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佳
(中共湖南省委黨校,湖南長沙 410006)
“周弁、殷冔、夏收,三王共皮弁素積。”(《禮記?郊特牲》)皮弁冠淵源久遠,是夏商周三朝君主共有之服飾,且廣泛應用于征戰、田獵、政事、祭祀及喪葬等禮制中。在周朝,皮弁的功用發生了分化,產生了韋弁和冠弁。《禮記?王制》孔穎達疏:“皮弁以日視朝,韋弁以即戎,冠弁以田獵。”又云:“天子韋弁與皮弁同也,其冠弁亦與皮弁同。”另據《儀禮?士冠禮》鄭玄注:“皮弁者,以白鹿皮為冠”,則皮弁、韋弁、冠弁三者形制一致,均應是鹿皮制作的帽冠;但三者的功能有別:皮弁主要用以主政,韋弁用以從戰,冠弁用以狩獵。本文結合文獻記載與民族資料、出土文物等研究成果,簡單考證韋弁、冠弁服的形制、應用及演變。
《周禮?司服》云:“凡兵事,韋弁服。”鄭注云:“韋弁以靺韋為弁,又以為衣。”《通典?嘉禮二》釋之:“齊人名蒨為靺韐。以染韋為絳色,曰‘靺韋’。”《禮記?曲禮》孔疏云:“韋,熟皮,為衣及靺韐者。”正如前述,韋弁與皮弁形制相同,均以鹿皮制成。但相比于皮弁,韋弁有兩個特點。首先,韋弁是鞣制的熟皮。這種熟皮與皮弁不同。皮弁有白鹿毛,且毛皮外飾。而韋弁因是熟皮,故而無毛。其次,皮弁是白鹿皮;而韋弁用靺草將鹿皮染成棗紅色。這種鞣制紅色鹿皮制衣的方式,在現存的民族材料中也有記載,如西伯利亞的布里亞特人巫師即把一張鞣掉毛的高如革遜皮(羚羊或馴鹿的皮)染成紅色,再制成衣服;赫哲族的神衣也是“用染成紅紫色鹿皮”制成的。巫師穿鹿皮神衣,是為了與鬼怪爭斗;而戰伐亦是人與人的搏斗,所以取血紅色,以表示勇武無敵,同時還具有巫術祝禱之意,表達制勝的愿望。至于怎樣將干燥生硬的獸皮搥鞣成軟熟可用的熟皮的方法,史無明載,或與現今的赫哲族制皮法相似。
韋弁服用于征伐攻戰,在典籍中多有體現。如《詩經?小雅?六月》:
六月棲棲,戎車既飭,四牡骙骙,載是常服。
獫狁孔熾,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國。
比物四驪,閑之維則,維此六月,既成我服。
我服既成,于三十里,王于出征,以佐天子。
鄭注云:“常服,韋弁服也。”孔疏進一步說:“言載之者,以戎服當戰陳之時,乃服之;在道,未服之。”則韋弁服是在雙方開戰時,才穿戴以保護自我;但在行軍路上,因不需防護,所以一般是放在戎車上載行的。孔疏又云:“此所載者,據將帥服耳。其余軍士之服,下章言:‘既成我服’是也,通皆韋皮。故坊記注云:‘唯在軍,同服耳。’知者,僖五年左傳曰:‘均服振振,取虢之旗’是同也。”由此可知,軍中戎服一視同仁,都是韋弁服。不過將帥之服由戎車載行;而普通軍士之服,則未可知,或許只能自己肩背。
正是因為軍中同服,故而《春秋公羊傳》記成公二年齊晉鞌之戰,齊國不敵,齊頃公之車右逢丑父“面目與頃公相似,衣服與頃公相似”,所以與頃公互換位置,最終救下主公。漢代的何休解釋這一段說:“《禮》:皮弁以征,故言衣服相似。頃公有負晉魯之心,故特選丑父備急,欲以目代。”(《春秋公羊經傳解詁?成公第八》)原來齊頃公為防萬一,特選與自己相貌相似的逢丑父同車,又因軍中同服,故而替身成功。何休所謂的二人同穿之皮弁服,其實是韋弁服。《毛詩注疏》中孔穎達釋《六月》:“以皮韋同類,故《孝經》注曰:田獵、戰伐冠皮弁。《援神契》云:皮弁素積,軍旅也。皆以皮弁統韋言之。若分別言之,戰伐用韋,不用皮也。”因為韋弁是由皮弁發展而來的,所以常以皮弁統一稱呼而已。
韋弁服用于征戰時以靺韋制作,而在戰伐前的占卜活動和宗廟祭祀等場合中,則用靺布代替了熟皮,制成禮服。《周禮?司服》鄭注云:“彼非兵事,入廟不可純如兵服,故疑用靺布為衣也。言素裳者,亦從白履為正也。以其履從裳色,天子諸侯白舄,大夫士白履,皆施于皮弁故也。”則韋弁禮服應該是絳紅色的鹿皮冠、絳紅色的布上衣,下著素裳白履。《周禮?司服》鄭注:“韋弁,……今時伍伯緹衣,古兵服之遺色。”這種韋弁服,在漢代還用作伍佰的服色。至晉代,韋弁仍以靺韋制成,頂上少尖。劉宋因襲之,是“車駕親戎、中外戒嚴之服”;后周時期“巡兵即戎”仍服之,以后就不聞有此弁制了(《通典?嘉禮二》)。
再敘冠弁。《周禮?司服》:“凡甸,冠弁服。”鄭注云:“甸,田獵也。冠弁,委貌;其服,緇布衣,亦積素以為裳。”漢代的委貌冠與皮弁冠同制,以皂繒為之。則冠弁服,就是黑色皮冠,黑色布衣以及素裳白履了。這種用于田獵的冠弁服,在河南信陽長臺關楚墓漆瑟中有繪圖。其中的獵戶形象“一律短衣,緊身袴,頭戴尖錐式帽子”,沈從文先生猜測或是韋弁,由于韋弁、冠弁同制,且田獵所戴為冠弁,則漆畫上表現的應該是冠弁才對。
另外,典籍所載的春秋時各國貴族田獵時所戴之“皮冠”,也應是冠弁。《左傳》有三則故事與皮冠有關:
1.“衛獻公戒孫文子、寧惠子食,皆服而朝。日旰不召,而射鴻於囿。二子從之。不釋皮冠而與之言。二子怒。”(《左傳?襄公十四年》)
2.“楚子狩于州來,……楚子次于乾溪,……雨雪。王皮冠、秦復陶、翠被,豹舄,執鞭以出,仆析父從。右尹子革夕。王見之,去冠、被,舍鞭,與之語曰……”(《左傳?昭公十二年》)
3.“十二月,齊侯田于沛,招虞人以弓,不進。公使執之。辭曰:“昔我先君之田也,旃以招大夫,弓以招士,皮冠以招虞人。臣不見皮冠,故不敢進。”(《左傳?昭公二十年》)
冠弁源于皮弁,此處“皮冠”應是對兩者的一種合稱。從以上例子看,衛獻公和楚靈王狩獵時均戴皮冠。但會見臣子時,似乎應該免皮冠。孫文子和寧惠子見衛獻公,即因獻公“不釋皮冠而與之言”,不禁發怒。對于相見要脫皮冠的原因,楊寬先生認為“古時只有戴武裝的帽子,見客要脫帽”,所以,“皮冠不僅是田獵的帽子,原來該是武裝的帽子”。徐中舒先生認為皮弁如胄一樣,“要保護頭頂,必須包裹嚴密,冠胄等于掩面”,所以,“古人相見必免胄去皮冠,不去皮冠就是失禮。”郭寶鈞先生推測戴皮冠是為了獵獸,則戴皮冠見人有不敬之意。除以上緣由之外,筆者認為:上古的田獵行為與軍事武裝常常是合二為一的,均需動用武力以制勝。戴這樣的帽冠見臣子,多少會有威脅的成分在里面,總是不敬。另外,戴弁本也是為了保護頭部,而將這種保護裝備去除以相見,本身也蘊含著彼此信任的情誼(此處參考達爾文對于西方脫帽風俗的解釋)。
古代,掌管山澤苑囿田獵的職官是虞官。《周易?屯六三》:“即鹿無虞,惟入于林中”所說即是狩獵必須有虞人陪同、指點。由于冠弁用于田獵,所以就成為虞人的標志物。天子諸侯狩獵時,必以皮冠召見虞人。上引第三例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對這位寧死卻不見皮冠不受召的虞人,孔孟二人稱贊有加,嘆美曰:“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孟子?滕文公章句下》)
冠弁的形制到漢代,演變為用黑繒布制成的委貌冠,不過仍舊暗含有田獵之意。而至隋唐之際,委貌冠被移做太學生或樂舞之類的冠飾(《隋書?禮儀志》《新唐書?車服志》),這與冠弁本意相去漸遠。
注釋:
①凌純聲.松花江下游的赫哲族(上)[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2.
②沈從文.中國古代服飾研究[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55.
③楊寬.冠禮新探[A].杜正勝.中國上古史論文選集(下冊)[C].臺北:華世出版社,1979:1106.
④徐中舒.四川彭縣蒙陽鎮出土的殷代二觶[J].文物,1982(2):18.
⑤郭寶鈞.中國青銅時代[M].上海:三聯書店,1963:129.
⑥(英)達爾文.人類和動物的表情[M].北京:科學出版社,19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