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小學生語言使用狀況及語言態度調查

劉璐

本文采用問卷調查法，對濟南小學生的語言使用情況和語言態度進行調查。調查顯示，小學生群體中普通話母語者遠多于濟南話母語者，普通話掌握率明顯高于濟南話掌握率。與其他語境相比，濟南話在家庭語境中使用率較高，但仍低于普通話，普通話成為小學生的主要語言。年級、居住地、父母學歷等社會因素與語言掌握情況之間具有相關性。小學生群體在情感認同和社會評價上更偏愛普通話，對濟南話學習意愿不高，方言傳承有所弱化。

語言狀況調查是我國社會語言學的重要領域，尤其是1997年開展“中國語言文字使用情況調查”以來，各層面、各領域的語言生活狀況調查受到了廣泛關注，積累了寶貴的調查資料和成果，為我國語言政策和語言規劃的制定提供了重要依據。

2017年教育部、國家語委印發的《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普及攻堅工程實施方案》提出，到2020年，全國普通話普及率平均達到80%以上，東部地區要將普通話普及率提高到85%以上，縮小城鄉差距。可以看出，推普攻堅是國家的重要工作，語言治理是國家治理的重要構成。濟南作為山東省會城市，其城鎮化率從2010年的64.47%提升到了2019年的71.21%。有學者認為，隨著城鎮化進程的推進，我國的語言生活和“語言地圖”正在發生重大變化。語言生活是社會生活的重要內容，城鎮化建設和城鄉融合發展勢必會影響人們的語言實踐和語言態度。

本文以濟南小學生群體的語言生活為出發點，在相關成果的基礎上，就市中區小學生的語言使用狀況及語言態度展開調查，以了解小學生群體中濟南方言和普通話的生存現狀與態度差異，并試圖分析社會變項對語言使用的影響，為了解濟南語言生活狀況和方言保護提供參考。

一、調查設計和樣本分布

（一）調查設計

本次調查采用問卷調查法，目的是了解濟南市小學生普通話和濟南話的使用情況及其語言態度。調查內容包括社會變量和語言變量兩部分，前者涉及性別、年級、居住區域、父母受教育程度以及目前家庭居住成員共五類被調查者參數信息，后者包括小學生群體的語言環境、語言使用情況、語言態度和學習意愿四個方面。根據以上調查內容共設計33個問題，均以選擇題形式呈現。

本次問卷調查采用線上發放和回收的方式，根據濟南市中區的經濟發展狀況，對不同地區的四所學校進行發放，樣本基本可以反映整體情況。考慮到不同年齡段群體的理解能力差異，本調查以四、五、六年級的小學生為調查對象。

（二）調查對象基本情況

調查最終收回有效問卷255份。調查對象的性別比例基本均衡，五年級學生最多，六年級最少，占比分別為40.0%、25.5%;居住區域主要集中在市區和鄉鎮，居住在城鄉接合部的僅占18%;父母學歷大多在大專及以下，占比達85.5%，受訪者父母的受教育程度總體較低。從家庭當前的共同居住成員看，72.6%的調查對象與父母居住，與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共同居住的僅占2.4%。

二、小學生的語言生活狀況

（一）普通話和濟南話的使用情況

1.語言掌握情況

調查顯示，母語為濟南話的占33.3%，母語為普通話的占63.5%，小學生群體中普通話母語者遠多于濟南話母語者。母語為其他語言變體的占3.2%，這些變體主要包括山東菏澤方言、聊城方言、河北方言以及河南方言等。

在語言掌握方面，大多數調查對象能夠流利使用普通話，但能夠流利使用方言和普通話的雙言者與多言者僅占37.3%，濟南話掌握率為43.1%，普通話掌握率為92.6%。這說明雖呈現濟南話和普通話“并存并用”的局面，但小學生群體中雙言現象并不普遍，方言傳承有所弱化。

在語言熟練程度方面，小學生的普通話熟練程度在總體上高于濟南話熟練程度。具體來看，濟南話“說得很流利”的比例為32.9%，普通話“說得很流利”的比例是前者的近兩倍，為62.7%。這組數據與上述濟南話母語者和普通話母語者的比例數值基本一致。

2.不同語境下的語言選用

調查結果顯示，小學生在不同語境下的語言使用存在明顯差異。在家庭語境中，小學生與父母交流時的語言使用情況跟與爺爺奶奶、姥姥姥爺交流時的情況總體差異不大，普通話和濟南話使用比例均值分別為67.6%和48.9%。與家庭語境相比，在課堂和公共場所語境中，普通話使用率明顯升高，占比均為96.1%，而濟南話使用率明顯下降，占比均在15%左右。與同學/同伴交流時語言使用情況則表現出一種過渡特征，即普通話使用率和濟南話使用率都在上述兩種情況之間，且普通話使用者明顯高于濟南話使用者。

值得注意的是，父母與其子女交流，即父母作為語言選擇主體時，普通話使用率為72.9%，濟南話使用率為52.9%，更傾向于使用普通話;而父母與其父輩交流時，普通話使用率為49.4%，濟南話使用率為61.6%，更傾向于使用濟南話。家庭是方言傳承的主要陣地，父母這種有意或無意的家庭語言規劃是方言傳承弱化的原因之一。

總體來說，濟南小學生群體中母語為普通話的比例明顯高于母語為濟南話的比例，普通話掌握率和普通話水平明顯高于濟南話。與其他語境相比，濟南話使用率在家庭語境中最高，但仍低于普通話使用率，普通話是小學生使用的主要語言。濟南話和普通話雖然共存，但小學生中雙言者和多言者比例不足一半，語言使用有明顯代際差異，方言使用空間進一步縮小。

（二）影響語言掌握的因素

上文統計顯示，小學生的濟南話和普通話掌握情況存在明顯差異，普通話流利使用者差不多是濟南話流利使用者的兩倍。針對這一情況，本文進一步考察了影響小學生語言掌握的因素，將性別、年級、居住區域、父母學歷以及家庭共同居住成員這些社會因素納入調研范圍。

整理數據后，使用SPSS25.0軟件進行相關性分析。由于性別、居住區域等變量屬于分類變量，本次相關性分析選用肯德爾tau-b相關系數，分析結果見表1。結果顯示，年級、居住區域、父母受教育程度與語言掌握情況之間的Sig.（雙尾）值均小于0.01，數據間具有顯著性差異，這五項社會變量與語言掌握情況間的關聯達到顯著性水平。其中，居住區域與語言掌握情況間的相關系數|r|在0.3～0.5之間，因此可以認為，居住區域與語言掌握情況之間存在低度正相關;年級、學歷與語言掌握情況之間的|r|值均小于0.3，說明這些變量與語言掌握情況之間仍存在一定相關性。

表1相關性分析顯示：首先，年級與語言掌握情況呈負相關，這與分析中的值標簽設置有關（“語言掌握情況”變量的值標簽設置為“1=濟南話/其他方言;2=濟南話/其他方言和普通話;3=普通話”）。根據社會變量*語言掌握情況的交叉表具體來看，年級升高，雙言者在所屬年級中的比例也隨之升高，普通話單言者比例隨之下降。為檢驗這一結果是否受調查對象居住區域的影響，筆者進行了偏相關分析，控制居住區域這一變量，結果顯示sig.（雙尾）值為0.016，小于0.05，相關系數為-0.151，說明在不受居住區域影響的情況下，年級與語言掌握情況之間仍負向相關，即年級越低，普通話單言者比例越高，雙言者越低。其次，居住地靠近市區與方言掌握率呈負相關。鄉鎮、城鄉接合部、市區三類居住區域的雙言者比例依次遞減，鄉鎮小學生雙言者占比最高;普通話單言者比例依次遞增，市區小學生中普通話單言者比例是雙言者的近三倍。城鄉接合部學生的語言掌握情況與市區學生的語言掌握情況表現出較多相似性，這說明城鄉接合部在城市化進程中，語言也在向普通話單言傾斜，方言傳承有所減弱。最后，父母受教育程度方面，總體上父母受教育程度越高，普通話單言者比例也越高，雙言者比例越低。父母學歷在初中及以下的學生中雙言者比例最高，父母學歷在中專/高中及以上的學生中，普通話單言者比例最高。

綜上所述，本次調查得出，小學生年級越高，濟南方言的掌握情況越好;居住地越靠近市區，父母受教育程度越高，小學生的普通話掌握情況越好，方言掌握率則越低。

三、小學生的語言態度和學習意愿

（一）語言態度

語言態度是指個人對某種語言或方言的價值評價和行為傾向。近十年來，對特定社會群體或言語社區的語言態度調查顯著增多，取得不少成果。本文在前人成果的基礎上，主要參考徐暉明等的調研設計，最終確定從兩個維度五個項目出發，考察小學生群體對濟南話和普通話的語言態度。調查語言態度的五個項目分別是“喜歡”“好聽”“親切”“有文化”“有身份”，前三項屬于情感認同維度，后兩項屬于社會地位維度，每一項都設置五個評價等級。按照評價等級將調查數據以1-5分的分值錄入SPSS25.0軟件，進行配對樣本T檢驗，分析結果如表2。

總體來看，濟南話語言態度的平均得分為4.079，普通話語言態度的平均得分為4.598，配對樣本T檢驗的p值為0.000，小于0.05，說明小學生對濟南話和普通話的語言態度在統計上存在顯著性差異，對普通話的評價和認同顯著高于對濟南話的評價和認同。具體來看，小學生對濟南話五個項目的評分都低于普通話，其中“好聽”項得分差異最大，“親切”項得分差異最小，情感認同維度和社會評價維度共五項內容的差異均達到顯著性水平。這說明市中區小學生不僅在情感上偏愛普通話，而且認為普通話具有更高的社會地位，這也解釋了小學生雙言者在商場、餐廳等公共場所與服務員對話時更多選用普通話的原因。

（二）學習意愿

大多數學者認為，語言態度包括情感、行為傾向和認知三個方面，它們之間存在矛盾的關聯性。語言態度往往表現為行為上的傾向，對某種語言變體的評價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其學習意愿。

語言態度與學習意愿相關性分析的結果顯示（見表3），兩組數據的sig.（雙尾）值都小于0.05，達到顯著水平。普通話語言態度與學習意愿間的相關系數為0.15，呈微弱正相關;濟南話語言態度與學習意愿之間的相關系數為0.47，呈低度正相關，具有更高的相關度。濟南話學習意愿主要出于個人喜好，同時也會受到家庭環境的影響。小學生的濟南話語言態度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濟南話學習意愿，兩者具有更大的相關性，對方言情感和價值的較低評價限制了小學生學習濟南話的主觀意愿。國家推廣普通話使其成為教學用語、交際用語，普通話開始在日常生活中被廣泛使用，而方言大多僅在家庭社區內使用。

四、調查結論

濟南市中區小學生群體中普通話母語者遠遠多于濟南話母語者，能夠流利使用濟南話的小學生不足一半，與之相應，普通話單言者在小學生群體中占大多數，雙言者屬于少數。

在語言使用上，普通話使用率普遍高于濟南話使用率，普通話成為小學生的主要語言。這不僅表現在課堂和公共領域語境中，在家庭語境下也不例外。濟南話和普通話雖然“并存并用”，但小學生雙言現象并不普遍，方言傳承有所弱化。

年級、居住區域、父母學歷、父母職業這些社會因素與語言掌握情況之間具有相關性。小學生的年級與濟南方言掌握呈正相關，居住地是否靠近市區和父母受教育程度與方言掌握率呈負相關，與普通話掌握情況則呈正相關。

在語言態度方面，小學生群體對濟南話和普通話兩種語言變體的態度存在顯著性差異，無論在情感認同上還是在社會評價上，都更偏愛普通話。濟南話的語言態度影響了對濟南話的學習意愿。語言態度是社會態度的體現，對濟南話的低評價可能會影響其傳承。

推廣普通話是我國語言規劃的一項重要內容，在消除語言隔閡，促進不同民族、不同地域交流與發展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與此同時，普通話的推廣和普及對方言傳承也有所沖擊。本次調查發現，濟南小學生群體中的很大一部分不具備方言能力，相比于父母一代，濟南話使用率有下降趨勢，雙言使用情況不太樂觀。盡管小學生群體的普通話普及率已達到目標水平，但未達到“雙言雙語”的能力要求。

近年來隨著語言資源觀的提出，方言的重要性得到重視，方言開始進入政府語言規劃的視野，如方言變體調查、方言語料庫建設、對方言功能的認識和規劃等。方言的語調承載著群體記憶，方言的詞匯蘊含著地方的歷史文化積淀。濟南方言是鄉土認同的重要標志，也是重要的情感紐帶。青少年時期是語言態度形成的重要階段，學校要采取一定措施進行正確引導，幫助小學生樹立正確的語言觀，在掌握普通話的同時，接納方言，而不是排斥方言，認為說方言是很“土”的行為。需要注意的是，在保護方言的同時，我們也應該認識到小方言向大方言靠攏、大方言向通用語靠攏的語言發展趨勢。

（基金項目：本文受中國傳媒大學研究生論文寫作訓練項目（項目編號：JG20121）資助。）

（作者單位：中國傳媒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