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妙 張啟迪
摘 要 智能時代的產業經濟結構轉型改變了就業市場對技術技能型人才的需求方向。從人力資本理論的視角出發,只有堅持終身學習理念、擁有創新思維及能力,人文素養和技術素質兼備的高級技術技能人才才能在智能經濟新生態下實現人力資本投資效益的可持續增長。我國傳統技術技能人才培養體系存在著重學歷教育輕職后培訓、職業院校辦學重復低效、職業教育整體發展理念技術偏向嚴重等問題,由此導致勞動力市場上技術技能人才的結構性就業矛盾日趨凸顯。為解決這一問題,職業教育未來發展必須貫通技術技能人才的人力資本全周期,完善終身職業技能培訓制度;遵循內生經濟增長的創新導向,形塑各級各類職業院校創新型技術技能人才的培養梯度;重視高級技術人才非認知能力的技能溢價效應,構筑德技雙修的技術技能型人才培育新體系。
關鍵詞 人力資本;智能時代;技術技能型人才;人才培養
中圖分類號 G71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3219(2021)13-0012-07
作者簡介
韋妙(1983- ),男,湖北工業大學職業技術師范學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職業教育信息化(武漢,430068);張啟迪(1996- ),女,湖北工業大學職業技術師范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職業教育信息化
基金項目
湖北職業教育發展研究院科學研究基金項目“中職學校混合式教學生態構建研究”(2020B114);湖北省教育科學規劃重點課題“基于產教融合的湖北現代職業教育體系研究”(2017GA018),主持人:韋妙
經濟社會的智能化發展進程帶來了產業經濟結構的轉型和勞動力市場需求的轉向。越來越多的行業從人力資源型轉向了技術密集型,勞動力市場上大量新興技術崗位逐步替代傳統技能崗位,技術人員的結構性就業矛盾日趨凸顯,低端技能崗位需求有限卻應者如潮,高級技術崗位需求旺盛卻應者寥寥。這一現象背后的實質是整個職業教育供給側出現了問題,固守傳統教育理念和教學方式所培養出來的技術技能人才已無法滿足智能時代經濟社會發展的最新需求。
在智能技術推動的創新發展中,人力資本的價值是整個社會經濟價值的中樞[1]。從經濟學角度而言,技術技能型人才的培育過程就是通過教育累積個體及社會人力資本的過程,人力資本的屬性、類型、適用范圍都會直接影響其對社會經濟發展的效用大小。只有在考慮人力資本需求新變化的基礎上,明晰智能時代技術技能型人才培養的目標定位、現實障礙和發展路徑,才能實現新時期我國職業教育“為促進經濟社會持續發展和提高國家競爭力提供多層次高質量的技術技能人才支撐”的“提質培優”目標[2]。
一、智能時代技術技能型人才培養的應然定位
(一)釋放人力資本的基本效能:培養終身學習型技術技能人才
美國著名經濟學家,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舒爾茨(Schultz)認為,體現在人身上的技能和生產知識的存量就是人力資本,是雇員在某一特定環境 (企業、團體、行業等)工作中,通過學習和經驗積累形成的一些特定知識[3]。帕爾格雷夫·麥克米倫(Palgrave Macmillan)進一步指出,人力資本是指依附于勞動者、在勞動者身上所體現出來的諸如知識、技能和能力等要素的具有增值性的價值存量[4]。與其他類型的資本投入相比,人力資本投資無疑是推動個人和社會經濟利益增長的最佳途徑,這源于人力資本的兩個固有屬性,即增值性和時效性。增值性是指人力資本不同于物質資本,會隨著不斷使用而消耗和磨損,直至消失。人力資本的擁有者在實踐中不斷應用已有知識,更新已有技能,其人力資本存量逐步累積,質量不斷提升,價值不斷提高[5]。與增值性相伴相生的是人力資本的另一基本屬性——時效性,即人才擁有的知識、技能和經驗隨著時代發展和社會變遷而變得陳舊,甚至失去價值,需要通過教育、培訓等方式,適時補充、開發、再造人力資本,以滿足社會對人才的新需求[6]。
從經濟學視角來看,技術技能型人才的培養就是人力資本投資的過程,增值性和時效性兩個固有屬性仍然是其投資效益釋放的首要影響要素。智能時代下,新型智能技術不斷推動現有產業體系的革新和傳統勞動力市場的分化,導致技術技能型人才崗位的需求發生深刻變化,勞動者要想維持甚至增益人力資本的增值性和時效性變得越來越難。首先,智能化社會中的勞動分工呈現出“合”與“分”并存的特點[7]。“合”指智能化生產是一種“高度集成式”的生產,工人的工作范圍不斷擴大,由原來只需承擔一個崗位的操作任務上升為需要承擔整條生產線甚至一個車間的生產監控任務。“分”指智能化生產需要更為精細的模塊化分割,包括研發、設計、生產、銷售、售后等多個模塊,力求每個模塊的效率最大化。更精細化的模塊分割要求工人更精進的技術能力支撐,如傳統生產中工人組裝零件僅需考慮操作步驟層面的問題,但在智能化生產中,工人不僅要具備良好的組裝技術,還需要判斷零件的品質,以及選擇合適的工具進行組裝。“合”與“分”兼有的智能生產環境要求技術人員必須進一步拓展技術技能知識的廣度和深度,才能促進人力資本的有效增值。
其次,智能化生產引入了大量的高精尖設備,在提升生產效率的同時也加大了工作任務的復雜性。操作對象從簡單零件變成了復雜機器,過去出現操作問題時只需檢查流程,現在可能需要分析解決技術編程問題。生產之外還涉及更多的設備保養維護、定期故障排查、更新工藝等任務。智能化生產的全新模式和技術需求讓各類技術技能崗位想要維持人力資本的時效性變得空前困難。一方面,技術人員原有的知識和經驗或者已經過時或者即將被自動化機器替代,熟練掌握新的技術知識體系尚需時日;另一方面,智能技術仍處在高速迭代的新生發展階段,技術規范和設備類型不斷變化革新,技術人員的技術“保鮮期”越來越短。
因此,從人力資本投資的增值和時效兩大訴求出發,智能時代下的技術技能型人才培養必須貫徹終身學習理念,將拓寬知識邊界、強化知識深度、加快知識更新作為核心指標來打造終身學習型的技術技能人才。
(二)激發人力資本的內生增長:培養創新型技術技能人才
自經濟學產生之初,經濟學家就不斷探索技術進步驅動經濟增長的影響機制。早期的外生經濟增長理論認為,經濟增長是由外生技術進步推動的,但并沒有解釋外生技術進步的來源。20世紀80年代,內生增長理論開始盛行,人力資本被認為是技術進步的主要投入要素[8]。技術進步要素通過人力資本的中介實現內生化,其與經濟長期增長的關聯得到了較為合理的解釋。內生經濟增長理論在后期發展中將技術進步分為技術創新和技術模仿,并指出兩者依賴的人力資本類型不同[9]。受過高等教育的勞動力一般被稱為“熟練型人力資本”,主要在技術創新環節發揮作用;受過初等或中等教育的勞動力一般被稱為“非熟練型人力資本”,只在技術模仿環節發揮作用[10]。
在傳統工業時代,小部分發達國家占據了技術創新的絕對優勢,大部分發展中國家只能夠通過被動的技術模仿推動經濟增長,只需要投資非熟練型人力資本即可滿足大部分技術崗位需求。然而,進入智能時代后,許多后發國家和傳統技術強國又站到了技術研發的同一起跑線上,甚至有了“彎道超車”的可能性,如中國在移動互聯網、5G技術、智能運算等新興技術領域都進入了世界前列。技術創新無疑已成為智能時代世界經濟增長的最大動力,這對各國高水平人力資本的積累提出了更苛刻的要求。如果沒有足夠數量的創新型技術技能人才作為支撐,就失去了智能時代新技術、新應用、新模式、新業態孵化的基礎,甚至還會制約已有新型技術產品的落地和推廣。正如在很多發展中國家,經濟落后的原因其實是人力資本投資的遲滯,一小批出類拔萃的科研人員和占人口相當比例的文盲、半文盲并存,少數高技術人員與大量非熟練工人并存,有能力引進和開發新技術,但從事生產的勞動者卻沒有能力應用這些技術[11]。
面對高水平人力資本短缺的問題,智能時代下的技術技能型人才培養必須盡快轉型,從培養流水線上的合格“螺絲釘”轉向重點培養“能干巧思”的創新型人才。整個職業教育體系需要更加重視高等職業教育的發展,在學校教育階段就著重培養學生的創新意識、創新思維和創新實踐能力,幫助學生從“非熟練型人力資本”成長為“熟練型人力資本”,才能在智能技術的高速發展期最大化地激發技術創新帶來的經濟增長紅利。
(三)凸顯人力資本的多維能力觀:培養復合型技術技能人才
人力資本理論認為,通過塑造人的可行能力能夠增加其經濟收入,“能力”的概念一直是人力資本理論形成和發展過程中反復探究的核心議題。新古典政治經濟學時期,經濟學家們只關注與生產能力緊密相關的“認知能力”,而對應變能力、社交能力、溝通能力、成就動機等似乎無法帶來經濟收益的“非認知能力”視而不見。與傳統人力資本理論不同,21世紀初應運而生的新人力資本理論提出并論證了“非認知能力”對個體成就以及社會整體經濟價值的正向效應。由關注單一的“認知能力”轉向關注包含“非認知能力”在內的多維能力無疑是新時代人力資本理論的發展和創新,也為智能時代下的技術技能型人才培養帶來重要啟示[12]。
傳統技術技能培訓同樣聚焦于“認知能力”的習得,以實用性的技術操作知識為主要教學內容,講求技術操作的標準化和規范化,希望通過長年累月的練習不斷提高操作的精準和效率以提高產出。通過單一技能培訓培養出來的“高級”技術人員在面對智能時代行業生態和產業結構的自動化、智能化、智慧化變革時難免力不從心。首先,“機器換人”是智能技術發展帶來社會經濟發展的必然趨勢,大部分機械性勞動崗位會逐漸被智能機器人占據,再嫻熟的操作技巧也不可能贏過智能程序的強大算力。工業時代技術工人所珍視的操作技能和技巧在智能時代下能發揮的空間越來越小,相反機器不具備的那部分能力,即表達與交往、價值與審美、職業精神和職業操守等“非認知能力”則日益重要。其次,智能社會是人機共生的社會,人與機器在競爭中謀共生,在共生中求競爭[13]。先進的智能技術在為人營造出高效生產環境的同時也給人設下了“技術的陷阱”。人一旦受控于智能技術而不自知,稍有不慎就會被帶入“技術主義”的歧途,價值訴求逐漸扭曲,正常生活最終“異化”。如何正確看待智能技術、學會與智能技術和諧共處成為新時代技術人員不得不嚴肅面對的問題。傳統職業教育中長期缺位的人文素養和道德規范等“非認知能力”培育無疑是解決這一問題的關鍵鑰匙。
從新人力資本理論的多維能力觀出發,智能時代下技術技能型人才的培養重心必須從“認知能力”轉向“非認知能力”,培養兼具技術能力和人文素養的復合型技術技能人才,才能有效適應智能技術支撐下的新型社會生產環境,并盡可能地規避技術勃興有可能帶來的倫理風險,促進人的“生活”而非“生存”。
二、智能時代技術技能型人才培養的實然困境
(一)職后培訓長期缺位:短期上崗還是長遠發展?
從20世紀90年代初開始,我國為了適應經濟建設的需要,將“以服務為宗旨,以就業為導向”作為職業教育的總目標并一直延續至今[14]。這樣的發展理念極大凸顯了職業教育“就業導向”的特色,支撐了經濟快速增長期下勞動力市場人力資源的即時需求,但同時也將職業教育引向“終點型教育”而非“持續型教育”。各級各類職業院校均以“具備短期上崗能力,步入企業崗位”作為人才培養目標,學生畢業即教育終點,而本應支撐技術技能型人才生涯持續發展的職后培訓體系建設則一直未得到應有重視,幾乎處于缺位狀態。一方面,負責職后培訓的機構在整個職業教育體系中大多處于邊緣化地位,辦學定位模糊,教學資源受限。如各職業院校的繼續教育學院作為承接企業員工在職培訓的部門,在不少地方卻偏重“經濟利益”而非“教學收益”,異化成了一個“創收單位”。不設實體教學機構,師資力量和教學資源完全依附于其他專業院系已成為這類職后培訓部門的運行常態。這也直接導致了職后培訓課程的設計和實施大多只是學校教育課程的有限延續甚至是機械重復,完全無法適配校外受訓人員的認知特征和學習需求。另一方面,與教育部門相比,行業企業直接受控于市場經濟活動,往往不愿意在員工在職培訓上投入過多。大部分企業即使出現了技術崗位缺口也傾向于對外招聘而不是內部培養,以此降低成本和風險。利益訴求的偏差正是導致現階段不論是企業主導培訓還是校企合作培訓,在缺乏政府干預和政策保障的情況下總是“一頭冷一頭熱”,難以達到預期效果的根本原因。
智能時代下產業的快速更迭對現有職業體系帶來了巨大沖擊,“一個職業干一輩子”的情形將會越來越罕見。從整個職業生涯發展的長遠角度來看,任何人在未來都將面臨著隨時可能出現的職業身份變換和持續不斷的知識技能更新壓力。技術技能型人才的培養模式必然越來越依賴職后的“持續性教育”而不是職前的“一次性學歷教育”。只有不間斷地接受教育才能維持住技術人員人力資本的增值性和時效性,否則只會“在跟機器的賽跑中出局”[15]。因此,智能時代職業教育的整體發展理念必須從“就業”走向“生涯”,從“學校里”走向“職業中”,從“目的”走向“手段”,依托各方力量構建起完備的終身職業教育體系,才能適應時代發展所需。
(二)職校培養層次混淆:低效重復還是各展所長?
內生增長理論認為,“非熟練型人力資本”只能在經濟發展的“技術模仿”階段發揮作用,到了“技術創新”階段則需要足量“熟練型人力資本”的支撐[16]。當下技術創新已成為智能社會經濟發展的第一推動力,創新思維和創新能力的培育無疑是智能時代技術技能型人才培養的首要目標。然而,受制于傳統工業大生產的固有思維,現階段我國各類職業教育層次混淆、低效重復問題嚴重。不管是中等職業教育還是高等職業教育都重點培養學生的操作技能而非創新能力,由此產出的大量“非熟練型人力資本”被推向勞動力市場,造成了低端技術崗位供大于求、高端技術崗位無人問津的尷尬局面。這一問題如不及時解決,必將導致職業教育供需關系的持續惡化。
具體而言,首先,中等職業教育和高等職業教育銜接不暢。許多省市推出的中高職銜接項目(中職學生畢業不經升學考試,直接進入高職繼續學業)本質上只是為了解決職業院校的招生問題,并沒有系統性地對中高職課程的前后銜接進行科學設計,完全無法滿足更高層次技術技能人才培養的需求[17]。例如,高職的實訓課程仍然和中職類似,強調機械化技能的反復操作,重視技能的“技術性”而非“創新性”。高職學生對實訓教學的實踐反思也停留在對簡單技術的思考和驗證上,而不是對最新智能化生產流程的整體把握,缺乏創新理念和創新思維的形塑過程。其次,專科高職教育和應用型本科教育相互割裂,其關系更多只是學歷關聯,而非人才培養方式革新。現階段應用型本科高校在轉型發展中仍然堅持學科體系和知識講授為中心的傳統人才培養模式,難以達成預期的高層次應用型技術人才培養目標。囿于傳統學科專業管理體制下的利益牽絆,這些學校無法實質性推進專業群建設,教學以專業學術知識為核心,固守由教師到學生的單向知識傳輸,重理論而輕實踐。學歷提升后的高職生在這樣的本科教育中依然缺乏學科知識交叉融合后的創新思維訓練,也不能從知識建構層面將高級技術技能內化吸收,自然無法成長為智能社會發展所需的創新型技術技能人才。
智能時代的創新型高級技術人才需求決定了未來不同層次的職業院校必須建立起銜接有序的人才培養體系,在創新型技術技能人才培養的不同階段各展所長、精準發力,共同助推全社會“非熟練型人力資本”向“熟練型人力資本”的整體轉化。
(三)職業教育技術至上:工具屬性還是人本屬性?
從關注“認知能力”到關注“非認知能力”,新人力資本理論相對傳統人力資本理論的這一轉變體現了時代發展進程中人類教育理念的逐漸成熟。教育不應只是把人培養成為附庸于知識和技能的“工具”,而應該回歸促進個人自由發展的初心,堅持人本原則以培養真正的“人”。
伴隨著工業革命而發展壯大的傳統職業教育體系深受工業大生產標準化、規模化、效率化追求的影響,在技術技能型人才培養的各個環節都表現出“重技輕人”的不良偏向。在教學理念上,傳統職業教育偏重能帶來短期經濟利益的技能訓練,致力于將學生打造成能“即插即用”的單一工具型人才。受此教學理念的影響,傳統職業教育重視的教學內容普遍還停留在單一技術的功能用途、操作技巧、適用范圍等淺層的顯性知識層面,而對技術知識的交叉融會、遷移創新等更深層的隱性知識則涉及較少,至于團隊協作、職業精神、道德倫理、審美意趣等能長遠影響學生技術應用創新和職業自主發展的綜合人文素養幾乎是空白。有調研數據顯示,當下承擔技術人員培訓的大部分校企合作平臺的教育投入重心都集中在實訓基地建設、實訓基地運行、人員設備配備等“硬資產”投入上,而對豐富學生認知、促進職業精神和企業文化塑造等“無形資產”的投入較少[18]。
工業時代的人使用技術工具、依賴技術工具乃至成為技術工具的附庸。智能時代下的人與機器共生,此時人與機器的關系絕不僅是人與物的關系,而是通過“機器”這一中介所表現出來的人與人的關系。整個智能制造產業已從傳統工業生產的標準化走向了定制化,從規模化走向了個性化,從單純追求經濟效率走向最大化地滿足人的需求。智能制造企業對技術人員素質結構的需求從側重技術“硬素質”向強調技術“軟素質”轉變。未來職業教育的人才培養必須從“工具”導向轉向“人本”導向,重視學生技術創新思維和人文道德素養等“非認知能力”的培育。這樣的復合型技術人才方能適應智能生產情境下的技術崗位需求,成為掌控智能技術的人而不是被智能技術替代或掌控的人。
三、智能時代技術技能型人才培養的必然選擇
(一)貫通人力資本生命周期:完善終身職業技能培訓制度
正如物質資本有形成、使用、損耗、維護等變化過程,人力資本也有著類似的生命發展周期,大致可分為快速增長期、緩慢增長期、緩慢衰減期、快速衰減期四個階段[19]。個體一般在學校專業教育中度過青少年時期的人力資本快速增長階段。走上工作崗位后,個體通過“做中學”繼續積累知識經驗,人力資本持續緩慢增長。在跨過智力、體力、實踐經驗的巔峰后,個體的知識結構越來越脫離社會時代發展的需求,此時其人力資本開始緩慢衰減,直至最終進入退休后的快速衰減期。
尤瓦爾·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在《未來簡史》中指出,等到孩子長到40歲,他們在學校學的一切知識可能都已經過時。想要不被淘汰只有一條路:一輩子不斷學習,不斷打造全新的自己[20]。智能技術帶來嶄新的社會經濟形態,舊的知識加速淘汰,新的知識不斷涌現,這導致智能時代下的人力資本生命周期變化也呈現出與以往時代不同的新特征。勞動力市場對新人所具備的知識基礎要求越來越高,導致個體的受教育年限不斷增加,人力資本生命周期中的快速增長期隨之延長。知識經驗的“保鮮期”縮水導致個體就業后人力資本存量消耗越來越快、補充越來越難,人力資本生命周期中的緩慢增長期和緩慢衰減期都隨之變短,而快速衰減期則更早出現。
因此,智能時代下技術技能型人才培養必須尊重人力資本生命周期發展的新規律,針對不同周期階段的特點開展不同類型的職業教育,并貫通成為終身職業技能培訓機制,最大化地保證技術人員人力資本的增值性和時效性,跟上智能時代產業升級的技術需求變化。第一,要進一步提升職業院校的教育教學質量,幫助學生在人力資本的快速增長期累積更多的技術技能知識存量。在學校教育中既要對學生進行職業啟蒙,開展勞動預備制教育,引導學生充分了解勞動的價值、認識職業的分類、領悟職業生涯的意義[21];還需不斷革新課程內容和授課方式,讓學生早日接觸最新的智能技術理念和知識,促進其早期智能技術素養的形成。第二,要通過政府的力量完善技術人員的職后技能培訓制度,盡可能地延長技術人員人力資本的緩慢增長期。教育部和人社部應加強省級聯動,完善激勵政策,在明確企業主導地位的前提下支持企業大規模開展職業技能培訓,并制定優惠政策降低企業開展職業培訓的成本,提高企業辦學積極性;鼓勵企業健全職工培訓制度,通過崗前培訓、在崗培訓、脫產培訓、業務研修、崗位練兵、技術比武、技能競賽等多種方式大幅提升職工技能水平[22]。第三,要依托新型智能教育生態,幫助各類技術人員退職后二次就業甚至創業,延后其人力資本的快速衰減期。智能技術和互聯網的高速發展帶來了更多靈活便利的教育模式,可以有效聚合各類社會力量參與興辦受眾面更廣的技術技能培訓,打造真正意義上的學習型社會。政府可依托高等學校、職業院校、職業培訓機構、創業孵化基地、眾創空間、網絡平臺廣泛開展遠程培訓、線上線下協作培訓、VR/AR培訓等,讓各類技術人員靈活利用碎片化時間進行技術“充電”,延長職業壽命。
(二)遵循內生增長的創新導向:形塑創新型技術技能人才培養梯度
智能時代經濟發展的主旋律必然是技術創新引領的內生經濟增長,新興技術崗位對員工創新意識、創新思維和創新能力的要求越來越高。因此,各級各類職業院校在人才培養上必須精準定位、高效銜接,共同形成創新型技術人才的梯度培養體系,從固守“技術模仿”走向支持“技術創新”,讓持有高學歷證書的技術技能人才真正具備智能時代經濟發展所需的熟練型人力資本。
首先,創新型技術技能人才培養梯度建設要明確不同層次職業院校的教育定位。中職學校主要培養能獨立計劃與實施智能制造設備安裝、調試、運行、維護保養工作的中級技術技能型人才;高職院校主要培養能獨立計劃與實施智能設備故障診斷、排除與維修的高級技術技能型人才,擁有專業領域的高技能和非專業領域的輔助技能;應用型本科院校主要培養專家級技術技能型人才,能獨立計劃與實施技術的分析、監控、管理及開發,在多個智能技術學科交叉領域掌握專業技能。
其次,在明晰不同層次職業院校教育定位后對課程體系進行整體規劃。中職學校實行基于“任務分析法”的課程體系,既要精準控制課程實施的每一個環節,將崗位任務轉化為學習任務要求,進行嚴格、規范的技能培訓,幫助學生獲得基本的職業能力;又要將培養基本操作技能和激發基礎創新能力打通,在具體工作任務中有針對性地培養學生知識遷移能力。高職院校實行基于“工作系統分析法”的課程體系,為學習者設計“真實工作情境”,以完整生產系統為線索重組學習空間、實訓場景、裝備和技術。學習者進行跨專業跨類別組合模擬完整工作情景,培養同伴交互、交流探索的能力,提升學生對真實生產系統的把控力和對多學科專業技能的交叉融合能力,塑造其一定的創新思維和自主創新能力。應用型本科院校基于“職業能力研究法”進行課程開發,學校課程之間實行區域共建、線上共享建設模塊化資源,提供廣視角和深層次相結合的選修課程體系。通過研究性學習讓學生接觸智能技術發展的前沿知識,探討從原始創新到產業應用中的“卡脖子”技術問題,培養學生頂天立地的創造能力和自由求真的探索精神[23]。教學過程中還要輔以社會學、教育學、心理學、藝術學等人文知識的引導,挖掘學生更深層次的職業能力,如提高學生的心理抗壓能力,培養學生的工匠情懷、職業精神、道德素養等,幫助其形成寬口徑的創新理念,完成更長遠的職業生涯規劃。
此外,這種漸進式、長學制的創新型技術技能人才梯度培養模式必須強化培養質量的監控和考核,才能真正發揮“整體效應”,避免不同學段銜接不暢、低效重復的問題。現階段較好的選擇是由政府主導建立分學段的技術技能人才培養質量監控機制,通過升學選拔考試、單項技能測評、專業認證等多種考核方式和“文化素質+職業技能”的綜合評價方式來保障人才培養質量。
(三)重視非認知能力的技能溢價:構筑德技雙修職教育人體系
傳統職業教育注重培養學生技術操作層面的認知能力,而對團隊協作、自我管理、成就動機、人文素質、道德規范等非認知能力的培養沒有給予足夠重視。然而從上世紀中葉開始,自動化、信息化、智能化等一輪又一輪的技術革命推動社會經濟不斷發展轉型,認知能力學習帶給勞動者的收入增長越來越不明顯,相反,非認知能力提供的技能溢價效應則愈發顯著(技能溢價指為技能勞動支付的超額報酬)[24]。智能技術發展讓自動化機器替代了很多人類認知能力層面的技能操作工作,新興產業形態和新型技術崗位必然更青睞非認知能力水平突出的應聘者。新人力資本理論認為,正是職業選擇偏好的這種轉變帶來了非認知能力越來越顯著的技能溢價效應。
智能時代職業教育的人才培養出口只有和勞動力市場的就業入口緊密對接才能真正助力經濟發展。職業院校要適應勞動力市場需求的最新變化就必須糾正長期以來“重技輕人”的錯誤偏向,革新技術技能型人才培養理念,并行培育學生的技術能力和人文素養,構筑德技雙修的育人新體系。
第一,各級教育部門應當統一思想,加大宣傳力度,在整個職業教育體系中貫徹落實“立德樹人”的教育理念,引導并督促各級各類職業院校調整人才培養目標,培養“知行創合一”、兼具專業水平與人文素養的復合型技術技能人才[25]。職業院校在教學理念上要以德育人、以文化人,培育學生的職業精神和工匠情懷;在教學實施過程中要注重引導學生生成創造力、溝通能力、協作能力和批判性思維能力。
第二,加強智能技術在職業院校的深度應用,借助技術力量推動教育教學改革,助力“德技雙修”育人體系的個性化、具象化、生動化、高效化,避免“偏向說教”和“不接地氣”的低效德育。在教師“教”的情境中,可以基于在線學習系統、課堂實錄系統,采集學生的學習、生活、社交等數據,打造立體化的學生數字畫像,為教師因材施教提供大數據支持,支撐教師開展個性化教學,“一對一”培養學生的獨特性格、個性品質、創新思維等非認知能力。在學生“學”的情境中,可以托依虛擬現實技術,打造各類“真實”的職業場景讓學生切身領會工匠情懷,設置具有高度沉浸感和體驗感的互動情景,通過“聽、看、觸、動”進一步強化學生的共情效果,提升學生的道德素養和審美意趣[26]。未來職業教育發展只有秉承“德技雙修”的人才培養理念,才能暢通技術人才在智能時代下的技能成長渠道和職業發展通道。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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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ientation, Reality Dilemma and Inevitable Choice of Technical and Skilled Talents Training in the Intelligent Era
——Based on the Perspective of Human Capital Theory
Wei Miao,? Zhang Qidi
Abstract? The transformation of industrial economic structure in the intelligent era has changed the demand direction of the employment market for technical and skilled talent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uman capital theory, only by adhering to the concept of lifelong learning, possessing innovative thinking and ability, and having both humanistic quality and technical quality, can senior technical and skilled talents maintain the sustainable growth of human capital investment benefits under the new ecology of smart economy. There are some problems in the traditional training system of technical and skilled talents in China, such as focusing on academic education rather than on-the-job training, repeating and inefficient running of vocational schools, and too much emphasis on skills in the overall development concept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which leads to the structural employment contradiction in the labor market. To solve this problem, the future development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must run through the full cycle of human capital and improve the lifelong training system of vocational skills for technical and skilled talents. Then its necessary to follow the innovation orientation of endogenous economic growth,shape the training gradient of innovative technical talents in vocational schools at all levels, pay attention to the skill premium effect of advanced technical talents who have non-cognitive ability, and construct a new system of improving both their moral standards and technical level.
Key words? human capital; intelligent era; technical and skilled talents; talents training
Author? Wei Miao, associate professor of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TeachersCollege of Hube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Wuhan 430068); Zhang Qidi, postgraduate of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TeachersCollege of Hube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