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趕式培訓，家長在怕什么？

曹霽

面向中小學生的校外培訓機構，作為學校教育的補充，對于滿足中小學生選擇性學習需求、培育發展興趣特長、拓展綜合素質曾發揮過積極作用。但一段時間以來，以“應試”為導向的校外培訓亂象迭出，破壞了良好的教育生態。“培訓亂象，可以說是很難治理的頑瘴痼疾。家長們一方面都希望孩子身心健康，有個幸福的童年;另一方面唯恐孩子輸在分數競爭的起跑線上。別的孩子都學那么多，咱們不學一下還行啊？于是爭先恐后。這個問題還要繼續解決。”習近平總書記的一席話直擊要害。引導校外培訓機構規范化、科學化發展，是教育必須要打好的“攻堅戰”。

今年6月，教育部校外教育培訓監管司成立，彰顯出國家治理校外培訓機構的決心。近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進一步深化校外培訓機構治理。對于這些舉措，有的家長拍手稱快，也有的家長心有擔憂。

校內越減負，校外越增負

2021年6月以來，全國多地開展了校外培訓機構治理行動，以改善“校內減負、校外增負”的現象。種種舉措都是為了讓校外培訓回歸正軌，從而實現教育生態的良性發展。

馬女士的孩子即將上五年級，對于此次校外培訓機構整頓，她有些擔憂。“小學階段的習慣養成和知識基礎是非常重要的，現在家庭作業‘減沒了，單靠在學校的有限練習，學生對知識的掌握根本不牢固。”馬女士擔心，校外培訓機構整頓后，家長需要花更多的精力和時間去輔導孩子，或者演變成家長以更為隱蔽的方式補課，將校外培訓推向更加不透明的市場。“一些校外培訓機構在學情分析、跟蹤反饋和個性化教育方面，的確比學校做得更好，但也存在一些問題，比如虛假宣傳、師資不明、安全隱患等。”她認為，如果校外培訓機構能夠保障學生的安全，并提供優質的教學和科學的指導，未嘗不可接受。

“學習需要教師和家長在生活中慢慢引導，讓孩子掌握方法。課外培訓，尤其是線上學科培訓，除了能幫孩子解答幾道題目，對孩子的成長沒什么助益。很多家長因為別人都學，線上課程又相對便宜，就盲目地跟著報課，到頭來做的都是無用功。”北京的張先生不愿意給孩子報課外班，但每每看到校外培訓機構鋪天蓋地的廣告，他也會感到焦慮。“校外培訓機構既然存在，就有它合理的地方，但是一定要在規則框架內發展，不能販賣家長的焦慮。現在的校外培訓顯然對教育體系造成了不良影響，嚴重干擾了校內教育。”張先生認為，既然國家和學校都提倡綜合素養提升，那么強調“應試”的培訓就應該逐步退出市場。

“我給孩子報課外班的目的就是提高成績，老師放假前也分析了孩子的薄弱學科，建議我們暑假‘要多下功夫。”上海家長王先生覺得教育不應該朝“分數競賽”的方向發展，但在真實的教育場景中，他卻無法逃離這個“怪圈”。“在談校外教育整頓之時，也要努力提升校內教育的質量。”張先生說。

除了“近憂”，更有“遠慮”

需求產生市場，市場催生行業。當人才的價值被“分數”淹沒，家長對校外培訓的需求越來越大、要求越來越高。人們常說“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這場關于教育的較量，從幼兒園就已經開始了：外教口語、全腦開發、科學啟蒙、少兒編程……Mandy讀幼兒園中班的兒子除了常態化學習游泳、網球、STEM編程、英語外，還報了含各學科培訓的“暑假班”。其中，Mandy給孩子報的英語班，以前老師會布置作業并要求家長“打卡”，培訓機構整頓后，變成了家長根據學生情況私下聯系老師留作業，“自愿參與學習任務”。她覺得培訓機構需要從嚴治理，不能隔靴搔癢。

“這次整頓可能意味著我能以更合理的價格享受個性化服務，有更透明通暢的維權通道。”河南的高女士曾在某培訓機構為孩子高價購買了兩年的英語課程，然而課程只完成了一半，這家培訓機構就關門了。她聯系老師卻被告知其已入職另一家培訓機構，聯系課程顧問維權也屢次碰壁。“校外培訓市場水漲船高，收費不合理，監管也不到位。作為家長，我很感謝老師給孩子帶來提升;但作為消費者，我也希望自己的權益能夠得到保障。”

教育與投入有其緊密的聯系。“‘先富后富拉開的不僅是生活的差距，還有教育的差距，比如學習能力、學習條件、知識儲備等。教育成本投入和教育效果很大程度上是成正比的，我所能做的就是不辜負孩子的天資。”北京家長薄女士對記者說。在孩子的培養問題上，家長不遺余力地想讓孩子享受更多、更優質的教育資源，這不僅是為了提升眼前的學習成績，更是為了給孩子打下好的發展基礎，讓孩子能夠站在更高的起點。“如果整頓力度不夠，培訓就會變成少數人的權利，成本也會隨之增加。”

小學生鑫鑫是班里少數幾個沒有“補課”的學生，鑫鑫的許多同學都陷入了“你去我也去，你報我也報”的無意義競爭中。鑫鑫的媽媽梁女士認為：“沒有天賦的孩子不必強制自己追求和有天賦的孩子同樣的學習結果，家長也沒必要為還沒有結果的事情而感到焦慮。根據孩子的特長和喜好幫助他找到未來的生存之道，才是家長應該考慮的。”即使有明確的教育目標，梁女士還是感到有些迷茫：“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我不知道這樣做究竟是對他負責還是對他不負責。”

更重要的，是提高學校教育質量

即將升入高二的蓉蓉課余時間基本被課外班占據了，繁忙的學業要從她升入一所“重點校”說起。高一開學后，蓉蓉就感覺自己的學習有些“吃力”，老師上課的節奏很快，同學接受度也很高，每次考試后蓉蓉都郁郁寡歡。“補課我就不敢停，孩子也對一些薄弱學科的校外培訓非常依賴。后來我才知道，別的孩子都是‘超前學習，我們現在屬于‘搶救。”蓉蓉的媽媽郝女士說。

蓉蓉曾經和媽媽反映“一下課老師桌前就擠滿了人，想問問題都排不上隊”，于是她只能把上課沒搞明白的問題留到課外班解決。“我覺得補課沒有讓她成績明顯提升，只是維持現有水平不下滑，不補課可能就更差了。”郝女士認為這樣的補課“沒什么意義”，可是蓉蓉覺得課外班至少能解決她的一些學習問題，維持她對薄弱學科的學習興趣。

與蓉蓉的情況不同，天津張女士的孩子上完作文提高班、英語培訓班之后，成績提升很明顯。但同時，張女士也陷入了思考：如果孩子在學校能把老師講的內容都“吃透”，那還有必要補課嗎？如果連老師教的內容都沒掌握，那課外輔導又能好到哪去呢？

被圈進“培訓漩渦”里的不只有家長，還有教師。近年來，培訓機構到處“挖名師”，吸引走了一部分優秀師資，但也存在打著“名校名師”的噱頭招攬生意、實際師資水平參差不齊的情況，教學質量難以保證。李秀紅是河北省的一名初中教師，她表示，自己身邊有一些教師從親戚朋友的“人情課”上到了人盡皆知的“小班課”，也有的專職開起了培訓班。李秀紅坦言，在實際教學中，一個老師往往要承擔幾個班的教學工作，很難對每個學生都做到精準分析并挖掘其潛能，也正因如此，家長才產生了對校外培訓的需求。“作為家長，也作為教師，我不反對校外培訓這種形式，但前提是通過培訓能挖掘出學生未被挖掘的潛能，實現精準分層的個性化教學。”李秀紅說。校外培訓亂象亟待解決，但更重要的，是提高校內教育質量，讓每一個孩子都能在學校得到有效的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