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若水 陳禹舟
本期“社會·文化”欄目是本刊推出的新專欄,由嘉應學院教授、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基地蘭州大學西北少數民族研究中心兼職教授陳其斌主持。欄目采用約稿制,由主持人邀請社會學、民族學、人類學以及社會工作、法律、文化等人文社會領域的專家學者撰寫論文,以期求真知、踐實學、行美育、達善治。
摘 要:鄉村振興戰略是我國在全面建成小康社會背景下提出的農村發展新命題,為社會工作發展創造了巨大空間,也面臨眾多問題與挑戰,表現為“教育先行”和“城市先行”的發展路徑使農村社會工作服務匱乏,陷入“自我專業論證”的機械循環,出現服務“內卷化”的發展桎梏。建立結構性思維來重新審視社會工作的專業性質,回應社會轉型對農村社會的挑戰,緩解社會轉型給農村社會特別是農村弱勢群體帶來的壓力,是鄉村振興背景下農村社會工作的使命。因此,堅守社會工作關懷弱勢的專業使命與價值觀,回歸社會工作作為現代社會保護機制的本質,更為深入地扎根基層,促進社會保護機制的建構,形成中國特色農村社會工作體系,是鄉村振興中農村社會工作的重要發展路向。
關鍵詞:鄉村振興;社會轉型;社會保護;農村社會工作
中圖分類號:F323;C916 文獻標識碼:A DOI:10.13677/j.cnki.cn65-1285/c.2021.03.06
歡迎按以下方式引用:焦若水,陳禹舟.社會轉型與社會保護[J].克拉瑪依學刊,2021(3)48-56.
民族要復興,鄉村必振興。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最艱巨、最繁重的任務在農村,最廣泛、最深厚的基礎也在農村,全面推進鄉村振興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一項重大任務。鄉村的全面振興,包括農業全面升級、農村全面進步、農民全面發展,加快農業農村現代化,其在背景、內涵和實現方式等方面具有顯著的中國特色與時代特點,與其他國家農村發展路徑、我國改革開放前乃至本世紀之前的農村發展策略有著巨大差別。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綱要》中明確提出,通過暢通和規范市場主體、新社會階層、社會工作者和志愿者等參與社會治理的途徑,全面激發基層社會治理活力。可以說,我國已從政策層面將農村社會工作定位為鄉村振興重要的專業依托力量。
鄉村振興戰略背景下鄉鎮社會工作站“全覆蓋”的推進建設,雖然為農村社會工作帶來空前發展機遇,但同時農村社會工作面臨著如何走出行政化[1]、活動化[2]甚至運動化[3]陷阱,需要進一步反思如何避免農村社會工作成為城市社會工作相關方法和模式的簡單場景置換。重新審視社會轉型大背景和鄉村振興戰略的深層邏輯,辨明其背后的結構性邏輯,切實提供和推進扎根農村實踐需求的服務與政策,緩解社會轉型給農村社會特別是農村弱勢群體帶來的壓力,是鄉村振興背景下農村社會工作的使命。
本研究基于對廣東、湖南、甘肅、廣西四地7位民政局干部、13位社會工作機構負責人、10位一線農村社會工作者的深入訪談,并在四地村兩委召開的4次小規模座談會以及對鄉村振興社會工作研究文獻反思的基礎上,提出農村社會工作要獲得具有生命力的長遠發展,就必須走出“教育先行”和“城市先行”的制約,走出社會工作專業化的“自我論證”循環,解決社會工作服務內卷化問題,真正將社會工作扎根到中國農村的土壤之中,以回應社會轉型對農村社會的挑戰,緩解社會轉型給農村社會特別是農村弱勢群體帶來的壓力,堅守其關懷弱勢的專業使命與價值觀,回歸社會工作作為現代社會保護機制的本質,更為深入地扎根基層,與農村居民面對面無距離的陪伴和服務,構建社會保護機制。
一、走出內卷:鄉村振興戰略社會工作的批判與反思
(一)農村社會工作發展的兩大潛在制約
“教育先行”是中國社會工作發展的特色和優勢,推動中國社會工作發展,但“教育先行”也帶來諸多問題。早在20世紀20年代,步濟時(J.S.Burgess)教授在燕京大學社會學與社會服務系開設“種族關系”課程,將西方社會工作模式引入中國。20世紀80年代,社會學恢復重建后,專業社會工作在高等教育學科體系建設需求下最先被教育界接納和認可。“馬甸會議”后,北京大學、中國人民大學等高等院校開辦社會工作與管理本科專業,香港理工大學與北京大學合辦社會工作專業碩士課程,培養了一批專業社會工作人員。在教育先行的社會工作發展格局中,我國社會工作理論在很大程度上仍然以引介西方理論為主,從業人員忽略了對社會問題的關注、價值的反思以及方法的批判性運用,難以將豐富的本土實踐經驗提煉為具有指導意義的理論知識。[4]理論、教育、實務的分離與隔閡日益突出成為社會工作發展的“阿喀琉斯之踵”。
與“教育先行”相伴的是社會工作的“城市先行”問題,進而造成社會工作發展的“馬太效應”,即愈是落后的農村地區社會工作愈是匱乏,而在發達的城市地區卻發展迅猛。從社會工作院校分布來看,城市經濟情況和人口數量較多的地區,開設社會工作專業的院校數量越多。[5]從社會工作服務機構的城鄉分布來看,城市地區依托高校資源建立起大批高校主辦的社會工作機構,而農村地區由于居住空間分散、基礎設施制約、服務人才缺乏等劣勢,進一步壓縮了農村社會工作發展的空間。城市地區在資源、人才和政策等多方合力下,服務體系較為完善;社會工作直至2008年汶川地震才得以接觸到農村地區的社會服務,專業社會工作在農村才有了發展的土壤。[6]農村社會工作正在由非專業化向半專業化、專業化轉型,由于起步較晚、政策導向不足,使得研究文獻匱乏、研究領域單薄、研究深度不夠,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農村社會工作的發展,未能形成獨立的學科體系和專業人才隊伍。
(二)自我專業論證與現實困境
社會工作是一個包括發現問題、理解問題、實踐干預、實踐觀察、反思實踐、制定新的行動方案及推動新一輪實踐的長期系統性過程。所以,社會工作常常自詡為“社會醫生”,以專業助人的角色定位來強調自身的不可替代性。目前學界形成的共識是,鄉村振興要使農民的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明顯提高,其本質是糾正城鄉發展不公平、助力鄉村社會實現本質性變化,這與社會工作推動社會公平的價值理念相吻合;鄉村振興明確要求增強農民主體地位,調動農民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創造性,社會工作強調服務對象的能力建設,二者在主體性的建設上相契合;社會工作注重人在情景中的工作方法,與鄉村振興中堅持人與自然和諧共生以及順應村莊發展規律的原則相貼合。[7]二者的契合,使得社會工作不僅能夠通過專業服務改善農村各類弱勢群體的困境與問題,通過農村社區共同體培育營造鄉村文化,還能推動社區社會組織的發育,與基層政府共同推動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創新。[8]此外,社會工作還涉及鄉村振興中產業振興、村民金融能力培養等內容。
但現實狀況是農村社會工作的社會認同度不高,未能成為基層政府和民政部門的“伙伴”,而是“伙計”,農村社會工作者在介入農村事務時常常面臨著專業定位不足而引發的專業排擠問題。當社會工作“介入”到經濟領域時,發現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因為自己最窮;當社會工作“介入”產業領域時,發現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因為自己是外行;當社會工作“介入”教育領域時,發現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因為什么也教不了;當社會工作“介入”心理工作領域時,發現什么也做不了,因為自己不是心理咨詢師。[9]由于種種原因限制,社會工作者很難解決村民關心的生計問題,社工只能圍繞農村中的“一老一小”開展一些并不專業的文娛性活動,這種“講道理”式的自我論證,往往與書面宣傳的“專業形象”相差甚遠。再加上社會工作對政府購買服務的依賴,使得社會工作在發展上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當財政壓縮時社會工作服務會成為被削減的對象。[10]
(三)服務內卷與實踐使命的偏離
社會工作服務面臨著“有增長無發展”的內卷化風險,受制于外部強大的行政力量,社會工作服務需承擔行政職能,進而導致社會服務的供給偏離服務社會的本質目標,專業社會工作或成為民政部門救贖弱勢群體的手段,或被視為社會治理的隊伍。[11]對政府購買服務的依賴,雖使社會服務規范體系日漸成熟,但形式化傾向突出,社會工作機構為了自我生存,極度依附于政府,還有選擇性地挑選“好”服務的對象,而不是“需”服務的對象。此外,從專業社會工作發展的情況來看,2008年民政行業共有社會工作師3 106人、助理社會工作師17 525人,[12]到2019年全國持證社會工作師 12.8萬人,助理社會工作師40.5萬人,[13]但是在持證社會工作者數量快速增長中,專業發展較為緩慢、服務方法的操作化不強、服務質量不高、本土社會工作理論體系尚未完全建立等問題也引起行業的關切與隱憂。
社會工作機構依賴政府購買服務以此維持機構存活的“僧多粥少”現象導致了“服務市場化”。為了保證項目達標,拿到盡可能大和多的項目,獲得更多收益,社工機構更多關注機構的生存狀況,經濟目標逐步取代了居民需求為本的公益目標,項目制運作帶來的碎片化和工具化特征日漸突出。[14]社會工作實踐雖強調通過陪伴、交流、幫助、服務等行動,處理服務對象所處的復雜化、具體化、特殊性的情景,促使問題向好的方面轉變,但機構在實用主義邏輯的影響下,傾向于簡化服務流程及方法。項目制運作中對于效率回應下的“標準化”運作模式忽略了社會服務中的情感、專業和價值觀等因素。
總之,社會工作是是現代社會的產物,是現代社會的產物,是社會福利的傳遞體系,要通過專業的價值觀、方法來幫助解決現代化過程中處于困境的群體所遇到的問題,為其提供基礎的社會福利保護。但是“教育先行”和“城市先行”的發展路徑使農村社會工作服務匱乏,社會工作服務陷入“自我專業論證”的機械循環,出現服務“內卷化”的發展桎梏。農村社會工作的研究和實踐如果忽略了現代化轉型這一結構性背景,缺乏對農村居民就業方式和生活方式轉變面臨問題的敏感,不能有效回應農村社會成員在參與社會轉型的過程中社會保護的需求,就很難提供一種全
面理解中國農村社會變遷及其背后的行動主體和動力機制的整合性服務。
二、理解社會工作產生發展的結構背景
(一)社會轉型與社會工作
社會工作與社會轉型中的問題相伴而生,社會工作以濟貧起家是學界共識,關懷弱勢也是社會工作的使命所在。從西方社會工作產生的歷史來看,城市化和工業化引發的快速社會轉型,使大量農民卷入城市工廠之中,導致社會功能失調。鄰里互助等傳統農業社會的保障方式難以適應現代化的生活方式,社會收入的兩極分化激化了本就動蕩的轉型社會,再加之次級社會關系加快了個體化的進程,家庭應對社會風險的能力降低。自發的慈善性活動難以回應城市中產生的社會問題,亟需更加專業化、制度化和組織化的社會工作實踐技術、服務方法和組織體系來滿足現實之需,以上成為社會工作誕生的歷史結構背景。
從作為消解和治理“圈地運動”引發的城市中失地農民的貧困和犯罪等顯性社會病理問題而出現的英國伊麗莎白“濟貧運動”,再到為了解決德國城市化過程中的貧困問題應運而生的“漢堡制”和“愛爾伯福制”,可以看出,農村地區并不是西方社會工作誕生時的主要服務陣地。從實際服務來看,農村社會工作也不是主流領域,西方現代化轉型下農村社會幾近消失,農村人口大量向城市轉移,大部分農民成為城市雇傭勞動者,農村人口數量所剩較少,社會工作在農村亦失去了服務根基,更多地是服務于現代化轉型過程中城市出現的問題。
(二)農村社會工作開展的慣性思維
回顧國內外農村社會工作的開展,“問題化”往往是看待鄉村的慣性視角。社會福利救助成為西方早期農村社會工作的主要服務內容,[15]在我國,鄉建運動也把農村定義為“有問題的鄉村”,[16]“愚窮弱私”是鄉村面臨的主要問題,需要運用城市的“是”去教育農民的“不是”。在這種思維的影響下,農村社會工作實踐優勢視角不足,傾向于關注農村地區人口素質低、資源的匱乏、位置的偏遠、技術的落后、基礎設施的缺乏以及農民組織渙散等不足和缺乏方面。此外,“精英俘獲”“富人治村”的現象正在農村社會發生,而村莊社會的多數——小農群體被客體化和邊緣化,農民主體地位難以實現,還會產生新的“大農吃小農”現象,進而使農村社會進一步分化,產生新的社會問題。
社會工作者解決農村問題的有效性取決于對農村環境的深入理解,如果不能從優勢和資產視角看待農村,城市本位和明顯的城鄉差距會加劇社會工作者的農村問題化思維。從結構上來看,農民的確無力抗爭商品化和市場化大潮,但并不妨礙開辟第三條道路,通過復興村落傳統文化,增強村落主體性,以城鄉公平貿易等方式,實現以村落為主體的另類發展模式。[17]因此,不能將鄉村振興和社會工作服務視為恩賜式的“社會福利”,而應從基本人權和城鄉共同富裕的角度視為建設性的“社會投資”。
(三)新型城鎮化與農村社會工作的結構背景
在快速城市化的過程之中,農村社會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大變局。從社會工作基礎理論視角來看,因為缺少“人在情景中”的理念,所以人們無法將“具體問題”納入其中觀察,也就無法對“具體問題”進行功能性解釋。因此需要認識“具體問題”背后的真相,來尋找社會工作的方向。[18]鄉村振興戰略背景下,面臨著“流走”與“留下”的兩類人群。
一是“流入”城市的人口數量逐步增加。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2020年,我國常住人口城鎮化率達到63.89%,較2019年抽樣調查的60.60%提高了3.29個百分點,[19]城鎮化進一步加速意味著全國每年將持續減少10萬個村民委員會和1 200萬農村人口,大量農民主要生計來源和未來發展場域都在城市。從經濟學角度來看,強大的市場經濟留給農村市場的份額非常有限,農村社會工作在介入農村經濟時通常視合作經濟為圭臬,然而即便是合作社經濟發源地的英國,合作經濟在全部經濟中的比例僅僅為1%。[20]城市居民憑借住房流通市場,獲得了以房產為紐帶的保障,而農民受制于制度,經營性收入的空間被大大擠壓,農民還要就基本公共服務的缺位買單。[21]筆者認為,社會工作服務的重點不是倡導所謂的合作經濟,或者將電商和互聯網等新型技術引入農村,這些努力雖可在農村社區打造盆景,但很難成為風景,不能真正結構性地改變農村經濟發展格局。此外,“半城市化”的特性導致農村家庭“一家三地”分離,農村青壯年人群搖擺在城鄉之間,老弱病殘群體留守在農村,學齡兒童、青少年及其陪讀群體流動在城鎮。[22]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中家庭戶人口數為2.62人,與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相比減少0.48人,[19]“一家三地”的搖擺加上戶均人口數量的減少進一步使家庭功能碎片化,家庭社會服務陷入困境。
二是“滯留”在農村中的人口數量不可忽視。依據2018年人口抽樣年齡結構分布測算,農村戶籍人口中0-19歲與45歲以上兩個階段人口,合計占農村常住人口的88.7%,將來會大量流入城市。經濟學家開始質疑,隨著2050年農村社會人口的巨幅縮小,現今鄉村振興中的很多投入和制度設計效益何在?[23]我們不能僅依據經濟理性來進行制度設計,從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來看,60歲及以上人口比重與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相比上升了5.44個百分點,且農村的老齡化程度高于城市,老齡化會讓農村的養老問題提前爆發。當前流動人口人數為3.78億,與2010年相比增加了69.73%,[19]流動人口數量在十年間飛速增長,呈現“三八”特點,即流動人口中八成以上是從農村轉移出來,八成以上進入城鎮,八成以上是青年和成年人口。農村常住人口中約每五個人中(17.95%)就有一個是原來的貧困人口,農村現有的697萬留守兒童、1.4億留守老人、8 500萬殘疾人、3 000多萬大齡單身男性,以及其他社會弱勢人群可能互有交叉重疊地構成農村社會的主體,這必然會給“三農”問題帶來影響。村莊空心化、農民老齡化、農村凋敝化問題日益突出,加之農村養老保障、醫療保障、養老服務的基礎薄弱,農民養老問題異常尖銳。[24]國家的道義責任需要對仍然在農村生活的“弱勢群體”進行兜底性的社會保障服務。
在新型城鎮化背景下,我們認為需要建立結構性思維來重新審視社會工作的專業性質。一是從農村社會工作展開的中觀與宏觀社會結構出發,避免在推動農村社會發展中盲人摸象,甚至拋開最基本的社會結構限制進行烏托邦的想象;二是回歸社會工作的專業使命,重新思考和定義社會工作在農村社會中的立足點;三是從社會工作基礎理論的角度出發,建立系統性的分析方法,走出社會工作“具體問題-具體方法”的邏輯。
三、回歸社會工作的專業使命與歷史使命
(一)社會保護與社會工作專業使命的實現
縱觀各國社會工作的發展,縱使社會經濟發展水平和不同時期面臨的問題使各國社會工作的發展進程不盡相同,但是解決社會發展中的失序和社會問題是各國社會工作的共同責任。[25]意識形態介入與專業介入使得社會工作具有政治價值和道德價值,并使其有別于一般專業,需要明確的是,行業的專業化并不是社會工作發展的最終目標,而是通過專業化建設更好地服務弱勢群體,實現社會的公平、正義與人類福祉。[26]現有的農村社會工作研究與實務在項目制壓力下更加注重專業發展的問題,一定程度上忽視了專業發展的使命。從社會轉型的角度重新審視我國農村社會工作,即使2030年城鎮化水平達到70%,2050年城鎮化水平達到80%,我國還有3億左右居民經過城鎮化反復篩選后留在農村,其中老弱病殘群體占了相當高的比例,他們不應該成為社會工作追求專業化和效率性過程中“選擇性”排除的群體。
世界銀行對社會保護的定義是通過社會保護制度幫助窮人和弱勢群體找到工作,提高生產率,應對危機和沖擊,幫助個人和家庭投資子女的健康和教育并保護老齡人口。其核心是增加世界上最弱勢群體的人力資本,使人們能夠健康生活、接受教育并尋求機會使自己和家人擺脫貧困。[27]社會工作促進社會發展的目標是為了促進社會環境改善和政策改進滿足人的需要,以賦權個體、解放個人。遭遇社會轉型壓迫和疏離的社會群體,游離于社會工作服務范圍,需要切實的社會保護來協助建構更加公平的社會制度和安全生活空間,這是現代化轉型期我國農村社會工作的專業使命。
(二)群眾工作與社會工作時代使命踐行
群眾工作是指中國共產黨成立以來與群眾相關的所有領域與活動,其目標是維護和實現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推動人的全面發展和建設和諧社會。一切為了群眾,一切依靠群眾,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的群眾路線是中國共產黨的生命線和根本工作路線。在快速城市化的過程之中,農村社會面臨著前所未有的變化,流動、留守、貧困、心理失衡、行為越軌、認同危機、紐帶斷裂、社會排斥、文化沉淪等問題常有發生[28],傳統群眾工作的方法已經難以適應轉型期的問題,進而為人民服務的使命難以實現。社會工作是現代社會通過專業的價值觀、方法為現代化過程中處于困境的群體提供基礎社會福利保護的專業,其遵循助人自助的理念,在利他思想的指導下,通過專業的方法對特定人群的問題開展有針對性的服務,以協助服務對象社會功能的恢復及能力建設,實現社會的公平與正義。在鄉村振興的時代背景下,農村社會工作的專業性可以對傳統的群眾工作進行補充,通過社會保護機制調和市場機制造成的不平等,借助社會保障機制維系人的安全感、社會契約和凝聚力,促進人的全面發展和社會和諧,實現高質量的社會公平。貫徹落實新時期關于保障和改善民眾生活、實現鄉村振興目標和任務行動體系是新時代群眾工作對我
們黨和國家的要求,而貫徹新時期的群眾路線的方法就是社會工作。
(三)回歸專業與時代使命的社會工作基礎理論
社會工作應該針對困難人群、脆弱人群和弱勢人群開展社會工作服務,將農村困難群體作為救助對象,通過各種臨時性的社會救助、災害救濟等措施進行施救,以家庭責任、社區互助為主,政府和外部的救助為輔助,針對臨時性窮困現象發起有針對性的救助行為,而這種行為實際上陷入了“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桎梏。從德國學者Dewe與Otto的觀點來看,由于服務對象日常生活和知識的局限,難以應對和解決其面臨的問題,需要借助專家知識和專業力量。[29]因此,將困境人群定義為“智力不足”“志向不夠”,對其進行扶智、扶志,是忽略了弱勢群體處于社會轉型這一結構性背景,沒有對困難群體的困境成因進行結構性分析,導致在實務層面簡單移植了城市社會工作的做法、簡單借鑒了西方社會工作的技術。從理論建構的角度來看,我國的社會工作基礎理論缺乏對于社會問題成因的系統性判斷,導致問題個體化、服務碎片化、技術主導化。[30]實際上,在鄉村振興戰略推進過程中,留在農村的弱勢人群將面臨社會轉型帶來的生活條件和社會化條件的變化,迫使社會工作成為一種必須的正常化、日常化、持續化的社會服務,社會工作服務應服務于社會保護,助力社會轉型。
四、構建以社會轉型與社會保護為本的農村社會工作體系
社會發展過程中的問題需要以專業的理念和方法予以解決,我國正處于社會轉型的關鍵時期,亟需社會工作回應農村社會中遇到的系列問題。《鄉村振興促進法》提出各級人民政府應當采取措施培育社會工作人才,搭建社會工作和鄉村建設志愿服務平臺,支持和引導各類人才通過多種方式服務鄉村振興,加強對農村留守兒童、婦女和老年人以及殘疾人、困境兒童的關愛服務。隨著鄉村振興戰略的推進,緩解社會轉型帶給社會群體的壓力,促進服務對象成為社會轉型過程中的能動主體,積極參與到公正人道的社會生活模式轉型過程中,促進社會保護機制的建構是對社會工作的新要求。當前我國農村社會工作的任務可細化為以社會保護緩解社會轉型給社會群體帶來的壓力、回應時代需要助力社會轉型以及構建農村社會工作體系。
(一)能力培育助力社會轉型
從總體上來說,中國社會正處在快速現代化轉型時期,農村地區在地方化與全球化的影響之下,離不開本土與外來的“內外融合”發展,通過平衡內外的兩個力量,幫助農村在社會轉型過程中找準發展目標。[31]其一,以國家中長期發展戰略為綱設定社會服務目標。發達國家社會政策的目標是在全球化背景下設定的。例如,社會政策以投資人力資本為核心,將個人、家庭和國家的利益與目標結合起來,形成以幫助個體和家庭來實現國家目標的政策機制。[32]社會工作者應關注《中華人民共和國鄉村振興促進法》《國家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等中央文件要求,以農民全面發展為社會工作服務目標,促進農業全面升級、農村全面進步。其二,注重社會工作的本土化、在地化,發掘優勢資源。應注意到社區成員聯系緊密,非正式資源、民間組織資源豐富,運用社區精英的人脈廣、號召力強等優勢,實現社會工作項目的自我管理、自我決策及可持續運轉。其三,發揮好資源鏈接作用,做好流動群體的社會保護及能力培育。流動人群面臨更大的社會風險,社會工作者應發揮好資源鏈接者的作用,以制度體系賦予流動人口風險應對能力。
(二)以社會保護緩解社會轉型壓力
2021年政府工作報告指出要加強普惠性、基礎性、兜底性民生建設,讓發展成果更多惠及全體人民。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繼續推進脫貧地區鄉村振興,加強對農村低收入人口常態化幫扶,明確社會保護是農村社會工作的階段性發展特征和發展重點,也是農村社會工作的初心和農村社會工作發展的底線。其一,社會工作者要將服務著眼于城市化進程、現代化轉型過程中被市場排除的群體,走出“社會保障=社會津貼+社會保險+社會救助”的傳統思維,發揮社會工作能力建設的優勢視角,進而幫助個人、家庭和社區更好地管理風險。其二,在家庭戶均規模縮小的事實下,直面農村社會更為嚴重的少子化、老齡化解構了基于家庭和熟人社會形成的利他主義親緣紐帶,進而導致血親家庭和姻親家庭的社會資本大大降低的挑戰,與我國社會傳統中“家庭”占主導地位的文化相聯系,將服務農村社會工作的具體實踐與“家”邏輯相勾連,[33]調動起家庭、家族等非正式支持網絡的情感支持功能。其三,城市化過程中的城鄉流動使得農村社會問題和需求向多元化發展,為農村社會中有需要的個人和家庭提供兜底性民生保障、心理支持、能力提升、社會融入等精準化、精細化專業服務,構建社會保護機制,將服務落實為“專精細實”。
(三)構建契合轉型需求的農村社會工作體系
Ferguson強調,社會工作實踐隨社會問題而變動,但當今的社會工作理論和政策難以隨實踐而變,需要用“移動的實踐”(Mobile Practice)來回應現實。[34]當前,在農村社會工作的理論研究方面,主要集中于對西方社會工作理論的翻譯、介紹和使用,缺乏批評性分析和本源性討論;在實踐研究方面,雖然社會工作越來越貼近中國的本土狀況,但與鄉村振興戰略實施的結構需求相比,缺乏系統性思維,對中國農村社會工作實踐體系的內涵理解不足。我國社會正在發生著現代化轉型,以市場為基礎的資源配置方式取代了先前依靠傳統的家庭和鄰里互助來協同解決問題的方式,[35]更現實地構建和加固流動社會的支持體系,最大限度地降低農村家庭因流動面臨的各種風險,應該成為近期農村社會工作的重中之重。因此,應立足于社會主義制度、體制轉型階段和發展中大國這些本土特征,構建中國農村社會工作中長期實務、理論和政策體系。首先,在社會工作服務體系建設上,應關注脫貧后的社會工作服務的延展性,沿著實用主義方向,以“能力建設”為核心抓手,立足于社會保護的專業使命與社會轉型的時代使命,更加聚焦農村老人、兒童、婦女和殘疾人等特殊人群的精準服務。其次,在社會工作理論建設上,走出社會工作理論的“西方陰影”,以我國的多元文化、家庭主位、社區為本等本土文化為重點,扎實推動社會工作循證研究的開展,探索技術路徑的在地化,提煉中國社會本土的知識體系,發展中國特色的農村社會工作理論。再次,在社會工作政策體系建設上,鄉村社會工作站切實發揮自身功能,實現各部門、各層級農村社會服務資源的整合,避免社會工作政策的“碎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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