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上新 呂師佳
(深圳大學法學院社會學系,廣東 深圳 518060)
大規模的人口流動與老齡化是新時代中國的基本國情,是中國人口發展的新常態。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全國流動人口達37,582萬人;全國60歲以上人群占據18.7%,65歲以上人群占據13.5%,老齡化程度較重。根據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發布的《中國流動人口發展報告2016》數據顯示,流動老人近1800萬,占全國流動人口的7.2%;在流動老人中,以照顧晚輩(43%)和家庭團聚與養老(25%)為目的而選擇跟隨到子女工作所在城市生活的“隨遷老人”占比將近70%。[1]深圳作為連續多年人口凈流入的一線大城市,隨遷老人的數量在不斷增加。據深圳市政府公布的數據顯示,截至2017年底,深圳全市大約有超過120萬的常住老年人,但戶籍老年人僅為28.87萬人,大約占常住老年人總數的24%。[2]由此推算,深圳大概還有90多萬的常住老年人屬于隨遷老人。
在社會老齡化和遷移家庭化背景下,隨遷老人群體將日益壯大。隨遷老人從原本熟悉的場域遷居到一個相對陌生的環境,面臨著生活方式變更、原社會網絡斷裂、社會適應困難、醫保異地無法報銷、社會保障缺乏等社會融入問題,從而使其面臨較高的健康風險。因此,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和身心健康等問題日益成為重要的社會問題。然而,目前學術界更多關注的是流動老人群體,對其中的隨遷老人較少給予單獨關注。大眾對隨遷老人的印象多數是“孫管家”或者“孫保姆”,①隨遷老人多數是為了照顧孫輩子女,因此被戲稱為“孫管家”或“孫保姆”。忽視了對這個群體心理與社會層面的關注。他們被動抑或主動遷移到城市的社會融入水平如何?身心健康狀況又是如何?在城市的社會融入是否會影響其身心健康?這些問題不僅關系隨遷老人個人的生活質量,更是關乎其家庭的穩定與社會的發展。
學術界目前對“隨遷老人”概念尚未有一個明確的定義。與“隨遷老人”相近的概念有“流動老人”、“老漂族”等,指的都是離開戶籍地到異鄉生活的老年人。“隨遷老人”概念與其他幾個概念的關系在于,他們都屬于流動老人的一部分,但隨遷老人作為子女受養人,與蘆恒、鄭超月在老漂族的分類中提出的“保姆型老漂”和“受養型老漂”[3]最為相近。不同研究者對“隨遷老人”定義的區別在于隨遷老人的年齡、在流入地生活的時間、戶籍地是農村還是城鎮等。如姚兆余將隨遷老人的年齡和戶籍地分別界定為“60歲以上”“戶籍仍留在農村”,并選取在城市生活一年以上的老人作為研究對象;[4]瞿紅霞將隨遷老人的年齡界定在“50歲以上”(女性)和“55歲以上”(男性);[5]劉素素對隨遷老人的界定中包括“農村戶籍”“跟隨自己的子女或其他親屬遷移到城市”“在城市中生活半年以上”。[6]基于我國人口調查中常用的對流動人口和老人年齡的界定,在本研究中,隨遷老人指跟隨子女或其他親人離開戶籍地,與子女或其他親人在流入地(跨越了地市級行政區劃的居住地改變)共同生活至少半年以上的60周歲以上的老人。
社會融入的概念,當前學術界也各有看法。從社會距離的角度,社會融入是指通過縮小差距,降低弱勢群體與社會之間的不平等,并確保能夠將社會支持傳遞到最需要的群體;[7]從社會行動的角度,社會融入是處于弱勢地位的主體與主流地區中的個體和群體進行反思性、持續性互動的行動過程;[7]從權利的角度,社會融入是指流動人口通過結構調整與主體自我適應,能夠享有基本的經濟、政治權利與廣泛的社會權利,在平等參與的過程中逐步融入主流社會;[8]從社會平等的視角,社會融入是一種基于平等視角上的狀態和過程,不融入是因為在流入地的各個層面受到了排斥性的待遇。[9]綜合以往學者觀點,本研究認為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是指隨遷老人在流入地通過自我調適,尤其是社會支持等渠道,降低遭受社會排斥的風險,建構與其生活空間的良好互動關系,從而滿足老年生活基本需要,實現生活質量提高的過程。
在社會融入的測量維度上,國內外學者對此進行了豐富的研究。國外具有代表性的是Gordon結構與文化的2維劃分,[10]Junger-Tas的結構融入、社會—文化融入和政治—合法融入的3維劃分,[11]以及Entzinger & Biezeveld的社會經濟融入、政治融入、文化融入和流入地對遷移者態度的4維劃分。[12]國內學者在借鑒國外維度劃分基礎上,也進行了本土化嘗試。風笑天從居住環境、生活方式、經濟、心理等4個維度測量了三峽移民的社會適應問題;[13]張文宏、雷開春將上海市新移民的社會融入劃分為身份融合、經濟融合、文化融合和心理融合4個維度;[14]楊菊華則構建了經濟整合、文化接納、行為適應和身份認同的4維度流動人口社會融入指標體系;[15]李培林、田豐又在此基礎上對某些指標的劃分進行了調整,提出經濟融入、社會融入、心理接納和身份認同4個方面。[16]盡管國內學者提出的測量維度不盡相同,但都是基于橫向劃分的邏輯,將社會融入大致劃分為并行的經濟、社會、文化、行為、心理等方面。中國人的處事原則講究差序格局,[17]在社會融入上也不例外。因此,我們認為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具有由內往外的層次性,這種層次性可以體現為個人網絡的親疏遠近,也可以延伸為一種空間分布的由小變大,因此將社會融入由內往外區分為心理融入、家庭融入、社區融入、區域融入和制度融入。
隨遷老人社會融入過程并不樂觀,在心理、生活、社會關系及社會環境上都存在融入問題。有研究發現,隨遷老人從農村遷移到城市,因場域的改變及新文化的沖擊使部分隨遷老人出現適應困難。[18]由地緣關系為主的“熟人空間”變成以社會分工和業緣關系為主的“公共空間”,隨遷老人與原住地的社會聯系發生斷裂。[19]伴隨被壓縮的社交范圍、迥異的地域觀念、緊張的家庭關系、被忽視的家庭角色、不暢的語言交流、不便的交通出行、較突出的健康問題、較缺乏的經濟自給能力、低水平的社會保障和因流動造成社會保障在本地待遇受限等窘境,隨遷老人的融入困境不斷加劇,尤其是為了照顧孫輩而遷移的女性老人。[20]當然,也有研究發現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現狀良好。如王建平、葉錦濤發現上海老漂族生存現狀和社會適應現狀良好;[21]靳小怡、劉妍珺基于深圳的調查數據也發現農村隨遷老人的總體社會融入狀況較好,尤其在心理維度表現出對城市較高的接納程度。[19]
隨遷老人因為年齡和流動特征,面臨著較高的健康風險。在生理健康上,劉慶、陳世海的研究發現,隨遷老人存在較大的生理健康問題,如部分老人患有慢性病;接近一半的老人選擇自我治療、從老家帶藥或選擇不處理等待自愈,而不是選擇看醫生。[22]在心理健康方面,劉慶、陳世海也發現,隨遷老人的精神健康狀況不容樂觀,遷移之后的壓力顯著影響其精神健康。[23]與本地老人相比,隨遷老人的精神健康狀況較差。[24]此外,隨遷老人易缺乏歸屬感或對新環境容易情緒波動,加之社會融入等方面的壓力,使得老人心理更為脆弱,焦慮抑郁的發生率要明顯高于本地老人。[25]李升、黃造玉所分析的樣本中,也有五成多的老人情緒感受低,且沒有及時排解,缺乏排解方式和排解意識。[26]
在隨遷老人健康影響因素上,主要分為個體因素和社會因素。有研究指出,隨遷老人的個體特征(如性別、年齡、教育程度、健康行為、慢性病史等)和醫療福利對其的自評健康有顯著影響;社會支持(如流入地的配偶支持、家庭經濟支持以及朋輩支持)對自評健康有顯著正向影響。[27]Shuval認為,遷移過程伴隨著生理、社會和文化轉變,能否適應這些變化與移民的精神健康狀況密切相關。[28]何雪松等人認為移民壓力對隨遷老人的精神健康有顯著影響,社會支持是精神健康的重要保護性因素[29]。更多的學者指出,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狀況會直接或間接地影響其心理健康水平和幸福感的提升。[23-24,30]
綜上所述,在人口老齡化和遷移家庭化背景下,隨遷老人引起了一些學者的關注,并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但也存在一些不足:(1)基于各種人口數據,學界對流動老人的關注不少,但對隨遷老人的實證研究較少;(2)對老人的健康狀況進行考察時,較多研究選取自評健康或者精神健康作為評價指標,少有研究同時對生理健康和心理健康進行綜合考量;(3)對老人社會融入的測量更多是橫向劃分,缺乏層次。鑒于此,本研究以深圳市隨遷老人調查數據為基礎,全面測量隨遷老人的身心健康水平;同時借鑒差序格局理論,將社會融入由內往外分成了5個維度,系統考察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狀況,分析它們對身心健康的影響;最后,從個體、家庭、社區和政府的角度,討論如何提高隨遷老人的健康和社會融入水平。
本研究使用的數據是課題組2019年12月至2020年1月通過問卷調查獲得,調查采用多階段隨機抽樣方法。首先,我們從深圳市9個行政區中選取老齡化較嚴重的6個區,即福田區、羅湖區、南山區、寶安區、龍崗區、鹽田區;每個行政區再隨機抽取2個街道;每個街道再隨機抽取2個社區,合計24個社區;接著,在社區工作人員的幫助下,每個社區中隨機抽取隨遷老人30人和本地戶籍老人20人。最終完成隨遷老人有效問卷676份,本地戶籍老人416份,合計1092份。隨遷老人數據中,男性占37%,女性占63%;平均年齡為67.6歲;城市戶籍占57.3%,農村戶籍占42.7%;“高中及以下”學歷占比86.5%;“在婚且配偶住一起”的占68.9%;63.7%的隨遷老人來深圳居住時長超過5年。在隨遷的原因中,照顧第三代占63.3%,自身年老需要照顧占14%;喜歡城市高品質生活占9.9%;照顧子女占9.3%,其他占3.5%。
1.隨遷老人
在本研究中,隨遷老人指跟隨子女或其他親人離開戶籍地,與子女或其他親人在深圳(跨越了地市級行政區劃的居住地改變)共同生活至少半年以上的60周歲以上的老人。
2.身心健康
在社會學研究中,一般采用主觀自評健康指標,雖然有一定合理性,但往往被詬病不夠全面。因此,本研究從生理健康和心理健康維度比較全面地測量隨遷老人的身心健康。針對生理健康,通過自評身體健康、是否患慢性病、過去一年是否住院3個指標來測量,分別詢問受訪者“您認為自己的身體健康狀況如何”,回答分成“生活不能自理”“不健康但生活能自理”“基本健康”“健康”四類,我們將前兩類合并看成“不健康”,賦值為0,后兩類合并看成“健康”,賦值為1;詢問受訪者“您是否患有慢性病(如高血壓、糖尿病等)”“過去一年,您是否住院過”,回答均分為“是”和“否”兩類,分別賦值為1和0。針對心理健康,通過CES-D10簡易抑郁量表測量,量表中共10個題項(見表1),包括抑郁情緒、積極情緒、軀體化3個維度,主要測量老年人精神壓力和心理抑郁程度。答案設計成4個等級:“很少(<1天)”“不太多(1-2天)”“有時(3-4天)”和“大多數時間(5-7天)”,并按順序分別賦值1至4分,得分越高意味著出現該現象的頻率越多。同時,我們運用主成分法對這10個調查項目進行因子分析,發現“我感到情緒低落”題項的共量值小于0.3,因此將其刪除。剩下9個項目的Cronbach’s Alpha信度系數為0.589,經最大方差法旋轉,提取了3個因子——軀體化、抑郁情緒和積極情緒因子。為了在回歸模型中清楚地分析各個自變量對因變量的影響,運用公式把心理健康的3個因子值轉換為1到100之間的指數。①轉換公式是:轉換后的因子值= (因子值+B)·A。其中,A =99/(因子最大值-因子最小值),B =(1/A)-因子最小值。經研究測得,深圳隨遷老人中,自評身體健康、基本健康的比例分別為21.1%和63.4%,兩者合計為84.5%,患有慢性病的比例為43.9%,一年內曾住院的比例為19.9%;心理健康的3個維度(軀體化、抑郁情緒和積極情緒)得分分別是44.3分、19.4分和61.3分。可見,深圳市隨遷老人的生理健康狀況較好,而心理健康水平有待提升。

表1 心理健康因子
3.社會融入
社會融入是指隨遷老人在流入地通過自我應對,尤其是社會支持等渠道,降低遭受社會排斥的風險,建構與其生活空間的良好互動關系,從而滿足老年生活基本需要,實現生活質量提高的過程。我們借鑒差序格局理論及相關研究,[31]認為社會融入具有由內往外的層次性,將社會融入由內往外區分為心理融入、家庭融入、社區融入、區域融入和制度融入。
心理融入是指隨遷老人在心理和情感上對流入地身份歸屬、心理距離等的感知和認同狀況,具體包括了身份認同和心理距離2個子維度。前者詢問受訪者對“我感覺自己是深圳的一員”的認同情況,回答分成“完全不同意”“比較不同意”“無所謂”“比較同意”和“完全同意”,分別賦值1-5,得分越高意味著身份認同越高;后者詢問受訪者與本地人、外地人進行聊天,參加活動,成為好朋友等行為的意愿程度來測量(見表2),答案分成了“很不愿意”“不愿意”“一般”“比較愿意”和“很愿意”,分別賦值為1-5。①為了與心理距離概念保持一致,我們將得分順序對調,得分越高代表心理距離越遠。我們運用主成分法對這6個調查項目進行因子分析,Cronbach’s Alpha信度系數為0.926,經最大方差法旋轉,提取了1個因子——心理距離因子,也運用公式把它轉換為1到100之間的指數。研究測得,隨遷老人心理距離得分均值為31.237分。

表2 心理距離因子
家庭融入是指隨遷老人與其配偶、子女等直系家庭成員之間關系的融洽程度。通過2道題目來測量,分別詢問受訪者“您跟子女相處融洽嗎”“您和您子女的家庭成員關系融洽嗎”,答案均設為“完全不融洽”“不融洽”“有點融洽”“比較融洽”和“非常融洽”,分別賦值1-5分,我們將這2道題進行因子分析,Cronbach’s Alpha信度系數為0.888,經最大方差法旋轉,提取了1個因子——家庭融入因子,也運用公式把它轉換為1到100之間的指數。研究測得,均值為81.75分,說明隨遷老人的家庭融入水平較高。

表3 家庭融入因子
社區融入是指隨遷老人在流入地社區建立社交網絡,參與社區活動的狀態。通過4道題目來測量(見表4),答案均設為“幾乎沒有”“很少”“不太多”“比較多”和“非常多”,分別賦值1-5。

表4 社區融入因子
我們將這4道題進行因子分析,Cronbach’s Alpha信度系數為0.668,經最大方差法旋轉,提取了2個因子——社區交往因子和社區參與因子,也運用公式把它們轉換為1到100之間的指數。研究測得,社區交往與社區參與的均值分別為68.85、24.66分,說明隨遷老人的社區參與水平極低。
區域融入是指隨遷老人對居住社區之外更大范圍的區域經濟、文化等方面的認知和適應狀況,主要包括經濟適應和文化適應兩個方面。經濟適應反映隨遷老人對流入地生活成本、消費水平等方面的認知和接受能力,通過詢問受訪者“您覺得隨遷之后比隨遷前感覺到的經濟壓力如何”來測量,答案分成“完全沒有壓力”“有一些壓力”“有一定壓力”“有比較大壓力”和“有非常大壓力”,分別賦值1-5分,得分越高代表壓力越大,意味著經濟適應越差。為了與經濟適應概念趨同,我們將賦分對調,得分越高意味著經濟適應越好。文化適應反映隨遷老人對流入地語言、飲食、服飾、風俗、價值觀念等區域性文化的認可及接受狀況。通過5道題來測量(見表5),答案均設為“特別不適應”“不太適應”“一般”“比較適應”和“很適應”,分別賦值1-5。

表5 文化適應因子
我們將這5道題進行因子分析,Cronbach’s Alpha信度系數為0.749,經最大方差法旋轉,提取了1個因子——文化適應因子,也運用公式把它們轉換為1到100之間的指數。研究測得,均值為61.39分。
制度融入反映流入地有關制度、政策對隨遷老人的覆蓋狀況。這一維度關注隨遷老人和本地戶籍老人獲取資源的機會和能力的差距,通過相關制度、政策的調整和完善,提高隨遷老人獲得共享資源的機會和能力,為其社會融入過程提供制度支持。通過詢問受訪者對本地有關隨遷老人落戶、養老服務、福利救助、就醫等制度安排的滿意度來測量(見表6),答案均設為“很不滿意”“較不滿意”“一般”“較滿意”和“非常滿意”,分別賦值1-5。我們將這4道題進行因子分析,Cronbach’s Alpha信度系數為0.900,經最大方差法旋轉,提取了1個因子——制度融入因子,也運用公式把它們轉換為1到100之間的指數,測得均值為66.95分。

表6 制度融入因子
4.控制變量
根據以往的相關研究,性別、年齡、戶籍、教育程度、經濟能力、婚姻狀況等個體特征因素與健康有關。我們控制了性別、年齡、戶籍、受教育程度、有無獨立經濟來源、來深時長、婚姻狀況等變量。其中,性別、戶籍、有無獨立經濟來源按虛擬變量處理;受教育程度分為小學及以下、初中、高中或中專、大專或者電大、大學本科及以上,分別賦值1-5;來深時長分為6個月-1年、1-2年、2-3年、3-5年、5年以上,分別賦值1-5。本研究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情況如表7所示。

表7 各研究變量的描述性統計情況

(續表)
表8、表9為社會融入與隨遷老人生理健康、心理健康的回歸模型,針對生理健康采用二元邏輯斯蒂回歸,而對心理健康采用多元線性回歸。其中,模型1-3、模型7-9為人口學變量的基準模型,模型4-6、模型10-12為加入社會融入各維度的回歸模型。

表8 社會融入與隨遷老人生理健康的回歸模型
從控制變量來看,性別對隨遷老人身心健康都不具有顯著影響;年齡對患有慢性病有正向效應;戶籍對自評身體健康具有顯著的負向效應,相比農村戶籍,城市戶籍的隨遷老人自評身體健康的幾率(odds)會更低;受教育程度高、有獨立的經濟來源均對自評身體健康具有積極作用,而對軀體化具有消極影響,表現出社會經濟地位對健康的積極作用;來深時長對生理健康的影響不顯著,但一定程度會影響心理健康;婚姻狀況上,與其他類型相比,“在婚但配偶不住一起”的隨遷老人,自評身體健康的幾率更高。另外不管配偶是否住在一起,在婚的隨遷老人在抑郁情緒得分上要更低,體現了婚姻對健康的保護作用。

(續表)
社會融入對隨遷老人生理健康的作用是本研究關注的一個重點。從表8中可以看到,除了制度融入對隨遷老人生理健康的影響不具有顯著性外,其他4個維度不同程度對隨遷老人的生理健康有積極影響。
心理融入層面,心理距離因子對住院有顯著的正向作用,如表8模型6所示,心理距離因子得分每提高1分,住院的幾率要增加1.21%(e0.012-1)。家庭融入層面,家庭融入因子對自評身體健康具有正向作用,模型4中,因子得分每增加1分,自評健康的幾率將增加1.51%(e0.015-1)。社區融入層面,社區交往因子對自評健康具有積極作用,對患有慢性病具有負向作用,表現為社區交往因子每增加1分,自評健康的幾率將增加2.22%(e0.022-1),患有慢性病的幾率將下降1.09%(1-e-0.011);社區參與因子對自評身體健康也有積極效應,表現為因子分每增加1分,自評身體健康的幾率將增加1.51%(e0.015-1)。區域融入層面,只有經濟適應對自評身體健康具有顯著作用,表現為經濟適應每提升1個等級水平,自評身體健康的幾率將增加29.56%(e0.259-1)。文化適應對生理健康各維度的影響不具有統計顯著性。制度融入因子對生理健康的影響也不顯著。
社會融入對隨遷老人心理健康的作用是本研究關注的另一個重點。從表9中可以看到,制度融入因子對心理健康的3個維度也不具有顯著影響,其他4個維度不同程度影響著隨遷老人的心理健康。心理融入上,身份認同對積極情緒有正向作用,模型12中,身份認同每提升1個等級水平,積極情緒得分將增加2.017分。家庭融入對隨遷老人心理健康具有非常重要的積極作用,家庭融入因子每提升1分,隨遷老人在軀體化、抑郁情緒的得分將降低0.140(模型10)、0.071分(模型11),而積極情緒得分將增加0.176分(模型12)。社區融入上,社區交往因子對積極情緒具有正向作用,模型12中,社區交往因子每增加1分,隨遷老人積極情緒得分將增加0.099分;社區參與因子對軀體化具有負向效應,模型10中,社區參與因子每增加1分,隨遷老人軀體化得分將降低0.083分。區域融入上,同生理健康一樣,經濟適應對心理健康有積極影響,模型11、12中,經濟適應每提升1個等級水平,隨遷老人抑郁情緒得分將降低1.984分,而積極情緒將增加1.746分。文化適應的影響不具有顯著性。由此,我們可以發現,除了制度融入外,心理融入、家庭融入、社區融入和區域融入4個維度對隨遷老人的身心健康均有一定程度的積極效應。

表9 社會融入與隨遷老人心理健康的回歸模型
十九大報告明確提出“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構建養老、孝老、敬老政策體系和社會環境,推進醫養結合,加快老齡事業和產業發展”。讓老年人老有所養、安度晚年,一直都是老年人社會服務工作所努力的大方向。本研究聚焦于日益增多的隨遷老人群體,關注他們的身心健康與社會融入狀況,具體而言,有以下幾點結論。
第一,隨遷老人的生理健康較好,但心理健康有待進一步提升。以往基于全國性流動老人的數據發現,流動老人自評健康的比例為89.32%,[27]“北上廣深”流動老人主觀自評健康的比例則更高,達到95.8%,生活不能自理者比例小。[26]由此可見,相較于其他流動老人群體,隨遷老人的自評健康更差。并且,與本地老人相比,劉慶基于深圳的調查數據發現,隨遷老人的精神健康狀況明顯更差。[24]因此,隨遷老人面臨著更高的健康風險,更加值得關注。
第二,本研究區分以往的橫向劃分,借鑒差序格局理論,將社會融入由內往外劃分為心理融入、家庭融入、社區融入、區域融入和制度融入5個維度。研究發現,隨遷老人的家庭融入、經濟適應、身份認同狀況較好,心理距離、社區交往、文化適應、制度融入水平一般,而社區參與水平非常低。整體而言,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水平比較一般。以往的研究也發現,隨遷老人社會融入過程并不樂觀,在心理、生活、社會關系及社會環境上都存在融入問題。[18-20]生活場域的改變使隨遷老人與流出地社會積累的社會資本相分離,加上語言障礙或現代性觀念差異,他們難以從新的城市環境中獲得社會支持或情感安慰,也不愿意參與所在社區的活動。同時,如果隨遷老人來自農村或外省,還會遭遇地域與戶籍身份的排斥,認為自己是農民或城市外來人口,對市民身份的認同度就比較低。這些都會影響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水平。
第三,社會融入各維度對隨遷老人的身心健康具有重要作用,特別是家庭融入、社區融入、區域經濟適應以及心理融入等。表10匯總了社會融入影響隨遷老人身心健康的顯著性情況,可以看到,除了制度融入外,其他4個維度對身心健康都有不同程度的影響。家庭融入最為突出,對自評身體健康、積極情緒有正向作用,對軀體化、抑郁情緒有負向作用。隨遷老人主要的生活場所為家庭,大部分的任務是幫忙帶孫輩子女,因此家庭關系的融洽與否首當其沖。其次,社區融入對隨遷老人身心健康具有重要的積極影響。社區交往對自評身體健康、積極情緒有正向作用,而對患有慢性病具有負向作用;社區參與對自評身體健康有正向效應,對軀體化有負向效應。社區是隨遷老人生活的次場所,隨遷老人帶著孫輩子女在社區公共空間游玩的場景隨處可見,遇到相熟的鄰居朋友,老人之間閑談家長里短,小孩之間追逐打鬧,不亦樂乎。再次,區域融入也有積極作用。經濟適應對自評身體健康、積極情緒有正向影響,而對抑郁情緒有負向作用。年輕子女扎根城市,面臨著結婚買房的壓力,如果家境或者工作收入能自如應付這些經濟壓力,整個家庭的經濟適應狀況就比較好,隨遷老人的生活質量也會更高,否則,隨遷老人就是整個家庭免費的“保姆”,生活狀態堪憂。最后,心理融入對身心健康也有一定影響,身份認同對積極情緒有正向作用,心理距離對住院有正向影響。心理融入雖然是最里層的融入,但往往是最難的,只有當其他方面都能較好地融入后,心理融入才可能發生變化。一旦發生變化后,隨遷老人的符號標簽也將不復存在。

表10 社會融入影響隨遷老人身心健康的顯著性匯總
基于以上實證分析結果,我們認為,要促進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和身心健康水平的提升,需個人、家庭、社區和政府等多方施力。
第一,對個人而言,在新環境中老人要主動適應新的社會角色和生活方式,除了照顧孫輩子女外,也應處理好與其他家庭成員的關系,避免家庭矛盾;還應積極主動參加社區活動、與其他居民交流,盡快融入新的社區環境。第二,對家庭而言,雖然老人隨遷大多是為了照顧子女或孫輩,但老人的生活不應該僅圍繞著家庭,老人在新的生活環境中也要尋求自身價值的實現,這離不開家人的支持與鼓勵。首先,子女可以多與隨遷老人溝通交流,鼓勵老人結交新朋友,轉向適應本地的健康生活方式。其次,家人可以鼓勵老人在流入地適當參加社會活動(如參加老人活動的組織),使老人在流入地也能展現自身價值,獲得老年階段的完善感。第三,對社區和社會而言,除了繼續開展社區中免費體檢項目和健康宣傳活動、聯系和發展老人團體、組織老人活動外,還應推動構建隨遷老人的本地社會交往生活圈。社區工作人員可定期收集社區中隨遷老人的信息,為隨遷老人搭建能夠與新的同輩群體認識和互動平臺,幫助老人建立新的社區支持網絡,豐富老人需求的情感支持。第四,醫療保險在異地能為老人提供服務的內容和條例存在局限,因此政府可以嘗試出臺面向隨遷老人群體的規定,努力保障隨遷老人在流入地也能享有到基本的甚至與戶籍老人同等的福利,更好地跟進隨遷老人的健康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