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觀賜
(廣州體育學院,廣東廣州 510500)
人物品藻,指的是對人物德行、才能、容貌、舉止等進行品評鑒賞,其在魏晉時期成了名士們的審美活動。身材高挑,皮膚白皙,中性化的身體形象成為魏晉名士的審美標準。而其背后,更體現著對人物品格美,內涵修養地注重。
西晉著名詩人潘岳,字安仁,人們亦稱他為“潘安”。是中國歷史上鼎鼎有名的美男子。
“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時挾彈出洛陽道,婦人遇者,莫不連手共縈之。左太沖絕丑,復效岳游遨,于是群嫗齊共亂唾之,委頓而返。”①
潘岳姿容秀美,神態動人。他年少時從京城洛陽的街道上經過,城中的婦女們見到他,紛紛涌過來圍成一圈目睹他的風采。同樣作為詩人的左太沖相貌丑陋,也穿著華麗的服裝效仿潘安乘車游賞,結果被亂吐唾沫,只好落魄而返。
故事雖顯夸張,但充分說明魏晉時期人們普遍的愛美之心,對容貌儀態之美的崇拜和迷戀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但后世人便會提出疑問:這樣的風氣是否太過“外貌協會”?以潘岳為例,他不但相貌英俊秀逸,身姿瀟灑,玉樹臨風,氣質超群,而且還是著名的文學家,才華橫溢。
“潘文爛若披錦,無處不善……”
潘岳的文章燦爛得如同身披錦緞,無處不美,而《晉書》亦以“詞辭絕麗”來形容他的文學修養。可見,人們對潘岳的愛慕,不僅是他的好容貌,更甚是他的才情。這種由外而內的審美鑒賞,說明魏晉時期以柔美為標準的人物品藻并不是膚淺的、流于表面化地對人物外貌的喜好而已,而是由人物的外至內美的品鑒,注重形神兼優,人物品藻具有積極意義。
魏晉時期,名士們擁有“發現美的眼睛”,他們津津樂道地欣賞,甚至記載于史書傳誦至今。名士們對俊美男子的審美,表現于身體發膚,概括有以下標準:
(1)體態:“高”與“瘦”
①身材的“高”
《三國志》與《晉書》中對于人物身高記載:
“身長八尺,容貌甚偉。”“身長八尺,姿顏雄偉。”
綜上所述,描述人物基本以“八尺”作為標準,方能記于史書內,說明當時人們對于身材高挑的重視。“身長八尺”才能達到“容貌甚偉”(諸葛亮)、“姿顏雄偉”(趙云)的體態美,以“偉”作為審美男性體型的標準,在史書《世說新語》中也有所記載:
“周侯說王長史父:‘形貌既偉,雅懷有概……’”
“偉”字在魏晉被認為身體美的標準,意指人物身材高挑。需區分的是,隨著審美觀念改變,“偉”產生質的變化,三國人物之偉趨于壯美,而魏晉人物之偉趨于優美。究其原因,軍功武力是群雄爭霸的三國時期所推崇的,而到了魏晉,名士地位得到確立,他們具有極高的文化修養,抑武揚文,注重自身風度翩翩的優美體態。因此,魏晉名士追求體態的“高”,有其陰柔之意。
②體形的“瘦”
纖瘦苗條對于魏晉名士來說絕對是一種理想形態,衛玠是最好的代表。關于“瘦”的體形追求,在《世說新語》中也有提及:
“王丞相見衛洗馬,曰:‘居然有羸形…若不堪羅綺。’”
衛玠“若不堪羅綺”,即瘦弱,丞相王導卻對他表示欣羨贊賞,可見當時人們對身形苗條的贊頌與追求。名士們的纖細宛若,無疑體現了陰柔的美感。
(2)面容:“白”
對人物外形的品鑒,皮膚的顏色、光澤是最先的視覺進入觀者的眼里。這意味著膚色直接影響人之間的第一印象。借用當代人眼光,皮膚黝黑顯得陽光健康,皮膚亮白顯得唯美柔弱。“陽光男孩”與“奶油小生”正是這兩種膚色的最恰當的代名詞。然而,魏晉名士偏愛充當“奶油小生”,追求膚色亮白的中性美。《世說新語》中對名士們膚色白的特征有明確贊美:
“王右軍見杜弘治,嘆曰:‘面如凝脂……此神仙中人。’”
王羲之看到杜乂贊嘆說:“臉面像凝凍的油脂,柔滑潔白,這真是神仙中人。”明確地稱贊名士們透亮皎潔的雪白膚色,可見此時面容以“白”為人稱羨。俗話說“一白遮百丑”,從此角度說,美和白的關聯,真是古今同理。
常言聽“冰清玉潔”“亭亭玉立”都是以玉形容女性形象。但魏晉時期,俊美白皙的男性常被名士們比作“玉”和“璧”,以玉喻人,一方面指人與玉在外觀上一樣優美亮麗、超逸秀出,另一方面指人的品德亦符合玉的內在品格。《世說新語》集中了相當多關于“玉”的評價:
“魏明帝使后弟毛曾與夏侯玄共坐,時人謂‘蒹葭倚玉樹。’”
“潘安仁、夏侯湛并有美容,喜同行,時人謂之‘連璧’。”
“裴令公有俊容儀……時人以為‘玉人’……‘見裴叔則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以“玉樹”和“玉山”形容人物形象,可見其與體態“高”的審美標準有著密切的關聯。文獻中“玉人”的裴楷以及雙雙被稱為“連璧”的潘岳與夏侯諶,都明確地體現“玉人”和“璧人”是魏晉名士的理想形象。形容男子外貌如玉如璧,其實也蘊含了對其內在的才情、精神氣質的贊賞。實際上“玉人”和“璧人”已成為當時的流行用語,是社會大眾的審美傾向。
所謂“相由心生”,無論是體態的高瘦、膚色的白皙或是如玉的形象,都是由人的心理層面反映出來的,而人的心理必定與當時社會思潮緊密聯系。在玄學成風的時代下,魏晉名士的審美追求受老莊思想潛移默化的影響,形成形體瘦弱、皮膚白皙、容貌如玉的柔美形象。這種形象與莊子描述的姑射山神人極為相似: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而游乎四海之外。”
名士們在玄學的思想引領下,超塵絕俗的美和空靈飄逸的姿態成為他們崇尚追求的精神境界,這種神人形象也就自然而然成為他們對自身形象構建的審美理想楷模,成為他們現實生活中高度崇拜渴望成真的精神寄托。“神人形象”作為魏晉名士的精神領袖,《世說新語》中有所體現:
“王戎曰:‘太尉神姿高徹,如瑤林瓊樹,自然是風塵外物。’”②
“王右軍見杜弘治,嘆曰:‘面如凝脂,眼如點漆,此神仙中人。’”
魏晉玄學是名士們面對亂世的精神支柱,他們追求神仙形象的超然灑脫、氣度宏大風范,是注重外表姿容秀麗之下蘊含的高尚的精神價值,通過外在各種柔美特征來表現內在氣度、才情、風姿和精神,這是魏晉名士不可取替的形神之美,也是魏晉時期人物品藻受后世人借鑒學習的寶貴價值。
魏晉時期名士們崇尚飄逸,顧盼自喜,他們越名教而任自然,追求真我,個性盡顯。其行為裝扮都是由于注重人物品藻、形神之美而產生的視覺體現,無論是褒衣博帶或是傅粉施朱,都反映了內心的思想精神,并且他們如“時尚教主”般,個人的裝扮帶動了大眾追捧模仿的熱潮。魏晉名士服飾造型無疑成為當時引領潮流的風向標。
亂世中,在玄學思想引領下,名士們以自由解放的打扮來展現他們追求精神世界的寬松、自我超脫、蔑視傳統的精神面貌,服飾上尋求突破,宣揚個性自由,以寬衣大袖,袒胸露臂,披發跣足的服裝款式來武裝自己。這時期,空靈飄逸便是走在潮流尖端的打扮,名士們所穿的衣衫極為寬大:上衣的袖子從肘部開始延伸,設計得特別寬,幾乎可以碰觸地面;衣料表現為柔軟輕薄,腰間處系上長長的飄帶;有的還有意解衣當風,披散衣襟,逍遙放浪。這種服飾形象被后世人稱之為“褒衣博帶”。
魏晉名士“褒衣博帶”的視覺形象與他們內在思想精神有必然聯系,名士們受到莊子逍遙自在的人生觀影響,以至于“神人形象”成為他們心理層面的審美理想,其代表著一種超然脫俗的美和空靈飄逸的精神境界。“褒衣博帶”正是魏晉名士效仿神人形象,追求超然、飄逸、柔美的心理需求的外觀衣著表現。
身為“時尚教主”的魏晉名士均以寬大飄逸的服飾來彰顯個性,釋放內在的高尚情操和人格魅力,引領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都紛紛跟隨這種穿著打扮,帶動了社會大眾追求柔美的審美意識。“褒衣博帶”也就成為魏晉時期時尚的穿衣風格。
自古以來,傅粉屬女性的產物,但到了魏晉時期,名士們傅粉卻成了一種主流意識的風尚,其目的是達到審美標準中膚色“白”的效果。“傅粉何郎”的典故最能體現當時男子傅粉的風氣,何晏是魏晉時期出色的清談家,他言辭善辯,具有極高的才情及文化修養,深得人們的愛戴和追捧,同時,他絕對是形神之美的最佳演繹者。
“何平叔美姿儀,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與熱湯餅。既啖,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轉皎然。”③
何晏即使天生膚色白皙,但仍酷愛傅粉修飾,被冠以“粉候”的稱號。他身為正始名士之首,領袖群倫,加上他出眾的裝扮行為,時尚教主之名非他莫屬。在他的名人效應下,人們紛紛仿效,讓傅粉之風演變為當時風尚。
這種極端的裝扮行為必定受到部分后世人的抨擊,認為魏晉名士們非理性地追求美缺乏陽剛之氣,盡顯女性的陰柔特征。但必須認清的是魏晉名士們不遺余力地裝扮修飾背后的意義,就是達至形神兼優的高度理想人格之美。
魏晉名士在審美標準、著裝形象等生活風尚極具中性美的呈現,而這種中性美背后存在著由外而內的形神兼優的精神價值。無論是柔美的容貌,還是奇寬的衣衫,都是以柔克剛,是超然飄逸的形態下淡然而有堅定追求品格之美的信念。一種著裝形象風格的形成,必定與其存在時代所特有的社會環境因素及大眾心理意識有緊密聯系,以筆者服裝設計專業的角度來看待魏晉名士們的中性美形象,其可謂是中國古代的男裝中性風格的完美體現,也為當代中國風男裝設計奠定了文化內涵。
注釋:
①引自劉義慶.《世說新語?容止》.卷7.
②引自劉義慶.《世說新語?賞譽》.卷16.
③引自劉義慶.《世說新語?容止》.卷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