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田
樓下不時傳來幾聲狗叫。深夜,正是在烤肉攤喝啤酒吃烤串聊人生的好時機。因為臥室靠街道的原因,我躺在床上,聽著樓下的喧嘩,眼睛一眨一眨,明明很困了,可就是睡不著。隔壁楊老師早就已經睡下,我和黑暗對視著,心里有個聲音一遍遍傳來:“平衡了嗎……”
楊老師是我母親,一米五的小個兒,19歲開始參加工作,語文從小學教到高中。她是很堅毅的一個人,因為家里原因放棄了保送高中的機會,去讀了一個師專,于是早早開始工作賺錢。教小學的時候,因為公開課講得好的原因,被調去教初中。據說那所初中離我家很遠,每天早上4點多就要騎上自行車出發去上早自習,晚上回家就要11點多了。于是楊老師去學函授,又自學考了本科,這才來到離家近一點兒的高中。
我不喜歡這所高中。我至今仍然覺得,它的存在,毀掉了我眼里的光。
其實說來很可笑,我作為我媽的女兒,她的毅力我沒有學到半點。楊老師的教案、作文、課件,都是每天按時完成一點兒,不疾不徐。而我就是那個寒假要結束的時候,一支筆,一個晚上,一個奇跡的實踐者。
換言之,我十分極端。
我的高中語文是楊老師教的,我仍記得第一節課,楊老師說:“人生是一個蹺蹺板,只有在最中間的時候,才是最高點。否則無論你在哪一個極端點,等你回過神來,你都已經在最低點了。這就是我要告訴大家的,平衡的重要性。”
我當時十分不屑,依舊我行我素。心情好的時候,3點半就一個人打開燈寫卷子;心情不好的時候,10點鐘還在與周公約會。忙的時候,中午和晚上就不吃飯了,悲傷的時候,又恨不得吃三碗米飯。
在我看來,這都在我的計劃之內,而一旦有人打亂我的計劃,我的情緒就變得很不好。憤怒像野草一樣在我心里瘋長,我會大哭,然后將家里的玩偶扔得到處都是,踢翻腳邊的凳子,我爸的竹子被我打得葉子掉了一地,那些弱不禁風的花兒也被我搞禿。終于我的精力耗費得差不多的時候,楊老師開始替我收拾殘局。
她不會罵我,只是安靜地把地上的玩偶擺放回原來的位置,將凳子扶起,然后拿過掃把,把那些葉子掃進垃圾桶。
我知道她為什么不生氣,因為她覺得愧疚。
中考那年我異常努力,同時也被好運眷顧,拿到了省重點高中實驗班的錄取通知書。可是我媽不想讓我去。
當我所在的班級在自習課吵鬧時,我心想:市一中就不會這樣,然后我的心里就埋下了一顆“不公”的種子。后來我發現有許多同學上課偷偷睡覺而老師也并不理睬時,我感到一絲諷刺,我心想:市一中就不會這樣,于是心底生出的悲涼給“不公”澆水施肥,提供養料。“不公”的花一朵朵綻開,我覺得自己身處的環境烏煙瘴氣。
終于,高二這年,當我得知只有省重點高中的學生才有機會參加化學競賽的時候,我感覺心里所謂的“公平”的天平徹底失衡,“不公”的花遍地盛開,占據了所有。
我愈發極端。上課睡覺,晚上回家挑燈夜戰。一旦楊老師想要勸我早點兒休息,就會被我責怪的眼神逼退。她只好搬個小板凳在旁邊陪著我。
一次,我寫完英語卷子打算出去喝口水,一回頭,就發現用手支撐著腦袋昏昏欲睡的楊老師。我悄悄靠近,看著她眼角生出的皺紋,看著她不再年輕的皮膚,看著她疲憊的面容以及頭頂生出的幾根白發。
她的頭一點一點,每次低下頭去,又強撐著抬起,我覺得有點兒好笑,有點兒好哭,還有點兒辛酸。
至今我也不知道是我的極端改變了她,還是她的平衡影響了我。
總之自那之后,我開始學著去調整自己的作息,安頓自己的情緒。那個不太好的選擇,不是她的錯,也不是我的錯。她無需自責,我不必難過。
高考之后我非要和她一起去看當年那所重高的紅榜,結果意外地發現我的成績放進去也能排在前十。她很開心,滿面笑容。
那一刻,心里“不公”的花大片大片地枯萎,我知道,那個嚴重失衡的天平,正一點點趨于平衡。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