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瑞霞：在鋼鐵上“繡花”的大國工匠

楊紀

美女清潔工要學“造軍艦”

一身藍色工裝，梳著利落的馬尾辮，看起來和普通人無異的朱瑞霞，是上海江南造船廠模塊部一名特種焊接大師。

朱瑞霞1973年出生在山東菏澤農村，父母都是普通農民。21歲時，經朋友介紹，她認識了家住江蘇南通的程建華，對方在上海一家造船廠工作。談了一段戀愛后，一對有情人終于結婚，有了自己的小家庭。

1998年，程建華所在的工廠，與堪稱“中國第一廠”的上海江南造船廠合并。朱瑞霞欣羨之余，決定離開菏澤老家跟丈夫到同一個地方工作，當時兒子才兩歲。初到江南造船廠，這位山東大妞大開眼界，她仿佛進入了一個鋼鐵世界，巨輪、碼頭、吊塔……員工幾乎全是男性，干的都是重活兒粗活兒。好玩的是，偌大一個工廠，對于初中畢業的朱瑞霞來說，適合她的只有保潔崗位。就這樣，朱瑞霞成了一名清潔工，負責車間衛生工作和一些雜活兒，別的她似乎什么也干不了。

可心氣很高的朱瑞霞不服氣，她覺得別人能干好的活，自己也能做好。一天，朱瑞霞近距離接觸焊接，看著堅硬的鋼鐵在焊工師傅的巧手下，被嚴絲合縫地焊在一起，覺得非常神奇，于是她就萌生了學習這門技術的渴望。“小山東，這都是男人干的活，你干不動。”工友們善意的笑言，激起了朱瑞霞的斗志：“男人能做的，我們女人照樣能做好！”

于是，焊工師傅經常能看見這樣一個場景：整個焊接班組中的唯一一個女勤雜工，經常在休息時間找來廢棄的材料，自己練習焊接技術。萬事開頭難，笨重的焊槍先給了她一個下馬威——朱瑞霞連拿都拿不穩，更別說操作了。于是，她想了個辦法，在手臂上捆綁木頭等重物，苦練臂力。半天下來，胳膊酸痛得不行，還腫了起來。但她沒有退縮，學著師傅的架勢，歪歪扭扭地焊接起來。

她身材瘦小，拿著焊槍的樣子看起來既別扭又滑稽，常常引來工友們的善意取笑。可朱瑞霞不在乎這些，仍然不屈不撓地練習電焊技術。有時一不小心，手臂上還會被飛濺的焊花燙起水泡。老公程建華看到后心疼不已，就苦口婆心地勸她別干了，說這活本身就不是女人干的。但是任憑他咋勸，朱瑞霞就是不肯放棄。

她認為能在鋼鐵上“繡花”，是一門了不起的技術，而且他們焊的可不是常見的座椅、門窗之類，而是過去她只能在影視劇里看到的巨型輪船和軍艦等。朱瑞霞覺得，能干這活的人都非常“牛”，你想啊，能構筑中國船艦的鋼筋鐵骨，這是多么令人驕傲和自豪的事情！當然，造戰艦的各種技術標準要求，要遠比普通輪船高，焊工的技術必須是一流的。

朱瑞霞下定決心，要融入這支特殊的“造艦隊伍”，所以，休息時反而練得越來越起勁了，一逮著焊接“老法師”有空，就向他們請教。程建華深知這個山東大妞的脾氣，不再阻止媳婦，只是在下班后默默包攬了所有家務，還在朱瑞霞的工具包里悄悄放了一支燙傷藥膏。

一些技術高超的老師傅，被這女子的韌勁感動，空閑時會教她一些技巧，比如焊槍的使用角度、焊接的電流電壓、施焊的方法等。他們告訴她：“電焊這活兒沒什么捷徑可走。我只能告訴你，手不能抖，焊槍以勻速運動，一旦有停頓就會功虧一簣。”這下可把朱瑞霞樂壞了。

在學習實操技術的同時，朱瑞霞又努力學習焊接理論，每天起早摸黑，一天的工作結束后，她回到宿舍還常常在啃各種焊接理論書籍。勤能補拙，天道酬勤。

每天起早摸黑，總是第一個到，利用一切時間來操練技能。作為一個半路出家的門外漢，朱瑞霞充分發揮女性細致、耐心的優勢，用焊槍作畫筆，把鋼材當畫布，不停練習。10個月不到，工友們驚奇地發現，朱瑞霞的焊接技術竟然突飛猛進。憑著過硬的技術，通過考試，朱瑞霞正式成為一名氬弧焊技師。

焊接“國之重器”屢建功勛

焊接工具很重，船上空間也比較小，焊船頂時經常要一直舉著工具，她咬著牙堅持，從不叫苦叫累。“焊工苦，焊工難，渾身是傷疤，衣服全是眼兒”，這是焊接技術工人工作和生活的真實寫照。不過，這又臟又累還極度危險的工作，并沒有嚇倒這個山東小女子。一年后，朱瑞霞已能獨當一面。

“很多人覺得女性干焊接不合適，其實我們也有自己的優勢。”朱瑞霞說，焊接手勢一定要穩，手勢不穩很容易壞片，而女性可能會更細致。完美焊接出來的焊縫會很漂亮，像一片片的魚鱗，像藝術品一樣，女性的精細就能在這里體現出來了，就跟繡花一樣。”

7年后，她由一名勤雜工，逐漸成長為班組技術骨干和焊接技術創新帶頭人，被公司授予“優秀外來務工青年”稱號。

液化天然氣船，被稱為“海上超級冷凍車”，要在零下160多攝氏度的超低溫環境下儲存、運輸液化氣，設備復雜、技術要求高、造價大，目前全球范圍內只有少數幾個國家有能力建造。2011年，江南造船廠建造全球首個組合型液化天然氣巨輪。施工難度最大的是維護系統艙，外國船方要求先通過該艙的焊接，來測試公司是否具備建造資格。

朱瑞霞所在班組承擔了這項任務。沒有成熟的焊接工藝和經驗，朱瑞霞反復研制、總結，通過制訂五大項技術措施、十條施工要求和八個技術參數，成功解決了LNG船薄膜型模擬艙不銹鋼波紋板的焊接難題，焊接的質量和進度得到船東和西方專家的稱贊，最終他們取得了LNG船的建造資格，為后續船的承接、為江南造船廠的產品結構提升打下了基礎。

在普通人眼中，焊接是一項粗活，但朱瑞霞的工作卻像在船舶內的鋼管上“繡花”，像做一個外科手術——焊縫多寬多長都有嚴格的標準，每完成一處焊接，都要通過照X光的方式進行檢驗。

憑著不顧一切的“拼命三郎”精神，朱瑞霞的技藝日漸精湛。和她共事多年的同事官志利說：“燒電焊，是對技能和體能的高度考驗，如果手勢不穩沒焊好，那管道會出現破裂，引起全船運轉癱瘓。朱瑞霞非常細致，燒出來的焊縫總能很完美，像個藝術品。”

2016年6月，“朱瑞霞勞模創新工作室”成立。江南造船廠船型多，焊接材料復雜，產品開工前必須拿出各種正確的焊接參數，工作室承擔了部分焊接試驗工作。這里匯聚焊工、銅工、鉗工等高技能成員，在朱瑞霞的帶領下，他們建立了多種技能實訓工場，對員工進行實訓，及解決生產中遇到的技術難題。

在我國首艘萬噸大型驅逐艦建造過程中，由于其使用環境的特殊性，對管子焊接提出了更高的標準，公司專門設立了課題QC小組，聯合相關人員進行技術攻關，朱瑞霞擔任負責人。最終保質保量完成，受到海軍的稱贊。

這些年來，在遠望系列船、“雪龍2”號、南昌艦、水下潛艇，以及高技術民船等國之重器的建造中，朱瑞霞都曾參與其中，功勞顯著。因此“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的她還獲得“上海市三八紅旗手”等榮譽稱號。媒體紛紛報道，兒子這才知道，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媽媽，原來竟這么厲害！不由對她有了些崇拜。

子承母業大學生兒子樂當“電焊工”

令丈夫程建華印象深刻的是，在節約成本這件事上，妻子靠技術攻關“攬”下的可不少。如某型號驅逐艦，開始建造需用數百根鎳銅管，面對鎳銅管焊接變形這一技術難題，朱瑞霞挺身而出，摸索出有效的四道工序，成功克服難題，僅此項就為公司節約120多萬元。

近年來，朱瑞霞先后攻克了鎳銅管焊接變形、HDR不銹鋼焊接、鈦合金焊接等一系列高難度問題，她創新研制的特有工裝，還得到西方專家的認可和推廣應用。

如今，朱瑞霞成了特種焊接大師，她說：“在很多人眼中，焊接是一項粗活，其實船上焊接工作非常精細。焊縫多寬、多長都有嚴格標準，一點也馬虎不得，稍有差錯就會危及船舶安全。”

在同事眼里，她特別能攻關，在解難題的過程中，也取得了很多創新成果。經她手的焊縫，用X光片檢驗，一次拍片合格率可達98.5%，遠高于公司和部門指標，是實打實的“蒙面焊匠”。作為一個焊接方面的頂尖高手，她主要從事的都是科技含量很高的新船型。朱瑞霞也因此獲得“上海船舶工匠”的稱號，并且是中國婦女第十二次代表大會代表。

對于自己摸索出來的技術，朱瑞霞從來都是無私奉獻。在她看來，必須要把專業技術和工匠精神傳承下去，不能讓后來者再花時間摸索。江南職業技術學校聘用她為兼職焊工技術帶教老師，她整理了一整套從初級、中級到高級的焊工指導技術培訓方法，毫無保留、手把手地精心傳教。如今，朱瑞霞培養出的高徒有26名，其中14名成為高級工。

她的得意弟子安仁江和宋移山，分別在2016年“嘉克杯”國際焊接技能大賽中，獲得鎢極氬弧焊第一名和第二名；蔡春茂與徐志猛，則在2017年“中國技能大賽”中，獲得單項項目1金5銀的優異成績。

2017年，參加完全國比賽的朱瑞霞，特意帶正讀高中的兒子程鵬鑫去了一趟廠里。告訴他，這是自己工作的地方，造出過很多國際先進的巨輪和戰艦。兒子看了一陣感到非常壯觀，對媽媽充滿崇拜，可是，當小家伙看到朱瑞霞身上臟兮兮的工裝時，卻倔強地一扭頭：“那我也不學造船，太辛苦了。”朱瑞霞露出一絲苦笑，也不好勉強。后來兒子考入寧波大學。朱瑞霞不知道的是，其實程鵬鑫在她的影響下，早已對這份造大國重器的神圣職業，產生了羨慕和向往。

2019年5月的一天，大學畢業的兒子，忽然打電話告訴朱瑞霞說已經找到了工作，讓她晚上準備幾個菜，全家人慶祝一下。天剛黑時程鵬鑫從外面回來了，一臉的興奮。朱瑞霞一看兒子的服裝頗感驚訝。只見他穿著天藍色江南造船廠的工裝，顯得很有精神。“你這身衣服哪里弄來的？”朱瑞霞一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兒子卻自豪地說：“媽媽，我告訴你吧，這是咱們單位發的！”其實程爸爸早就知道了，坐在一旁的他只是偷著笑。只有朱瑞霞一個人還蒙在鼓里。經丈夫介紹她才知道，原來兒子已經在江南造船廠南匯區分公司應聘了，他要子承母業，像媽媽那樣，踏踏實實做一名工匠，為中國船艦構筑鋼筋鐵骨。做一個對國家和社會有用的人。聞聽此言，朱瑞霞一時百感交集，竟然激動得熱淚橫流。

一家三口，從此開始在一起戰斗。程鵬鑫刻苦學習業務技能，最近還寫了入黨申請書。用他的話說：“將畢生獻給祖國，工裝有多臟，笑容就有多美！”

令朱瑞霞最難忘的是，2020年自己過47歲生日時，兒子特意給她買了一身連衣裙和一雙高跟鞋。非要讓她穿上“美一下”。平時因為穿慣了工裝，朱瑞霞覺得穿什么衣服都不舒服，沒想到，這次換上兒子給她買的這身行頭，在客廳里樂一把，還真的挺漂亮。連老公都說她“很有女人味”。

2021年是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多次被單位評為“優秀黨員”的朱瑞霞，以黨風帶家風的故事在網上出現后，受到無數網友的好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