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津源
時文引路
趙媽的節日
李燕燕
一
30多年前,中秋節的下午,趙媽從縣城賣完小菜,拿黃油紙,包著一塊東西回來,油氣一塊塊從內里浸潤出來,浸得紙面斑駁。
“嗯,賣完了,這是三塊錢。”趙媽一邊跟丈夫張叔講,一邊得意地掏出花花綠綠一沓零鈔,角角分分,夾著一些硬幣。理錢的時候,趙媽講起了集市見聞:商戶們不只有賣小菜的,還有賣小雞小鴨的,集市又多了個賣肉的檔口;除了河里打來的魚蝦,還有人用水泥在集市一角搭了池子,賣四五斤重的大草魚——聽說人家把承包來的土地挖了魚塘,買了上好的飼料喂魚,聽上去挺新鮮。
“這些拿去打酒,今兒晚上過節。”趙媽把幾個硬幣單獨推到一邊。張叔伸手拿這些硬幣,沒抓穩,一個硬幣從指縫里滑脫出來,和著細微脆響,在桌上連打了幾個滾才停下來,剛好落到那包黃油紙旁邊。那是什么?張叔問。火腿月餅,新鮮玩意,我從集市上一個糕點鋪買的,趙媽答。
張叔責怪趙媽,真不該費錢買這個。“瞧著,幾頭豬快出欄了,還有一大群雞,田里那些小白菜長得水嫩,往后日子肯定紅火,過節就要有過節的樣子,吃點東西沒啥心疼的。”趙媽說。
那天晚上的月亮分外圓,一家六口,圍坐一圈。那一封火腿月餅有兩個,切開,一人一塊。九歲大的小女兒還在嘟囔著說餅子少了,還沒吃出味來就沒了。滿是油氣的火腿月餅又香又解饞。趙媽記得,店鋪里的大姐說過,火腿月餅來自昆明,那地方四季如春。但是,昆明與趙媽所在的“白水河”相隔近千里。火腿月餅是做了一次長途旅行,一路經過的有山有河有平原,也經過了形形色色的人的手。趙媽回味著火腿月餅的滋味,天南海北地想著。
二
又一個清明節到了,趙媽按照往年的慣例,一早到河邊采集“棉花草”做“清明饃饃”。豬肉已是趕集就能買,正月間剩的臘肉還有七八塊掛在房檐下。所以,扯“棉花草”做“清明饃饃”,純粹只是趕一個過節的樣子。她還得比往常多扯些,因為家里來了兩位客人。從去年夏天開始,縣城里的客車開進“白水河”了,彎彎繞繞的盤山公路是去年年初修好的,路的兩邊還種上了高大的云杉。因為趙媽家新起了三層木樓,人又熱情好客,駕駛員、售票員只要跑車到“白水河”,便住到趙媽家里。
因為有客人在,除了“清明饃饃”,飯桌上還得添點新鮮東西。趙媽叫三兒子下到溪溝里,拿簸箕去舀“肉棒魚”。這種魚生長在清澈的溪水里,周身除了一根骨頭全是肉,很好抓,用油炸了特別香,是山里人待客的一道好菜。跑車的人邊吃邊跟趙媽張叔擺起“龍門陣”,他們的嘴里滿是活靈活現的新鮮事。
幾年后的春節,兒子女兒們回來了,手里提著大包小包的年貨。從廣州歸來的大兒子提著紅彤彤的“燒臘”,說這是當地特產,趙媽不以為意:嘗個新鮮好了,難道還能比咱們這的燙油鵝好吃?張叔正處理一條四斤重的大鯉魚,從成都回來的二女兒幫忙切泡姜泡海椒。張叔上了年紀有點絮叨,說二女兒不該貸款買小貨車,到底欠了錢心里不踏實。二女兒說拿貨車拉山貨出去賣,賺得多,還那貨車錢不會有壓力。張叔又說二兒子別閑著,開春趕緊挖口池塘去。小女兒剛騎摩托車轉來,張叔扭頭看見她,正待張口說,卻被趙媽塞了塊炸糍粑在嘴里:“過年啦,莫要抱怨。節節高咯!”
院門處幾掛鞭炮響過,大圓桌擺上滿滿當當的年夜菜。
三
很多年后的端午節,趙媽家的三層小木樓里住滿了成都來的客人。
染了頭發的趙媽穿著一身鮮艷衣服,端出“九大碗”和各色粽子,然后站在蜀葵節節攀高圍成的花墻里,大聲跟城里來的客人聊天,給他們講鄉下故事,笑呵呵地接受客人對她“做農家菜地道”的贊美。
趙媽家挖的那口池塘養了上千尾草魚、鯉魚和鯽瓜子,若客人垂釣,釣到的是不到一斤的“小魚”,趙媽不收錢還幫著做魚;對面山坡的兩分地,趙媽種了桃子和李子,李子初夏已經長成了。這些果子,住在趙媽家的客人可以隨意采摘、免費品嘗,算是主人家的一點心意。
“趙媽人實在,我都來過好幾回了。一句話,大方,會做生意!”一位客人朝趙媽豎起大拇指。
客人很多,趙媽很忙。她一面從流轉來的幾畝地里摘香菇,一面指揮幾個年輕人有條不紊地招待客人。
客人對桌上炸得金黃的“肉棒魚”贊賞有加,問她:“這些小魚是才從溪里捕上來的吧?我看溪里有好多!”
“不是,這都是別人家養的,我不去溪里捕魚!”趙媽回答。
“那是,不能捕魚,我看鄉里立了‘禁漁令,捕了要遭罰款。”客人說。
“倒不是因為罰款,那魚讓它在溪溝里好好長著,青山綠水多好啊,這樣才會有更多的客人上咱們這里走一走,瞧一瞧呀!”趙媽說。
(摘自2021年2月24日《人民日報》)
賞? 析
記敘文貴在以小見大,“縱向比較,定向立意”則是展現“以小見大”魅力的有效方法。
一、縱向描述選好比較點。文章以“30多年前”“又一個清明節”“幾年后的春節”“很多年后的端午節”為語言標志構成縱向敘述架構,雖然時間跨度長達30多年,但作者扣住“節日”選材,在描述生活畫面時進行多點比較,小中見大,呈現“小人物,家常事,新時代”的特色。
一是角色比較。主人公“趙媽”完成了由“自留地蔬菜出售者”到“住滿客人的特色農家樂主人”的角色變換。
二是環境比較。“白水河”畔原先交通閉塞,現在有盤山公路直通縣城;趙媽原先只有豬、雞、小白菜,現在有了三層木樓和“蜀葵節節攀高圍成的花墻”,有了魚塘、果林、臘肉、香菇。
三是心境比較。30多年前的中秋節,“火腿月餅”不夠吃,小女兒嘟囔著說“還沒吃出味來就沒了”;趙媽則“回味著火腿月餅的滋味,天南海北地想著”,表現出對新生活的期盼;現在的春節、端午節,不僅食材富足,還有“肉棒魚”等特色菜肴,趙媽更是“大聲跟城里來的客人聊天”,喜悅之情、幸福之感溢于言表。
四是理念比較。原來囿于小農經濟的趙媽只能“天南海北地想著”,也不知道云南昆明在哪兒;現在把農家樂、民宿經營得紅紅火火,和天南海北的客人聊天,“那魚讓它在溪溝里好好長著,青山綠水多好啊”一句話,凸顯了趙媽崇尚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新理念。
二、定向立意贊美新時代。文章縱向描述中的比較點,多側面地指向新時代“三農”的巨大變化。文中,“承包”“流轉來的幾畝地”“客車開進‘白水河”“跑車的人邊吃邊跟趙媽張叔擺起‘龍門陣”“二女兒說拿貨車拉山貨出去賣,賺得多”“鄉里立了‘禁漁令”等語言都蘊含著新時代特有的元素,使讀者感到“三農”巨變的生活氣息撲面而來。特別是趙媽“染了頭發”“穿著一身鮮艷衣服”,給城里來的客人大聲“講鄉下故事”,并“笑呵呵地”接受客人的贊美……此情此景,勾勒出一幅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雙豐收的美麗畫面,唱響了一曲新時代鄉村振興的贊歌。“趙媽的節日”,真是“芝麻開花節節高”!
我仿我秀
理發師老李
如東中學? 符仁杰
老李原是我家隔壁的理發師,個子不高,稍稍有些謝頂,腿還有點瘸。
老李的店面十分寒磣,里面只有一臺咯吱咯吱響的電風扇,看上去十分老舊,還有一排長長的毛竹椅,坐上去屁股硌得生疼。因為老李夫妻午飯就在店里吃,所以墻角還堆著幾袋大米。到了晚上,那盞日光燈嗡嗡響,有點讓人心煩。
起初,我愛去他店里理發,不為別的,就因為他那條瘸腿。他走起路來一腳高一腳低,身子跟著向左傾斜。我總想:按照他的節奏和步伐,我這頭發會不會被理成45°的斜角呢?
后來去慣了,慢慢開始享受他的手藝。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的心氣又高了起來,嫌他的店不體面。于是,過年之前,我特意避開了他,找了家燈火通明的店去理發。坐的是皮椅,四周墻上時髦的發型照沒有喚醒我的審美,門口播放的流行歌曲有點刺耳,雖然吹著暖暖的空調,但那年輕“理發師”匆忙粗放的動作讓我心生寒意。結賬時我傻眼了,人家說剪平頭本來就貴,何況年前按照慣例還要漲價,結果張口就要38塊,還說這是吉利數,一分錢不能少。付完錢,我悻悻離開,這時才懷念起老李的店。
一個月后,我再次推開了那吱吱作響的木門。店里的光線依舊昏暗,我坐在竹椅上等待理發,卻多了一絲親切的感覺。老李望見我,也不多言語,只是招呼一聲:“你來啦,再等會兒就到你了!”說完便一聲不吭,專心地給顧客理發。數分鐘后,輪到我了,老李將護布一撣,發出一聲脆響,然后便喊道:“好!伢子,到你了!”
我在椅子上坐定,老李將護布優雅地在我的脖子周圍繞了一圈,然后,嫻熟地打了個蝴蝶結,接著用一把木梳捋我的頭發。頭發太干了,便用噴霧器潤濕。老李是個細心人,冬天怕顧客冷,噴霧器里加的都是溫水。開始理發了,老李的胳膊有節奏地移動著,仿佛在跳舞。我的頭發像雪片般落下,剪兩鬢時,他放慢了速度,推子小心翼翼地貼著我的臉頰往上滑。這些工序做完,他又使出了拿手絕活——按摩,他的手輕輕地在我的頭皮摩挲,好像帶著電流,手過之處,就會升起舒適感,這種感覺慢慢地從頭皮延伸,最后蔓延至四肢百骸,身心都跟著放松了。做完這些,我習慣性地問多少錢,結果還是不變的價格——15元,無論過年還是平時。
現在,那家店依舊是理發店,但招牌和人都換了。新的理發店更大更寬敞,兩個染著黃頭發的女人站在門口,笑吟吟地跟顧客打著招呼。幾臺空調外機嗡嗡作響,燈光很亮,亮得有些刺眼,音響里播放著流行歌曲。看著眼前“時尚”的一切,我卻感覺有點冷,縮了縮脖子,快步向家里走去。
老李,你在哪里,你還在理發嗎?時代發展了,可像你這樣的人卻越來越少了,真懷念以前那個不“體面”的小店,想念那個理發認真,待人真誠的你。
點? 評
仿作學習“縱向比較,定向立意”的方法,從環境、手藝、人品等幾方面設置比較點,贊美了理發師老李平凡而高尚的內心世界,結尾畫龍點睛,深化了立意,指出新時代轉型期需要老李這樣淳樸、踏實、真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