員。

他們忙碌于斗室之中，每日小心翼翼，將陌生人的記憶片段化為實物，供他人珍藏一生。而他們自己，卻在這樣的年年月月中，伴著藥劑的味道和深淺的色彩，逐漸變成光影里模糊的痕跡。

舊憶：驚夢

“哎，老林，今天營業嗎？這都幾點了，怎么還不開門？”

“就是，這么多人等著呢！”

熱鬧的人聲混雜著急切的敲門聲，讓正做美夢的老林猛然驚醒。

老林是這座城市里經營膠卷沖洗業務第一人。年輕時，他愛時髦，迷上了攝影，腦子又活，看準了這片正在崛起的市場，和幾個朋友開了一家沖洗照片的店面。

那時候，萬業復蘇興盛，無論是出門游玩還是逢年過節，人們總想著拍張照片留存。柔和的燈光下，一家人聚在一起翻看照片、追憶往昔，是多少人記憶中的美好。

可惜，時代變革得太快，讓人跟不上腳步。

大約二十年的時間，智能手機的出現和更新，徹底改變了人們的生活習慣。大家都愛用手機拍照，需要看照片時，只要拿出手機翻一翻即可，再也不需將它們沖洗出來。

老林那熱鬧了幾十年的沖洗店，逐漸寥落下來。當年一起開店的朋友們紛紛離開，尋找其他的出路，只剩老林守著這家快被時光忘記的沖洗店。

一開始，還是會寂寞的。老林獨自坐在店內大堂中，盯著門外熙來攘往的人群，再看看空蕩蕩的店里，不由得生出幾分恍惚。

后來，老林也習慣了寂寞。每天，他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懶洋洋地打開店門，等著骨灰級攝影愛好者上門。這幾個熟客，是他為數不多的收入來源。

這些人晚睡晚起，斷不會上午就來店里，今天這是怎么了？老林趕忙穿衣起床，打開店門。

“哎喲，老林，你怎么才開門？”

“是不是知道我們心急，故意讓我們久等啊？”

大家笑著涌進來，簇擁著老林，讓他趕緊給自己洗照片。甚至早已遠走的兩個朋友也回來了，滿面笑容地拍著他的肩膀。

“老林，我們想明白了，手機里的電子照片雖好，到底不如實實在在的一張照片。”

“是啊，”旁邊許多人點頭附和，“要我說，照片上的色澤更真實！即便未來會有些磨損，但附上歲月痕跡也別有一番味道。”

看著不停轉動的機器和滿含期待的人們，老林笑了起來。這樣的情景，這樣的場面，和當年沖洗店鼎盛時期一模一樣，他已經很多年不曾見到了。

老林心里暗自慶幸，好在這些閑置多年的機器還能用，否則不是讓人看了笑話？

不對！

老林突然反應過來，自己的機器早已變賣大半，又怎會還在店里？

他驚出一身冷汗，心頭發慌，盯著越來越模糊、似乎要飛走的機器，忍不住撲了過去。

“啪噠”一聲，老林從床上摔了下來。他愣愣地環顧四周。

哪有什么喧鬧的人群，哪有什么重回的朋友……一樓的店堂，二樓的臥室，都靜悄悄的，空寂得讓人心慌。

原來是一場夢啊，老林自嘲地笑了笑。

“叮。”手機短信的提示音響起，發件人是個私人攝影師，也是常客：老林啊，前天約你洗的那套照片不用洗啦，客人還是選擇了電子相冊，抱歉了。

關上手機，老林僵硬著身體，慢慢地躺了回去。

行當：彩擴員

隨著手機的存儲量越來越大，背面的攝像頭越來越多，人們逐漸習慣了翻閱手機相冊。沖洗紙質照片的彩擴員，在跌宕起伏的職業生涯中，窺見了一場時代的變革。

彩擴店老板魏玉志年近五旬，他在1996年購入彩色擴印機，開了一家攝影圖片社。開業伊始，他每天沖洗近300個膠卷，整整一個月都無法休息。

步入千禧年不久，他購入最先進的數碼沖印設備。人們蜂擁而至，機器每天開到晚上10點才能休息。

如今，魏老板已將閑置多年的膠卷沖洗機處理掉，斥巨資購進的進口設備也當作廢品賣掉。他整日在店中閑坐，盼來的，不過是一兩個熟客。

時節更迭，歲暮黃昏，屬于彩擴員的職業輝煌，已成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