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精神文明拓荒者”李翠利：在田埂守望書香

三月河

2017年6月，河南省內黃縣農村婦女李翠利一鳴驚人——全國人大法律委員會特別邀請她前往北京參加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共圖書館法（草案）》立法審議的座談會。人們不禁發問：李翠利，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村婦女，全國人大為什么要邀請她參加立法審議的會議呢？

自辦圖書館用書籍填補荒蕪

現年40歲的李翠利是河南省內黃縣李石村人，她家在村子里開著一家小超市。李翠利與村里的其他農婦不一樣，她有文化、有理想、有追求。白天，李翠利辛勤地在超市里站守柜臺賣貨；晚上，李翠利便在燈下看書、寫詩。

2008年夏季的一天，村里來了一個“歌舞團”。李翠利抱著孩子去看歌舞，可越看越覺得不對勁——表演者不僅跳起了脫衣舞，還把古詩詞篡改成黃段子，與臺下的村民互動。李翠利再也看不下去了，抱著幼小的孩子逃回了家中。

那一夜，李翠利輾轉反側，徹夜難眠。她想到農村文化陣地建設的薄弱，導致不良文化對農村大眾的侵襲，已經影響到了農村孩子的健康成長。果不其然，第二天，村里的孩子們滿嘴說的都是黃段子，由古詩詞篡改成的黃段子在大街小巷飄蕩。

李翠利的心像是被鐵錘重重地敲擊了一下，她覺得為了村里的孩子們自己必須得做點什么。她想起了一個故事，一位智者問眾人，為曠野除草最好的方法是什么？人們給出了各自的答案：用手拔、用刀割、用火燒……智者沒有做出任何評價，讓人們第二年秋天來看他的答案。第二年秋天，人們在這片曾經長滿荒草的曠野上，看到的卻是一大片金黃的莊稼。

“想要驅趕心靈的荒蕪，最好的辦法就是推廣閱讀，把健康、積極的文化種子播在農村的土壤上。”這是李翠利從智者的答案中悟出來的心得。

說干就干。李翠利在超市里辟出一塊地方，設立了一個“閱讀空間”，把自家收藏的二百多本書籍和去縣城買回來的300多本書籍，一起擺上了書架。她還用4張A4紙打印出“微光書苑”四個字，端端正正地貼在了書架的上方。李翠利對顧客們說：歡迎大家來借閱書籍，不要任何費用，也無需任何證件，無論遠親近鄰，還是行走過客，均可借閱。

然而，由于長期缺少閱讀氛圍，閱讀推廣并不順利，來借書者寥寥無幾，有些村民甚至看都不看書架上的書一眼。于是，李翠利便主動向顧客推介——超市每進來一個買東西的村民，李翠利就會主動問上一句：“借本書看吧，不要錢。”時間久了，村民們都開始懷疑李翠利是不是精神出了問題。

怎樣才能讓大家喜歡上閱讀呢？思來想去，李翠利決定先從孩子們身上突破，于是她在超市門口貼出告示：小孩子來借書，就獎勵一塊糖。聽說只要借書就能有糖吃，村里的孩子們蜂擁而至，然后奔走相告“看書是甜的”。

為了鼓勵孩子們真正去閱讀，李翠利又想到了一個招兒：在孩子們來還書的時候，她會問孩子們一些問題，比如，這本書中的主人公是誰？有啥印象深刻的情節？……回答出來的孩子就獎勵他鉛筆或橡皮擦等；如果哪個孩子再能寫篇讀后感，就再獎勵個筆記本。一時間，來借書的孩子擠滿了超市，甚至別村的孩子也跑來借書。

很快，村里的大人也開始問：“小孩看書有獎品，大人看書有沒有？”李翠利立馬回道：有呀！有毛巾、牙刷、水杯……慢慢地，村子里的閱讀氛圍越來越濃了，來借書、看書的人越來越多了。村民和孩子都喜悅地說：“一開始真是為了獎品，后來也真是為了看書，我們都慢慢地喜歡上閱讀了。”

李翠利拿出一本新的借閱登記冊，以前的那本已經密密麻麻寫滿了借閱記錄，她欣慰地說：“在村里推廣閱讀已經初見成效，有時候來超市借書的人比買東西的還多……”借閱者逐漸增多讓李翠利意識到“微光書苑”的作用，她開始有些“不務正業”起來，超市里其他東西堆得橫七豎八她不管，卻把“微光書苑”打理得井井有條、整潔明亮。

騎三輪車募書只為村民有書讀

村民們的閱讀興趣提高后，新的問題也隨之而來了——書架上的書借著借著就沒了，流失特別嚴重，導致書不夠借了。那天，李翠利親自到縣城書店采購書籍，但書店里的新書都太貴了，2000元僅買回了110本書，回來后不到一周就又被借光了。

李翠利又籌集了2000元，再次去縣城書店采購書籍。這次，她跑了一個又一個書店，挨家地詢問書價，試圖“貨比三家”，但哪家書店的書都不便宜。就在李翠利舉棋不定時，一個書販子拉了拉她的衣角，低聲對她說：“我有低價書，你想要不想要？”

那次，李翠利花2000元買回了300多本各類書籍，到家后她沾沾自喜地對丈夫說：“這回書買的便宜，能供上讀者借閱一陣子了！”然而有一天，一個孩子拿著一本《唐詩三百首》對李翠利說：“姑姑，這書里面有很多錯字呢。”李翠利接過來一翻，僅“兩岸猿聲‘提不住，輕舟已過萬‘從山”一句就有兩個錯別字。

李翠利一下就反應過來了，自己被那個書販子給騙了，自己買回來的全是盜版書。她自責地反省：“當孩子從我手中接過一本盜版書，里面錯誤的東西可能成為他的第一記憶，會影響他很久，從這個角度說，我跟那個‘歌舞團又有什么區別。”當即，李翠利把買來的盜版書全部付之一炬。

買新書太貴，買盜版書又坑害孩子，最后，李翠利想到去廢品站淘舊書。可是，有時候在廢品站扒拉一晌午，十個指甲縫都嵌滿了泥灰，渾身上下弄得又臟又臭，卻沒能找不出幾本可看的書籍。后來，她又想到去街頭書攤淘書，可街頭書攤大多是充斥著黃賭毒的通俗讀物，好的書籍可謂“可遇不可求”。

看到李翠利整日為書奔波為書愁，李翠利的母親把自己編麥秸稈草帽攢下的500塊錢給了她，讓她拿去買書；李翠利的大姐給父親買衣服的錢，錢在兜里還沒捂熱，李翠利的父親就直奔書店買書去了；二姐每次回娘家，不再提水果、飲料了，而是換提兩摞書了……李翠利開始向親戚、朋友、同學募集書籍。

即便如此，“微光書苑”的書還是供不上日益增加的借閱者。為了募集到更多的書籍，李翠利使出渾身解數，只要能想到的募集方法，她都愿意去一一嘗試：沿街收購舊書、街頭求贈、在網絡上募捐、向單位租借等等。為此，她沒少遭人白眼，也沒少受委屈。

有一年冬天，李翠利跟一家單位商量好租借他們的圖書，到了約定時間，李翠利早上5點就騎著三輪車出門了。可當她去拉書的時候，卻被告知為了迎接檢查已經把舊書當廢品賣了。回來的路上，李翠利頂著寒風，吃力地蹬著三輪車，委屈的淚水灑了一路。

之后不久，李翠利找人做了一個“微光書苑”的噴繪簡介，綁在了三輪車上。她騎著插著噴繪簡介旗子的三輪車，穿行在縣城的大街小巷借書、募書。然而，一些沒有素質的人和她開著并不友好的玩笑：“看這架勢，還以為是賣身救父的呢。”還有一些沒有道德底線的人罵罵咧咧：“看，那個神經病又來了。”

李翠利的“古怪行為”引起了一些媒體的關注，李翠利自辦圖書館推廣鄉村閱讀的事跡被媒體報道后，她也從一個“不務正業的神經病”變成了“鄉村閱讀推廣的先行者”。越來越多的公益組織和愛心人士與她聯系——文化部門為她提供最新的書籍；買書的時候，書店老板會多給幾十本；上海的一家公益組織，一次性捐贈了3噸的書籍……書，總算是能滿足村民借閱了。

微光也燎原點亮心靈的洪荒

當被問到“為什么給書苑起名微光”時，李翠利回答說：“一是字面上的意思：它本身就是微光，非常非常的微小，就是一個農村小超市的貨架子放幾本書。二是更深層的意思：微光雖然易滅，但微光也能燎原——喂下文字的乳汁，點亮心靈的‘洪荒，讓‘心溫暖‘心，讓‘光點亮‘光。”

剛開始，李翠利只是單純的想給村民們提供一個閱讀空間，提高村民們的文化視野和思想水平。后來她干著干著心中又萌生出很多想法，又在“微光書苑”的基礎上創辦了“兒童之家”：除了義務組織孩子們讀書和寫作業外，還定期舉辦“小小演講家”“舊物改造”“科學小實驗”“民俗傳承”等課外活動。比如舊物改造活動，鍛煉孩子們的動手能力，倡導綠色環保和勤儉節約理念；科學小實驗活動，教孩子們自制飲水機，11個孩子，用了19個瓶子、22個紙杯，全部成功完成制作。

“微光書苑”不僅“點亮”了孩子們，也“點亮”了村里的村民們。村民李紅琴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她試著借了本《怎樣做個好媽媽》，兩個月后李紅琴來還書時，李翠利問她有什么收獲。李紅琴喜不自禁地說：“如果早幾年看到這本書，我就知道怎樣和孩子快樂相處了。”村民董愿麗和丈夫建塑料大棚種植蔬菜、瓜果，因為對大棚里的溫度、濕度、水分沒掌握好，產量一直上不去不說，還發生了病蟲害，種了一年也沒賺到幾個錢。這時，李翠利挑選了幾本《如何種植大棚蔬菜》的書讓他們閱讀，他們按書里的方法改進了種植技術，當年的種植收入翻了一番。

有一天，村里剛上小學的劉彩金又來借書，李翠利跟她閑聊：“妮，你長大了想干啥？”小彩金想想了說：“想開超市。”李翠利心里咯噔一下，有點失落，“看了這么多書，理想咋能是開超市？”小彩金一臉天真，隨后說：“我也要把書放在超市里讓大家看。”李翠利瞬間豁然開朗：“在某些瞬間，我覺得我做的這個事是有意義的。微光易滅，但微光也能照亮更大的世界。”

后來，不斷有別村的超市經營者找到李翠利，想在他們的店里也放點書讓大家看，這讓李翠利很驚喜。她開始發展合作店，由“微光書苑”免費配書，進一步擴大鄉村閱讀的推廣范圍。最多的時候，“微光書苑”的“零門檻”借閱模式推廣到了27家合作店，書苑走進了超市、旅店、診所、幼兒園，受眾達30多萬人次，她也被人們贊譽為“鄉村精神文明拓荒者”。為此，她獲得了“河南省五一勞動獎章”，并先后獲得“全國最美志愿者”“中國圖書館榜樣人物”等榮譽稱號。

由于在鄉村推廣閱讀上所做出的貢獻和成績，2017年6月，李翠利受邀參加《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共圖書館法（草案）》立法審議座談會，在大會上，她提出了“公共與民辦圖書館資源共享”等一系列設想。她說：“也許民辦圖書館做成什么樣，沒有標準答案，而我只想讓這束發生、成長在鄉村的微光惠及更多的父老鄉親。”

2020年9月，“微光書苑”的第一批閱讀者李夢潔考上了省城重點大學，臨行前，她來到李翠利的超市，緊緊拉著李翠利的手說：“謝謝姑姑，你讓我看到更廣闊的世界。在這里，我擁有了人生中第一本童話書，從此，我的世界不只看到田埂和鐮刀，還有水晶鞋和城堡。”

從單槍匹馬到組建起百余人的基層閱讀推廣志愿服務團隊，從有獎借閱到30萬余人次的借閱記錄，從摸著石頭過河的鄉村閱讀推廣探索到受邀參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共圖書館法（草案）》立法審議座談會……13年間，李翠利在田埂守望書香，用微光驅除荒蕪，這份持久不滅的“微光”，如涓流般在鄉村孩子心里流淌，驅除荒蕪，釋放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