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米賽道，奧運皇冠上的鉆石

隋坤

2021年8月1日，2020東京奧運會田徑男子100米決賽的起跑瞬間，左四為蘇炳添。

北京時間8月1日晚，東京奧運會正進行得如火如荼，主會場新國立競技場的燈光卻忽然熄滅。這不是意外，而是“奧運皇冠上的鉆石”——田徑男子100米短跑（以下簡稱百米）決賽即將迎來它的專屬燈光秀。

這場為時3分鐘的燈光秀，在百米跑道上投射出奧運五環，又讓決賽選手的名字一一鋪滿跑道，華麗、酷炫而震撼。網友驚嘆：“這比開幕式還好看！”蘇炳添在賽后接受采訪時也說，燈光秀讓自己腎上腺素飆升。

這就是百米在奧運會上獨有的地位和魅力。

在所有的體育項目中，田徑是最接近人體本能的運動，而百米又是田徑當中的極致——它是最簡潔最原始的運動，不需要跨越障礙，不需要過彎，只要邁腿向前。人類百米極限速度是多少？人類能否一次次把不可能變成可能？世界各國的運動員一直在用不懈的努力追尋答案。

沈陽體育學院教授王新坤說：“在田徑競技舞臺乃至整個競技體育界，百米始終是一項被仰視的運動項目。”

“那扇叫10秒的門是虛掩的”

1896年，首屆現代奧運會在雅典舉行，美國選手托馬斯·伯克以12秒整的成績奪得現代奧運會百米的首塊金牌。他使用的雙手扶地、臀部高翹的起跑姿勢，成為現代“蹲踞式”起跑法的雛形。伯克之后，無數“飛人”在百米賽道上飛身而過，百米紀錄一次次被刷新。

1968年，墨西哥城奧運會開幕。10月14日，百米迎來決賽，身穿黑色上衣、白色短褲的美國選手吉姆·海因斯聽到發令槍響后奮力向前，閃電般沖過終點線。他撞線后，電子屏上顯示出了“9.95”的字樣。那一刻，全世界轟動了——上世紀30年代，也就是這場比賽的30余年前，醫學界斷言人類的運動極限不會超過每秒10米，即百米的極限是10秒，而海因斯用風馳電掣般的速度沖破了這個橫亙在百米賽道上幾十年的“預言”。

1968年10月14日，墨西哥城奧運會田徑男子100米決賽，美國選手吉姆·海因斯跑出了9秒95的佳績，成為國際田聯（今世界田聯）認可的“破10秒第一人”。

上世紀90年代，卡爾·劉易斯在世界田徑賽場上極具統治力。

創造新紀錄后，海因斯在跑道上攤開雙手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話。這一情景通過電視向全世界轉播，可是當時他身邊沒有話筒，誰也不知道他到底說了什么。許多年后，一個叫戴維·帕爾的記者在回放墨西哥城奧運會的資料片時，看到了海因斯的鏡頭。他想，這是人類第一次在百米賽道上突破10秒大關，海因斯在看到紀錄的那一瞬間，一定說了一句不同凡響的話。而這么重要的細節，竟然被當時現場上千名記者漏掉了，實在是一大遺憾。于是，帕爾決定去采訪海因斯。那已經是1984年了，當他向海因斯當面提起16年前的情景時，海因斯想了想，說：“我說的是：上帝啊，那扇門原來虛掩著！”謎底揭開了。海因斯繼續解釋說：“醫學界的權威們斷言人類百米成績不會超過10秒。大家相信這一說法，但我想，即使無法突破10秒，我也應該跑出10.01秒的成績。于是，我每天都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跑50公里。當我在墨西哥城奧運會上看到自己9秒95的成績后，我驚呆了，原來那扇名叫‘10秒的門是虛掩的。”

就在海因斯撞破百米10秒大關的那一年，一個7歲的美國小男孩參加了鎮上的田徑運動會，教練是他運動員出身的父母。這個小男孩就是卡爾·劉易斯。彼時，劉易斯的偶像是杰西·歐文斯。因為歐文斯在1932年跑出了10秒02的百米成績，是海因斯之前最接近10秒的短跑運動員之一。

1979年，18歲的劉易斯順利進入具有田徑傳統的休斯敦大學，為日后稱霸田徑賽場奠定了基礎。1983年，劉易斯在美國一次田徑比賽中跑出了9秒97的百米成績，距離海因斯9秒95的世界紀錄只差0.02秒。而在隨后的200米決賽中，劉易斯在撞線之前的一瞬間，聽到了現場觀眾山呼海嘯般的掌聲，他激動地舉手示意，結果雖然獲得冠軍，卻與打破200米世界紀錄只差了0.03秒。

1984年的洛杉磯奧運會上，第一次踏上奧運舞臺的劉易斯，獲得了100米跑、200米跑、跳遠和4×100米接力四塊金牌。他將一塊金牌送給了偶像歐文斯的遺孀，以表達自己的敬意。剩下三塊金牌，他悉數交給了父母，以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

此后，劉易斯的職業生涯進入鼎盛時期。他在奧運會和世界錦標賽上共獲得17枚金牌、2枚銀牌和1枚銅牌，13次打破世界紀錄。1991年8月的東京田徑世錦賽是劉易斯的代表之戰。當時，他已經是手握兩塊奧運會百米金牌的體育明星，而他在1988年跑出的9秒92的百米世界紀錄，直到東京田徑世錦賽開賽前的兩個月，才被伯勒爾以9秒90的成績打破。所有人都對劉易斯在東京田徑世錦賽的表現充滿期待，包括他自己。百米決賽當天，劉易斯看起來神態輕松。發令槍響后，他的起跑速度并不快，但后程發力的他在最后30米完成逆襲，以9秒86的成績再次打破紀錄。劉易斯成為世界上第一個百米跑進9秒90的人。

1997年，劉易斯宣布退役。整個職業生涯，他不僅在短跑領域不斷刷新世界紀錄，在跳遠項目上同樣具備無與倫比的優勢，被世人譽為“田徑之王”。

“他不是地球人，像是天外來客”

就在劉易斯職業生涯的末期，牙買加某個小鎮上的一家雜貨店老板發現，自己總是追不上調皮的兒子。1998年，這個12歲的小男孩成為學校里短跑最快的學生。他就是尤塞恩·博爾特，迄今為止世界上最快的百米運動員。

小時候的博爾特總是精力充沛。嗓門頗大的他一度被父親認為以后會當一名優秀的歌唱家，但他自己的興趣卻是板球。結果，他的板球教練發現他具有異于常人的短跑天賦，并且他憑借這種天賦進入了當地的重點高中。為了給博爾特買肉蛋奶等營養品，以保證他短跑訓練的體能，他的母親在縫紉機前日夜操勞，最終累出了腿疾。

付出終有回報。2002年，16歲的博爾特贏得了世界青年田徑錦標賽200米跑冠軍，成為該獎項最年輕的金牌得主。2007年，博爾特的運動生涯出現轉折。他向教練米爾斯提出要練男子田徑100米，隨即參加了在希臘克里特島舉行的第二十三屆瓦迪諾伊安尼亞運動會。這是博爾特第一次參加百米比賽，就跑出了10秒03的成績，一舉奪冠。一時間，跑壇上人人都開始談論這個叫博爾特的“閃電小子”。

2012年倫敦奧運會，博爾特在賽后做出標志性慶祝動作。

上圖：2017年8月7日，倫敦田徑世錦賽上，加特林“跪拜”博爾特。下圖：2016年8月14日，巴西里約，奧運會田徑男子100米決賽，博爾特輕松領先對手。

2008年，博爾特以無可匹敵的實力統治了百米跑道。5月3日，他先是在牙買加國際田徑邀請賽百米項目中跑出了9秒76的成績。28天后，他又在紐約銳步田徑大賽上創造了百米世界紀錄——9秒72。在8月的北京奧運會上，他成了當之無愧的奧運明星。在百米決賽中，他以9秒69的成績打破了自己保持的世界紀錄，并獲得冠軍;在200米跑決賽中，他又以19秒30的成績打破了世界紀錄。這也使得博爾特成為第九個在同一屆奧運會上獲得百米和200米金牌的運動員，“世界第一飛人”的名號傳遍全球。

然而博爾特的“瘋狂”還在繼續。2009年柏林田徑世錦賽上，他面對鮑威爾、蓋伊等強敵的挑戰，跑出了9秒58的百米成績，這是人類在百米賽道上首次跑進9秒60，并且這一紀錄保持至今。中國“飛人”劉翔曾在采訪中感嘆道：“我不知道他到底能跑多少，感覺他不是地球人，像是天外來客。”

2017年8月7日，博爾特在倫敦田徑世錦賽上跑完了職業生涯最后一場比賽，獲得銅牌。賽后，他的老對手、獲得金牌的加特林以“跪拜”的方式向這位“飛人”致敬，而博爾特則面帶微笑，繞場一周后宣布正式退役。當天，新華社發表了一篇名為《博爾特，你終于輸了》的告別文章，文中說：“英雄來來往往，傳奇永不謝幕。”

世界紀錄就是他們心中的“珠峰”

人類在百米賽道上的故事從未間斷，就像人類面對未知世界的探索從未停息。這種精神體現在一代代“飛人”身上，最終凝聚為百米比賽無與倫比的魅力。

從伯克的12秒到博爾特的9秒58，這2.42秒的跨越，人類用了113年。當我們談論歷代百米“飛人”的傳奇，與其說是在談超越，不如說是在談傳承。比如，1986年的墨西哥城奧運會是一屆特殊的奧運會，墨西哥城海拔2300米，空氣含氧量少，運動員的耐力受到影響。但稀薄而干燥的空氣，也使短跑和跳躍選手遇到的空氣阻力比平原地區小得多，有人說，海因斯打破百米紀錄就是因為這些因素。這一發現直接帶來了一種新的訓練手段——高原訓練。可以說，正是海因斯的奪冠密碼幫助了后代“飛人”提高成績。

1984年，劉易斯在洛杉磯奧運會上豪取4金之后，無數商家舉著代言合同想與他簽約，這種待遇此前很少在田徑運動員身上發生。可以說，是劉易斯的出現，推動了田徑運動與商業化接軌，從此改變了無數田徑運動員的物質待遇和訓練條件。

正是在一代代“飛人”的傳承中，百米運動的發展，暗合著人類社會的上升軌跡——我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風景，而引領人類社會奮勇前進的巨人們也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進步。就像有人說：“蘇炳添9秒83的百米成績已經超越了劉易斯”，也有人說：“蘇炳添是站在了劉易斯等人的肩膀上”，而蘇炳添本人則說：“讓后面的人踩著我的肩膀，去實現更高的目標。”

即使不談精神沉淀的魅力，百米也是人類運動史上最受關注的代表性項目。原因可能很多，首先，百米是一項足夠古老的運動。據《荷馬史詩》記載，伊利亞特王子帕特洛克羅斯的葬禮競技會上已出現了賽跑。這說明賽跑在公元前12世紀已在希臘十分流行。跑是人類本能，是最簡單、最原始的運動之一。短跑對身高、身體素質、運動場地的要求相對較低，只要雙腿健全的人就能參與到這項運動中來，這讓它在世界范圍內的普及程度遠非其他項目能比。

其次，百米還是一項極具觀賞性的運動，是速度與力量的結合。百米跑道上的運動員一般身體健壯、高大勻稱、爆發力和協調性俱佳，他們本身就極具健康的美感。運動過程中，數位“飛人”快速擺腿到幾乎“重影”的感官刺激，也會讓觀眾異常興奮，仿佛感受到了人類最原始的生命奇跡。

第三，百米也是一項極具挑戰性的運動。英國登山家馬洛里曾說：“無論你上或不上，珠峰就在那里。”而在百米運動員心中，一個個世界紀錄就是他們心中的“珠峰”。為了登上這些“珠峰”，無數運動員前赴后繼去挑戰人體極限，而絕不輕言放棄。

隨著社會發展、科技進步，人類正在各個方面不斷尋求突破極限的機會。我們升入太空、潛入深海、預測天氣、抗擊病毒，探索未知的腳步從未停下，追尋極限挑戰的精神也將代代傳承。未來，百米的世界紀錄可能會不斷刷新，而這就是田徑男子100米與體育運動，乃至人類進步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