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泳
如今,我們的周圍充斥著各種令人眼花繚亂的新機器和新算法,似乎技術正在造就經濟的極大繁榮。然而,在任教于美國西北大學的宏觀經濟學家和經濟史學家羅伯特·戈登(Robert J. Gordon)看來,過去20年的全要素生產率(下稱TFP)增速遠不及“二戰”后的幾十年。
TFP計算在勞動力增長和資本投資之后剩余的生產力增長。這是我們衡量難以定義的創新和改進的最佳嘗試,正是這些創新和改進,借用史蒂夫·喬布斯(Steve Jobs)的著名說法,做到“更聰明地工作”,為我們帶來人類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
根據戈登的計算,與那些時時涂抹玫瑰色未來的技術主義者的論調相異,近幾十年來,TFP基本處于持平狀態。他發現自1970年以來,TFP僅及1920年至1970年的增長速度的三分之一。換句話說,這意味著我們更窮,工作時間更長,給我們的孫輩留下了比我們從祖輩那里所繼承的更糟的世界。
戈登的統計給篤信發展進步為天經地義的人以當頭一棒。例如,對大多數美國人來說,未來很有可能出現的情況是,生活水平停滯不前。美國的社會流動性(即孩子會比父母過得更好的幾率)正在降低,這對于這個號稱“機會之地”的國度來說是一個極度令人不安的事實。創業能力正在下降(技術行業最近取得的驚人成就是例外,而不是規則),工資和福利的發放占GDP的百分比也在下降。
放眼全球,出現了一系列“逆向”因素,且還在日益強化:貧富差距不斷加大、教育水平不再提高、人口老齡化等等。如果下一代工薪階層收入保持停滯或繼續下降,將帶來什么樣的社會和政治后果?
全球經濟布滿礁石,以前只是因為水漲船高,使船上的人誤以為可以順流而下,一日千里。如今水位漸退,礁石盡顯,我們的下一代的航旅,突然之間充滿了兇險。戈登寫道:“19世紀末以來,每一代年輕人的生活水平都會超過父母一倍,如今的年輕人還能做到嗎?”
“最好的歲月已經過去”,或許這個觀點與高科技公司和風險投資家散布的高科技樂觀主義顯得格格不入??墒?,哪怕就是在它們的大本營,即那些高度依賴信息技術和通信技術的行業,其TFP、產出或就業增長也并未表現得更好。
更可怕的是,人工智能未來或會使不平等問題進一步惡化。全球少數非常成功的超大型科技公司的決策一手打造了美國乃至全球的技術格局,而這些科技巨頭往往勞動力需求低,且商業模式需要依托于自動化技術。麻省理工學院教授達隆·阿齊默魯(Daron Acemoglu)指出,這些大型科技公司的企業愿景往往是以“算法代替人工”為核心,將會加劇經濟增長不被分享這一本已十分嚴峻的問題,導致優質、高薪、穩定的工作崗位逐漸消失,低學歷工人的實際工資水平逐年下滑。
對下一代而言,他們本能地懂得內卷是他們的宿命。他們為即將繼承的世界擔憂,這個世界的最大特點是不安全:經濟不安全,人身不安全,公共生活不安全。如何充實其生活、擺脫令人沮喪的無目的性,將是這一代面臨的巨大挑戰。而作為父輩的我們,恐怕需要承認,我們欠我們的后代一個比我們所繼承的世界更好的世界,所以我們只有和他們一起迎接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