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偉
摘 要:太平天國侍王府壁畫是太平天國時期壁畫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現存太平天國壁畫中的代表性壁畫。作者試圖從壁畫的基本概況和藝術題材兩個方面探究侍王府壁畫藝術題材出現的歷史緣由,探究侍王府壁畫題材中對中國傳統“龍文化”、人物題材以及濃厚的政治色彩等題材特征的延續和發展,從而推及創作觀念本身。
關鍵詞:太平天國;侍王府;壁畫;題材
1 中國傳統“龍文化”的延續
在古代,龍被賦予尊貴、至上、天人相通的超自然力量,歷代帝王皆以龍自比。而由農民階層建立的太平天國也將王權與龍緊密聯系在一起,龍成為專制王權的象征。
侍王府門前照壁上有一件石雕團龍,是迄今為止太平天國時期最珍貴的文物之一。團龍直徑1.2米,由一整塊青石采用鏤空透雕的技法雕刻而成,團龍環框凸雕五只飛翔的蝙蝠,寓意“五福呈祥”;中間為祥云、波浪烘托著的五爪團龍,龍眼突出,鱗身蜿蜒,凹凸分明,龍爪剛勁有力,似騰云飛躍之態,整個造型力度十足,展現出龍的莊嚴威武,也體現出王的無上尊貴。
西院外墻繪巨幅《云龍圖》,縱309厘米,橫371.5厘米,重彩設色。畫中一條五爪金龍騰云而下,怒目圓睜,嘴須張弓,四角伸張,下端海浪翻騰,金龍在云霧繚繞中若隱若現。此圖以墨線勾勒,淡墨點畫龍鱗,后以赭石、石綠、石青等礦物顏料填色暈染,設色鮮亮艷麗,莊重而肅穆,體現王權的至高無上。
太平天國對于龍的使用不同于歷代王朝,它打破了只有帝王才能使用龍的禁令,使龍這一形象在天國內部廣泛流行起來。這種異象的出現,恐怕與太平天國平均主義的主導思想不無關系。侍王府內龍形象的出現并不是偶然,“龍文化”的再現,不僅是對幾千年來中國古代封建圖騰文化的繼承,更是對封建君主專制文化的效仿。
2 人物題材的出現
有關太平天國壁畫中“是否可以繪人物?”這一問題,多年以來一直是史學界和美術學界熱衷研究的課題。著名太平天國史學家羅爾綱在《關于太平天國壁畫不準繪人物的問題》中認為:“太平天國不準繪人物的規定,是歷史遺跡與文獻確認了的不可否認的事實。”①這是史學界最早提出太平天國不準繪人物的觀點,而這個觀點的依據除了文獻資料之外,是基于早期發現的南京、蘇州、紹興等地區的太平天國壁畫中應當出現人物的地方均未繪制人物這一史實。但之后發現的太平天國壁畫中卻出現了大量人物題材的壁畫,吸引了大批學者對此展開進一步的研究,并對羅爾綱的觀點展開反駁和否定。其中孔憲易在《太平天國能畫人物一個佐證》中從兩個方面進行了反駁,他以史料文獻論證,認為太平天國并未出現過不準繪人物的官方規定。嚴軍在《太平天國不準繪人物嗎?—與羅爾綱先生商榷》一文中列舉金華、紹興等地發現的太平天國時期人物題材的壁畫,認為羅爾綱的觀點缺少事實根據,難以使人信服。郭毅生在《太平天國壁畫人物論》中認為:“太平天國的畫家來自各地,蘇州、金陵等地畫家一般不喜繪人物,喜歡‘空山不見人,而浙派則擅長人物畫,因此兩者應區別開來,不能作為不準繪人物的例證。”②于安記在《太平天國人物壁畫對“反偶像崇拜”藝術觀的影響》一文中,認為太平天國不準繪人物的規定僅特指室外“大堂暖閣內”,不包含其他區域,以偏概全地認為太平天國時期壁畫不準繪人物實在有失偏頗。
通過梳理以上學術界研究可知,有關“太平天國不準繪人物”這一問題,“到目前為止,尚未發現在太平天國的正式文書或者太平天國將領的記述里有何記載”③。雖然未發現直接的官方文件證明有“不準繪人物”的規定,但在當時的一些文集史料,如《金陵雜記》等文獻中確實發現有諸如“不準繪人物”“不準出現人物”的記載。故筆者認為可做以下兩種假設:第一,太平天國時期確實有過禁止在壁畫中繪制人物的規定,而到了太平天國后期時局動蕩,再加上洪秀全后期大肆封王,最多時有兩千多人,以致仕職渙散;加之后期各地戰爭四起,朝綱紊亂,紀律松散,政令不達或不尊教義之事時有發生,相關規定也就形同虛設。第二,太平天國不準繪人物的規定,應是特指房屋建筑的某一特定區域,在門臉和正廳是禁止繪人物的,這也是太平天國為體現尊卑等級制度的一種標志。
目前,全國范圍內現存太平天國時期壁畫中有人物形象出現的僅四處:第一處是金壇戴王府遺址的壁畫中出現了人物形象,其人物出自傳統徽劇選段,描繪的是一些戲曲情節,如《貂蟬戲呂布》《空城計》等;第二處是紹興周家老臺門和李家臺門壁畫遺址,描繪的是以人物神怪為主的神話故事;第三處是在安徽績溪曹氏宗祠內,此處以《攻城圖》和《行軍圖》為代表,描繪的是太平軍在行軍打仗過程中的場景;第四處則是金華侍王府壁畫遺址。
侍王府壁畫中現存人物題材壁畫,是目前全國數量最多、保存最完整且面積最大的。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有《四季捕魚圖》《黃初平叱石成羊圖》《兵營圖》《教子送書圖》《樵夫挑刺圖》等。對比南京堂子街太平天國壁畫、蘇州忠王府太平天國壁畫,侍王府壁畫的內容涵蓋范圍更廣,展現的內容也更加多樣化。人物題材壁畫的出現恰恰與洪秀全的拜上帝教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為了迎合太平天國“反對個人崇拜”的政策,人物題材壁畫中所繪的人物形象是帶有民間傳說性質的神話歷史人物、神怪人物、普通士兵以及民間普通百姓等,借助這些人物來表達消災佑福、天下安定的美好愿望,從而與山水壁畫中的閑情雅致、悠然出世的人文情懷,花鳥壁畫中欣欣向榮以及飛禽鳥獸所象征的身份地位,共同闡釋了太平天國時期壁畫創作的豐富內涵,也體現出壁畫內容的多元化趨勢。
3 濃厚的政治色彩
自古以來,藝術和政治就保持著相得益彰的契合,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說:“圖畫者,有國之鴻寶,理亂之綱紀。”政治需要藝術“理亂之綱紀”,藝術需要通過政治這一媒介將其提升為國家興衰勢態的感應,從而發掘出其潛在的審美創造能量。歷代封建統治者對藝術的推崇,顯然有其內在的政治意圖和教化目的。他們在江山穩固之后幾乎都不約而同地利用繪畫這一藝術形式來教化和控制人民的思想,借此來鞏固皇權,維持社會安定,確保封建統治的延續。如《女史箴圖》《列女仁智圖》《凌煙閣二十四功臣圖》以及《歷代帝王圖》等歷代作品,均是借繪畫“成教化,助人倫”,最終實現政治目的。
侍王府壁畫的濃厚政治色彩具體從以下幾個方面予以體現:
第一類,代表政治等級的圖騰壁畫。繪制在王府衙門墻壁上的龍、鳳、獅、象、虎、鹿豹、麒麟等動物形象,有嚴格的等級規定。太平天國通過在王府衙門繪制各種珍奇異獸,以此來劃分官員的政治身份和地位,具有濃厚的政治等級觀念。這些形象一般繪制在府衙大門上,如太平天國領導人洪秀全府邸繪雙龍雙鳳,東王楊秀清府衙的門上只能繪一龍一鳳,北王、翼王、忠王的府邸上只能繪一龍一虎,丞相的門上繪象,指揮、檢點門上只能繪獅,監軍之下的官員就只能繪豹、鹿、兔等形象。再看侍王府壁畫的繪制規格,西院一進大門外墻繪《云龍圖》《太獅少獅圖》和《太平有象圖》,由此可以推斷侍王的品級應僅次于楊秀清和韋昌輝而高于丞相,所以依照官階要求可繪龍、象、獅子等形象,亦是政治等級壁畫的真實寫照。
第二類,反映人民普通生活的民俗壁畫。除了大門上繪制的珍奇異獸形象,王府內繪制的涉及普通百姓日常生活的壁畫同樣蘊含著深刻的政治寓意。侍王府《四季捕魚圖》被視為江浙地區太平天國壁畫的代表性作品,畫中描繪的是一年四季山水漁樵、豐收歡愉的熱鬧景象。有學者認為,此圖背后寓意深刻,表現的是太平天國后期,為了鞏固政權,太平軍除了與清政府進行斗爭外,還在維持社會秩序等方面做了許多工作,是太平天國“行見天下一家,共享太平”的暗喻。
第三類,描繪自然界飛禽走獸的動物壁畫。這類壁畫取材自自然界的飛禽走獸,在創作時配合日常器物或植物組成畫面,通過所表現對象的背后寓意或名稱諧音來實現暗喻效果。代表作品如《貓蝶圖》,也稱《耄耋圖》,畫中描繪的是兩只黑貓分別蹲坐于巖石之上,身邊樹木環繞,秋菊叢生,一只蝴蝶在空中飛舞。此畫取名《貓蝶圖》,看似是借畫中動物來取名,實則取諧音之意,這里繪“貓”和“蝶”來表達“耄耋”之意,表面上有祈福、尊重之意,而背后則表達了對太平天國江山永固、繁榮昌盛的美好期許和祝愿。西院一進門廳外墻所繪的《太平有象圖》,畫面中央繪有一只白象,身披花毯,毯上為象鞍,鞍上有一只石青色花瓶,瓶中放有一只鮮艷的紅珊瑚。此圖為“大象”和“花瓶”的組合,以“太平有象”為名,其中的“太”則取自“毯”的諧音,“平”取自“瓶”的諧音,“花毯”“花瓶”和“白象”一起組成了“毯瓶有象”,即為“太平有象”,表達了對太平天國政權永享太平、安居樂業的美好祝愿,包含統治者的政治夙愿。
第四類,反映軍事斗爭場景的壁畫。濃厚的政治色彩在太平天國反映軍事斗爭題材的壁畫中得以充分體現。侍王府壁畫中以軍事戰爭為題材的壁畫只有《軍營望樓圖》一幅,但因后人在北壁墻面鑿窗而使畫面中部嚴重殘缺,現僅存左、右兩部分,且畫面模糊,難知全貌。畫中左側山石綠樹中掩映一組建筑,右側上有城池,但城門緊閉,空無一人,飛檐旌旗;江邊怪石嶙峋,江上的戰船排列成行,揚帆行駛在江面;岸邊一座四層平頂的木結構望樓巍峨聳立,樓上戰旗飄揚,望樓下茅屋數間,大門敞開,門外古松枝繁葉茂。整幅畫面雖然沒有一個人物出現,但卻充滿著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戰時氣氛,場面宏大,視角新穎,景物錯落有致,是侍王府壁畫中反映軍事斗爭題材的代表性作品,也是所有現存太平天國時期戰爭題材壁畫中的佳作。全國范圍內現存涉及軍事戰爭題材的壁畫數量較少,這類壁畫的代表性作品有南京堂子街壁畫《江防望樓圖》、南京黃泥崗的《太平軍作戰圖》、安徽績溪曹氏支祠的《攻城勝利圖》以及金華侍王府的《軍營望樓圖》。這類壁畫通常以現實主義的表現手法再現太平天國時期太平軍攻城拔寨、筑營守衛的真實場景,壁畫直接取材自軍隊和軍事設施,借此宣揚太平軍的驍勇善戰,展現太平天國兵強馬壯的雄厚軍事實力,具有濃厚的政治色彩。
侍王府壁畫中充斥著濃厚的政治色彩,這與當時太平天國的政治影響密不可分。壁畫內容涉及圖騰、動物、器物、人物、日常生活以及戰爭,涉獵題材之廣在國內現存太平天國壁畫中也屬首屈一指。但從壁畫背后的深層次寓意來看,各類題材壁畫的背后均蘊藏著強烈的政治寓意,這在國內所有太平天國壁畫中也是一個極為普遍的現象。可以認為,太平天國時期壁畫的政治性遠大于其藝術性。作為異軍突起的農民政權,長期生活在社會底層的統治者和民眾不可避免地帶有一定的局限性,知識水平的局限讓傳統宣傳方式受到了阻礙,于是他們借助壁畫這一農民大眾所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借畫師、畫工之手將政治理念灌輸到壁畫當中,幫助他們教化人心、鞏固政權。一定程度上,壁畫成為統治者傳播教義、宣揚政治理想的“宣傳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