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瑋玲
我父母之間的關系,是我個人親眼見過的非常特殊的一段關系。他們肯定不是一見鐘情,也并非主要被對方的外表所吸引。他們是因為性格合得來,加上心靈相通而相愛。他們不但是戀人,也是最好的朋友,并從未計較對方在這段感情里付出多少。這是一種無條件的愛。
2003年,在我的母親柯玉芝第一次中風之前,她的生活總是圍繞著父親,一心照顧他的所有需要。她在中風后身體有些殘疾,也變得更虛弱。從那一刻起,我父親就以她為生活的中心。他當時還在內閣擔任內閣資政,但他會盡量根據母親的需要安排自己一天的工作。他很關心她的健康,不斷敦促她每天游泳鍛煉,也親自監督她按照復雜的程序服藥。
自從母親在2008年第二次中風后,她就一直臥病在床,再也無法陪同父親出國或出席各種社交活動。父親每晚下班后都會花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給母親敘述當天發生的事,朗讀她最喜愛的詩歌。由于這些詩集相當厚重,父親會將它們放在樂譜架上。有一晚,他在給母親念詩時累得打盹,結果一頭撞在金屬制的樂譜架上,擦傷了臉部。但他只怪自己太不小心,每晚仍繼續為母親朗讀詩歌。
我父母是彼此的精神伴侶,在慶祝了“鉆石婚”后仍然幸福。但他們甚少在公共場合秀恩愛,就連私底下也不常以擁抱或親吻等親密舉動向對方表達愛意。我只在母親第二次中風后才偶然看到父親輕吻她的額頭,以示安慰。他們似乎不覺得有必要在別人面前顯得恩愛。
我的母親于1920月12月21日出生,她的家族里有長壽的基因。2003年9月16日,我父親過80歲生日。那是充滿歡樂的一天,沒有人料到暴風雨即將來臨。五個星期后,母親在陪同爸爸到倫敦時,于10月25日當天中風。當時,她因年紀大而變得脆弱的腦血管突然爆裂,導致腦溢血。所幸她是右腦溢血,因此說話不受影響。但她看不到自己左邊的東西。10月31日,他們飛回了新加坡。
我的父親當時已有80歲,母親則有82歲。他們都已滿頭白發,看上去和從前那對郎才女貌的夫妻很不一樣。但他們無論疾病或健康、富裕或貧窮、順境或逆境,只要還活著,就依然愛著彼此。母親需接受密集的復健治療,而她有時會感到疲憊和灰心。但治療師很快就想到讓她打起精神的辦法。當他們告訴她,父親會來看她做運動時,她就會立刻振作起來,更加努力。
母親中風后的唯一后遺癥,是會不經意地忽略左邊的身體。于是,爸爸在用餐時都會坐在她的左邊,提醒她吃盤子左邊的食物。雖然她在2003年中風后康復情況良好,但她的醫生和我都知道,她的腦血管非常脆弱,再度出血的風險相當高。但我們決定不告訴我的父母這件事,因為說了只會讓他們擔心,而我們也無法避免它再度發生。
(摘自《一個客家女子的新加坡故事》 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