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鹮媽媽”常秀云：用愛演繹護鳥傳說

正道

2021年是中國重新發現朱鹮40周年，從昔日全球僅剩的7只朱鹮，繁衍發展到現在的5000多只，其棲息地也以陜西洋縣為中心，向全國輻射發散，并已飛向海外。取得如此巨大成果的背后，是不計其數的野生動物保護專家、工作人員和志愿者的艱辛付出。

有這樣一位科學家，她始終堅持對朱鹮的保護與研究，國人稱她“朱鹮媽媽”，日本大使授予她“朱鹮公主”的稱號，她就是迄今守護朱鹮38年的陜西省林業廳教授級高級工程師常秀云——

守護站來了位靚麗大學生野外駐守靠喝酒入眠

1983年8月5日，陜西洋縣朱鹮臨時保護站來了位漂亮的姑娘，她找到臨時保護站負責人路寶忠，把介紹信遞過去。路寶忠這才知道，這個叫常秀云的女孩受陜西省林業廳委托，把一天前死亡的朱鹮帶回西安解剖化驗。

當時，臨時保護站有5個人，路寶忠擔任領隊，其余4個隊員都是從洋縣林業局抽調來的年輕人。看到青春靚麗的常秀云，小伙子們眼睛都亮了。一個叫李昌明的年輕人悄悄對同伴說：“這么漂亮的女娃，如果能和我們一起巡護，該多好啊！”同伴撇了撇嘴：“別做美夢了，女娃都喜歡大城市，哪能來咱這山溝啊！”

常秀云帶著死亡的朱鹮匆匆回了省城。讓李昌明沒想到的是，半個月后，常秀云拎著箱子再次出現在了他們面前，常秀云對路寶忠說，她向領導申請來姚家溝駐站守護朱鹮。幾個年輕人樂得合不攏嘴。在他們眼里，朱鹮是稀世珍寶，這位姑娘也是他們心中的寶貝。相處沒幾天，他們對常秀云的情況便有所了解：

常秀云是個杭州姑娘，時年22歲，當年7月從陜西理工學院生物系畢業，分配到陜西省林業廳野生動物保護管理站工作，完成首次與朱鹮有關的任務后，她查閱了有關朱鹮的資料，對朱鹮了解得越多，心揪得越痛。

朱鹮素有“東方寶石”“吉祥鳥”之稱，被日本稱為國鳥。早在6000萬年前，朱鹮就在東亞大陸和廣闊的西伯利亞上空翩翩飛舞。進入20世紀后，古老的朱鹮遭遇空前的生存危機。上世紀60年代，俄羅斯遠東地區朱鹮滅絕；70年代，朝鮮半島最后一只朱鹮消失；1981年，日本捕獲最后幾只野生朱鹮，實施人工飼養，但未能繁育出后代。也是在1981年，中科院專家劉蔭增帶隊苦苦尋覓3年，輾轉十幾個省份，行程5萬多公里，終于在陜西洋縣姚家溝發現了7只野生朱鹮，秦嶺成為拯救朱鹮的“諾亞方舟”。

了解到朱鹮瀕危的現狀，常秀云的使命感一下子上來了。1983年9月，她向領導申請到姚家溝駐守，“戰斗”在保護朱鹮的第一線。

常秀云是朱鹮臨時保護站里的唯一女性，而且是個風華正茂的大學生，她的到來讓男隊員們渾身是勁兒。當時已進入秋天，常秀云和男隊員們在朱鹮筑巢的樹下搭個棚子，24小時對朱鹮進行觀察和保護。大家排好班，除了值勤的外，其他人可以睡覺。空寂的夜晚，常秀云反而睡不著，她也學著男隊員的樣子，喝點白酒助眠。

有一次，常秀云隨隊尋找新的朱鹮巢，由于時間耽擱，晚上借宿在山民家中，常秀云在床上躺了不大會兒，就被臭蟲咬了200多個疙瘩，最后只得靠在床邊過了一夜。第二天，常秀云才發現，他們住的三間瓦房破爛不堪，一座舊灶臺，兩口鍋銹跡斑斑，瓦房里外透風，倒也涼快。

每年3至6月，朱鹮進入繁殖季，常秀云和同事們進入“戰時狀態”，每個巢、每枚卵、每只鳥，都要確保其安全。有一回，兩只幼鳥野外受傷，中科院劉萌增教授正好在姚家溝駐守，常秀云在劉教授的指導下，給小朱鹮喂食、喂藥、包扎傷口，人、鳥住在同一個房間，朝夕相處。為了兩個小家伙，他們在屋內搭了棲木，一番精心照管，它倆很快康復了。

作為發現朱鹮的中科院專家，劉蔭增學識淵博，經驗豐富，重新發現朱鹮數年內，劉蔭增每年都要到姚家溝住幾個月，常秀云虛心向老前輩請教，劉蔭增十分欣賞常秀云的靈氣和悟性，把多年來的研究心得和實踐經驗都傳授給她。

很快，常秀云了解到朱鹮瀕臨絕跡的原因：朱鹮是一種對環境變化比較敏感的動物，當森林被砍伐后，它便失去了棲息和做巢的大樹；其次，人們工作習性的改變也會影響到朱鹮的生存，例如原來人們種水田，后來改種玉米，如此一來水田變成旱田，朱鹮的覓食地就減少了；再者，水源的污染也使得朱鹮的食物減少。因此，在保護朱鹮的最初階段，為了擴大種群，常秀云和同事一邊從事科學研究，一邊幫助當地政府改善生態環境，逐漸恢復朱鹮的野生棲息地，而這是個漫長的過程。

在劉蔭增等前輩的指點下，常秀云成長得很快。1983年到1990年，常秀云和同事們在姚家溝成功繁育10窩朱鹮，產卵30枚，出殼20只，成活朱鹮幼鳥19只。每一只，都是希望，都凝結著常秀云和同事們的熱血和青春。

人工繁育、野外放飛她讓朱鹮棲息地向全國發散

重新發現朱鹮的前十年，常秀云和同事實行的是保姆式護鳥。而要擴大朱鹮種群，就要兩條腿走路：野外保護、人工繁育，兩方面同時發力。那時，常秀云和同事們天天琢磨的是飼料配比、孵化時長、雌雄配對。

經過整個團隊的努力，1993年，朱鹮保護站里第一個人工孵化的幼鳥破殼而出，常秀云喜淚奔流；又過兩年，人工飼養朱鹮首次產卵，大伙激動得奔走相告。

既用“土法”，也講科學，在常秀云和同事們的十多年努力下，朱鹮數量低位徘徊的困境終于突破。陜西洋縣華陽鎮的山谷里，建有朱鹮繁育野化種源基地，占地90畝的山嶺罩著一張綠色大網，成為一個巨型護鳥籠，籠子里棲息著91只朱鹮。

漸漸地，常秀云成長為保護朱鹮的出色專家。進入21世紀，國內外禽流感頻發，常秀云意識到，洋縣唯一的朱鹮種群，一旦遭受自然災害或者疫情，難逃滅頂之災。經過與地方政府協調，2002年3月，從洋縣引種的60只朱鹮，成功跨越秦嶺，被調至位于周至縣樓觀臺的陜西珍稀野生動物搶救飼養中心異地保護，這也為秦嶺以北擴大人工飼養種養，邁出了關鍵一步。

從野外來，到野外去，把人工飼養的種群放歸自然，是拯救瀕危物種的終極目標。放歸前，要對朱鹮進行野化訓練，訓練的內容包括覓食能力、體能等。常秀云指導著飼養員，改變朱鹮的食譜，把泥鰍、青蛙等食物放在不同的地方，讓朱鹮來找。同時，每天都訓練朱鹮的飛翔能力，讓它們的體能保持在連續翻兩三座山頭的水平。

2007年5月，由常秀云組織實施的“朱鹮回家”首程起飛，在離洋縣約100公里的陜西寧陜縣，26只朱鹮放歸野外。站在寧陜縣寨溝村，常秀云看著鳥兒飛進山林，像嫁閨女一樣，既欣慰又擔心，百感交集。

兩個月后，常秀云再次來到寧陜縣，探望放歸在這里的朱鹮。當地護鳥人員告訴她，有一對朱鹮夫妻已經孵化出幼鳥，常秀云很開心，用高倍望遠境望過去，鳥巢里果然有雛鳥在那里蠕動。

每年朱鹮的繁殖期，常秀云便如臨大敵——游蛇、黃鼠狼愛爬樹，吞吃朱鹮卵及幼雛，常秀云摸索出很多保護朱鹮的辦法，比如給樹干裝刀片、包鐵皮、抹黃油，地面再撒上雄黃粉，樹下扯好尼龍網，以防小朱鹮從樹上摔下來......

然而，危險的發生常常讓人猝不及防。到達寧陜縣的第二天中午，常秀云正在老鄉家里吃飯，山谷里突然傳來一連串驚懼的叫聲，常秀云一聽是朱鹮的聲音，放下飯碗就往那只孕育小朱鹮的鳥巢方向跑，站到坡上，常秀云看到一只成年朱鹮圍著鳥巢盤旋，邊飛邊發出哀鳴聲，借助望遠鏡，常秀云看到一條黃錦蛇正往鳥巢里爬去，她非常吃驚，向外邊求助已經來不及了，常秀云請來會爬樹的村民爬上樹，用長竹竿把蛇趕走。一個當地小伙子脫掉鞋子，奮力向樹上爬。爬到樹杈處，小伙子用竹桿跟大蛇博斗，成年朱鹮叫聲凄厲，在天空盤旋著，觀察著這場人蛇大戰。終于，大蛇被那位小伙子用竹桿打走，掉下了樹，嘴里叨著的一只幼雛摔到了地面，常秀云奔過去，把小鳥捧在手里，發現小鳥已經沒有聲息。

常秀云難過得哭了起來，要知道，朱鹮幼雛的成活率不高，這只幼雛遭受意外死亡，是不必要的損失。正在她傷心時，一個用望遠鏡觀察鳥巢的隊員叫了起來：“還有一只小朱鹮在動！”常秀云用望遠鏡望向鳥巢，果然看到一只幼雛在巢里蠕動，她心里才得到些許安慰。這件事后，常秀云每到一處保護點，都要強調抓好朱鹮的安全防護措施。

寧陜縣放歸成功以后，常秀云又瞄上了陜西銅川市耀州區——秦嶺以北的黃河流域。由于跨度不小，有專家表示異議，認為寧陜、洋縣同在秦嶺南麓，但銅川耀州跨山跨河，鳥兒受不了咋辦？對此，常秀云卻信心滿滿。2013年、2015年，耀州區沮河流域，先后迎來兩批次62只朱鹮，如今已誕下小朱鹮100多只。

如今，朱鹮棲息地正以洋縣為中心向外輻射擴散。2013年以來，銅川、寶雞、西安等地發現朱鹮蹤跡，其棲息地跨過秦嶺，以人為擴散、野外放歸為主。朱鹮的足蹤還從陜西擴展至全國，常秀云團隊還幫助河南、浙江等地人工繁育朱鹮300余只，以種源、技術輸出為主。

為宣傳保護朱鹮殫精竭慮退休前想建朱鹮博物館

常秀云除了動物保護專家的身份外，還是陜西省野生動植物保護協會的專職干部。1983年以來，她組織志愿者協會在陜西省開展形式多樣的愛鳥護鳥、保護野生動物的科普宣傳教育活動，號召人們從自己做起，每人為珍稀野生動物做一點事，獻一份愛心。

當年在姚家溝朱鹮臨時保護站駐守時，常秀云和同事愛去老鄉家串門、拉家常，宣講保護朱鹮的意義，給鄉親們普及愛護朱鹮的知識。讓她感動的是，鄉親們深明大義，田里不再用化肥、農藥。怕驚擾覓食的朱鹮，鄉親們下田耕作時，用干草塞住牛鈴鐺，不讓鈴鐺發出聲音。怕朱鹮受驚，鄉親們很少養狗，紅白喜事也不放炮。很多時候，鄉親們下田插秧，朱鹮跟在后面，啄食泥鰍、黃鱔，人進一步，朱鹮跟一步，其樂融融。

進行野外放歸工作后，常秀云每到一處，利用放電影、開村民大會的機會，向大家宣講朱鹮瀕臨滅絕的嚴峻現實，呼吁大家行動起來，對保護野外放歸的朱鹮做出力所能及的貢獻。通過堅持不懈的宣講，保護朱鹮的觀念和意識在放歸當地已深入人心。

陜西洋縣溢水鎮劉莊村處在大山環抱之中，周邊草木蔥蘢，清幽靜謐，是朱鹮理想的棲息地。2002年，當地老人任萬枝家門前的大樹上飛來一對朱鹮，聽過常秀云講課的老人知道這對鳥兒就是珍貴的朱鹮，他非常開心，把朱鹮叫做“富貴鳥”。“貴客”來訪，任萬枝全家總動員。白天，家人下地干活，任萬枝就搬個躺椅，坐在樹下看護鳥巢；傍晚，兒子回家接替母親，徹夜守護，孫子任文明退伍后則成為一名朱鹮飼養員。由于宣傳發動得好，30多年來，劉莊村的山谷里，孵化出朱鹮近百只。

由于專業人員太少，要想守護好朱鹮，就要打一場“人民戰爭”。每到一處朱鹮棲息地，常秀云除了動員鄉親們守護朱鹮，還招募信息員——發現朱鹮新的營巢地、夜宿地或者弱、病、傷的朱鹮，信息員及時上報，專業人員檢查確認后，給予獎勵。

溢水鎮后壩河村民杜益國，經過常秀云的培訓后，成了一名找巢能手。有一次，他途經縣城一家醫院后面的樹林，看見朱鹮進進出出，憑多年經驗，杜益國鉆進林子，竟發現8個新筑的營巢。常秀云接到報告，當時還不敢相信：怎么會這么多？她派人前去查看，果然發現了8個新巢。讓常秀云沒想到的是，杜益國兩年就發現了55個朱鹮新巢。發動人民群眾參與到保護朱鹮的行列中，正是常秀云堅持科普宣傳教育的初衷。

多年來，常秀云利用自己的專業特長和業余愛好，積極主動與國際保護組織加強聯絡。為了籌集瀕危動物保護資金，她與日本九旬老人村本義雄成為忘年交，留下一段佳話。

村本義雄幼年時，家里附近生活著幾對朱鹮，從此，朱鹮走進他的生命。村本義雄曾多次因護鳥而被獵人用槍指著威脅，他不怵不懼。數十年來，村本義雄利用業余時間研究朱鹮的蹤跡及生活習性，還出版過相關書籍。1981年，日本朱鹮滅絕，老人的夢想也破滅了。巧合的是，1981年，中國科學家在陜西洋縣發現了7只朱鹮，并在那里建立了專門的保護區。村本義雄的希望被重新點燃，他呼吁一定要保護好朱鹮，否則朱鹮就會從地球上消失。

1993年，村本義雄來到中國，見到了12年未曾謀面的朱鹮。此后每年老人都會來中國兩次，都由常秀云陪同。20多年來，常秀云與村本老人結下深厚的友誼。為便于交流，她還自學日語。村本義雄在日本威望很高，他邀請常秀云到日本訪問，陪著她到學校演講，得知保護朱鹮缺乏資金，村本義雄帶著常秀云到街頭進行募捐，先后為中國保護朱鹮事業募集了3000萬日元，常秀云用這筆錢給各個保護站添置摩托車、望遠鏡等必備工具，為朱鹮所在地的孩子們修繕學校。

2021年，是陜西洋縣朱鹮被重新發現40周年，也是常秀云從事朱鹮保護的第39個年頭。昔日的7只朱鹮開枝散葉，如今已繁衍至5000余只。它們飛出洋縣，飛向全國，飛向了海外，成為中國與日本、韓國等國家的友好使者。

2021年，央視紀錄片導演孫寧跟拍常秀云5年，所攝制的紀錄片《朱鹮的傳說》計劃于今年8月全球同步上映，向全球觀眾講述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工作者與朱鹮的感人故事，這部紀錄片也是對常秀云多年來工作的一個總結。

兩年后，常秀云就要退休了，但她覺得在朱鹮保護上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沒有做完。接下來，她還想見證一座以朱鹮為中心的野生動物保護博物館的落成，希望這座博物館能像兵馬俑一樣，成為游客一定會去、反復去的景點。為此，她一直在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