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躍
摘要:情態一直是語言研究的熱門話題,學者們分別從不同的角度對情態及情態意義做出過解釋和歸納,但多數都聚焦于語義范疇。本文擬從語義和語用兩方面出發,分別討論情態的語義內涵和語用內涵。情態的語義內涵包括認知情態和道義情態;情態的語用內涵則包括其與合作原則、言語行為理論以及具體語境的結合。以此為基礎,本文進一步分析了美國政治題材電視劇《紙牌屋》中人物對話中的情態。通過分析與研究,發現情態研究不應僅僅局限于語義層面,語用層面的情態意義也至關重要。因此,本文認為情態是一座跨越語義與語用的橋梁,為情態研究提供了新視角。
關鍵詞:《紙牌屋》;情態;語義;語用
一、引言
情態最初是由哲學家亞里士多德引入古典哲學的概念,隨后被引入邏輯學及語言學。因情態具有動態性和模糊性,語言學界關于情態的研究眾說紛紜。以Lyons、Palmer等為代表的傳統語義學較早地對情態進行了研究,該領域對認知情態和道義情態的劃分影響最為廣泛;在語用學領域,Verschueren、Maalej也對情態進行過研究,主要觀點是情態是一種自然的語用現象(Verschueren,1999:1)。從情態的研究現狀來看,關于情態的研究多數關注情態的語義范疇,湯敬安、施兵等少數學者關注了情態的語用范疇。另外,這些情態的研究多采用的是單一孤立的視角。
本文認為情態具有語義特征與語用特征交差的特點。情態既包涵語義層面的意義,又裹挾了一些語用特征。本文首先解釋了情態的語義內涵,即認知情態和道義情態。接著分析了情態的語用特征,從三方面闡釋了情態的語用功能:Grice的合作原則、Austin和Searle的言語行為理論以及語境因素對情態的影響。以此為基礎,進一步分析了美國影視劇《紙牌屋》中人物對話的情態應用實例。最后,得出情態一方面歸屬于語義范疇,另一方面又受語用因素制約的結論。
因此,分析情態意義不能將語義和語用剝離,而應該從語義與語用兩個角度共同探究情態意義。本文對情態的研究采取了多角度結合的方法,這不僅有助于深刻理解情態使用的涵義和目的,而且促進了情態的多維研究。
二、情態的語義分析
普通語義學層面上,Lyons、Palmer等語言學家對情態進行過系統的研究和論述。情態表達了說話人對自己所說話語的態度和意見(Palmer, 1986: 16)。情態是多義的,它反映了人類情感的多樣性(Lyons, 1977:45)。他們的觀點一直是情態研究的主流觀點。Lyons認為情態可以分為認知情態(epistemic modality)和道義情態(deontic modality)兩大分支。這種情態的劃分是被普遍接受的。
(一)認知情態
認知情態表現說話人對真實世界的判斷。認知情態用來把命題表達得具有不同程度的可能性(李戰子,2002:75)。例如:
1.He must be the bride’s father.
這句話中的情態由情態動詞must體現,表達了說話者依據自己的知識對某一場景或人物的判斷。must表示出說話人很確信他發出的命題,認為這個命題的可能性很大。因此,在認知情態中,不同的情態可以表示不同程度的信任度和可能性。情態的表達不僅僅局限于使用情態動詞,還可以通過“certainly”、“probably”、“likely”、“possibly”等情態副詞來體現。例如:
2.She probably went to the airport.
情態副詞“probably”承擔了該句的情態意義,表示在說話人的認知里,基于某種對世界的認識,She went to the airport的事件有一定發生的可能性。
(二)道義情態
道義情態與責任、義務或許可有關,反映說話人對事件發生的愿望期許(Nuyts,2001:25)。道義情態體現了說話者對道德、義務的確信程度,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說話者的社會地位和權威。因此,不同于認知情態,道義情態具有一定的社會性。例如:
3.Students should obey the school rules.
在這句話中,情態動詞should表示的就是道義情態。根據社會常識,學生遵守學校規章制度被視為一種義務,是應該要履行的。如果說話者是老師等具有一定社會地位的人,它還體現了說話者的權威性。除此之外,道義情態還體現在表達允許或禁止的話語中,例如:
4.You can leave now.
情態動詞can表達了允許的道義的情態。在說話者對于當前場景的社會認識中,聽話者可以離開。這種情態一方面展現了說話者意愿,另一方面體現了說話者的權利。
認知情態反映了說話人的主觀意識,是基于其對現實的理解和認知做出的判斷或推測;道義情態是發話人基于心中的道義對具有道德義務的主體做出的具有意愿性的判斷。然而,這種分類有時候是模糊的, 如情態動詞can既可以表示能力,屬于認知情態;也可以表示允許,具有道義情態的內涵。從上述分析可以看出,無論是認識情態還是道義情態,語義學范疇認為情態主要通過某個特定的詞,如情態動詞,傳遞出來,所以對情態的分析也就集中于詞義和句義層面的剖析。實際上,“情態是多義的”和“認知情態和道義情態的模糊性”這兩種語義情態觀點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用語用學的知識解釋。
三、情態的語用分析
從情態使用的實際情況來看,單純的詞義句義不能解釋全部的情態使用。語用因素滲透在情態使用的方方面面,借助語用知識分析情態有助于全方位理解情態意義。語用分析的目的就是揭示話語背后所隱含的人際互動的目的,這與說話人通過情態傳達自己的信念和意愿相呼應。此外,語用研究還關注話語在具體語境中的不同意義。因此,語用能給一詞多義和語義演變提供統一的解釋,發現其中的規律(Sweetser,1990:10)。正是因為語用與情態具有上述相關性,所以語用理論適用于情態動詞的分析。本章將從Grice的合作原則、Austin和Searle的言語行為理論以及語境三個角度分析情態的語用功能。
(一)情態與合作原則
合作原則(cooperative principle)是語用學經典理論之一,由著名語言學家、哲學家Grice提出。合作原則的主要觀點就是人們在交際時使用的不是一組互不相關的句子,而是在遵守潛在的規則以成功達到交際目的,這種交際雙方所遵守的規則就稱之為“合作原則”。合作原則有四個準則:
(1)量的準則:說話人提供的信息既要滿足交際的要求,又要避免冗余。
(2)質的準則:說的話要真實有據。
(3)關系準則:說的話要與話題相關
(4)方式準則:說的話要清楚明了,避免模糊。
認知情態中一些表示必然性和可能性的情態動詞和情態副詞與合作原則及四條準則相關。表示必然性認知情態的“must,certainly,necessarily”與質量原則有關,因為這些情態詞體現了確信的判斷,說話者也就遵守了質的準則。相反,一些表示可能性認知情態的詞則違反了一些準則,如“might,maybe,probably”等。
5.A:Who knows the secret?
B: Sophie might know the secret.
B的回答屬于認知情態,是B對現實的可能性的判斷,might表示B是不確定的,他的回答是缺乏依據的主觀判斷。在這個對話中,B違反了量的準則和方式準則,因為B沒有提供給聽者想要的足夠信息,而且表達模糊。如果B明明知道Sophie知道秘密而故意使用“might”這樣表示不確定的情態動詞,在這種情況下,使用情態違背合作原則就是為了達到特定的交際目的。
認知情態與合作原則相呼應。某些認知情態體現合作原則;一些合作原則也可以用認知情態解釋。通過合作原則分析情態,能更好地理解情態所體現的交際途徑和意圖。
(二)情態與言語行為理論
言語行為理論(speech act theory)是語用學的另一重要理論,該理論由哲學家Austin提出,并得到了其學生Searle繼承和發展。言語行為理論的核心要義可以用“以言行事”來表達。人們通過語言實施某種行為,進而達到某種交際目的,說話就是做事,這就是言語行為。Searle對言語行為進行了分類并提出了著名的間接言語行為理論(indirect speech theory)。實際上,情態使用也滲透著言語行為,故可以借助言語行為理論分析情態。
Searle把言語行為歸為五類:斷言類,表態類,宣告類,承諾類和指令類。在實際應用中,很多情態的使用都與這幾類言語行為對應。
斷言類言語行為是說話人對某事進行推斷、陳述,表達了命題的不同程度真實性。通過斷言行為,說話者想要達到使聽者相信或認同的目的。這樣來說,斷言類言語行為與語義學中的認知情態不謀而合,認知情態可以表達斷言類言語行為。例如:
6.You must be hungry after all that walking.
這句話是認知情態的句子,must表明說話人根據已有依據對現實情況做出的推斷。從言語行為角度看,此句的認知情態實際上傳達了斷言的言語行為,可以理解為“I hereby conclude that you are hungry after all walking.”認知情態隱含了說話者對命題內容為真的信念,話語的目的是希望對方相信自己的推斷。
承諾類言語行為是說話人在不同程度上對未來行為的承諾,包括許諾、威脅等。某些情態的使用承擔了承諾類言語行為。例如:
7.I will protect you.
如果單從語義層面分析,這句話屬于認知情態。情態動詞will表示說話者對將來會發生的事情的推斷。這樣的理解未免使句子失去了色彩,所以分析這句話必須結合言語行為理論才能發揮其潛在的語力。當說話人說出這句話時,實際上做出了承諾的行為。許諾的言語行為與認知情態共同作用,使得整個句子的意義得以呈現。
指令類言語行為是說話者想要聽話人去實施某個行為,包括要求、建議、許可等。很多情態動詞可以用于表達此類言語行為。例如:
8.You shouldn’t say things like that.
說話人基于道義標準認為聽話人不應該說那樣的話,屬于道義情態。在表達道義情態的同時,說話人其實實施了建議的指令行為,目的是阻止聽話人做某件事。因此,道義情態中凝結了指令類言語行為。
除陳述句之外,情態動詞往往被用于一般疑問句中表示指令類言語行為。
以could為例:
9. Could you pass me the salt?
該句在形式上屬于疑問句,但卻表示指令的意圖,這種形式與功能的不對稱被Searle稱為間接言語行為。因此,像could這樣的情態動詞也具備間接言語行為性。
(三)情態與語境
語境(context)是研究語用的重要一環。語境這個概念融匯了三方面的相關知識:話語產生的具體語境;已產出的話語或語篇;話語參與者的背景知識(吳一安,2000:F32)。情態的使用總是離不開說話者和聽話人,交際雙方與交際場景構成了情態使用的語境。
首先,語境因素可以用來解釋認知情態與道義情態的類型模糊。同一情態詞在不同語境下具有不同的作用,也就呈現出了不同的情態類型。比如can既可以表示認知情態,又可以表示道義情態,這就要結合話語所處的語境來解釋。
10.You can draw a picture of the cat.
如果此話語產生的語境是在課堂,說話人和聽話人分別是老師和學生,老師認為學生有畫一只貓的能力,這句話就是認知情態,表明老師對學生能力的判斷。另一種可能的話語產生的語境是在寵物店,說話人和聽話人分別是店長和顧客,這句話就是道義情態,顧客得到店長的允許去拍照。
其次,在發出情態話語和對情態話語進行解碼時,離不開對對方地位、權勢和雙方關系的評估。一方面,角色關系不同使用的情態不同,比如對社會地位較高、關系較疏遠的人多用might、could等較委婉的情態;另一方面,同一情態被不同說話人使用也會產生不同的語力,如表示道義情態的句子:
11.You should do it right now.
在兩類語境中會有不同程度的建議語力。第一類語境是交際雙方具有相近的地位與權威;第二類語境是交際雙方地位與權威存在較大差異。那么,該句的道義情態在第一類語境中的語力就弱于在第二類語境中的語力。
四、《紙牌屋》人物對話的情態分析
《紙牌屋》是一部美國政治題材連續劇,講述了一位美國議會會員Francis Underwood與妻子Claire Underwood在白宮中運作權利的故事。《紙牌屋》因其曲折的劇情和精彩的人物對白受到廣泛的歡迎。本章選取了《紙牌屋》中部分人物對話,對其情態表達進行了語義與語用分析,旨在揭示其中隱含的語言技巧和交際目的,同時也驗證了語義與語用知識相結合分析情態意義的重要性和合理性。
(一)情態違反合作原則
報社記者Zoe來到Francis的家,試圖打探新政府的立法議程。下面是他們的部分對話:
Z: You must know the administration legislative agenda. What’s coming up first?
F: I may.
Z: Is it education?
F: You might very well think that. I couldn’t possibly comment.
第一輪對話中,Zoe的第一句話屬于認知情態,她判斷Francis一定知道立法議程并且想要Francis透漏給自己。Francis用表示可能的情態動詞may回答,也屬于認知情態,但帶有一定程度的不確定性。Francis在知情的前提下,使用可能的認知情態違反了合作原則中的數量準則和方式準則,故意用模糊的回答,避免提供準確詳實的信息,體現了政客說話的套路和委婉。
第二輪對話中,面對Zoe進一步的追問,Francis依舊用給出模棱兩可的回答。前一句由might體現可能的認知情態,后一句的couldn’t possibly則屬于道義情態,違反了合作原則中的質量原則。雖然couldn’t從字面意義上來講是“不可能”,即語用上是一種拒絕,但是它與表示“可能”的possibly一詞連用,這種“不可能性”又具備了“可能性”,所表達內容的真實性難以捉摸。因為Francis想要Zoe幫助他引導有利于自己的公共輿論,所以并沒有明確拒絕為Zoe提供信息,而是通過政客慣用的模糊手段,留有可能的余地,為向Zoe提出條件做了鋪墊。
(二)情態以言行事
除傳統的劇中人物對話外,《紙牌屋》還采用了主人公與觀眾對話的藝術手法。例如在得知白宮幕僚長來拜訪時,Francis對觀眾說:
I am guessing she will say Donald Blythe for education.
這句話顯然是基于現實依據對所處情況進行判斷的認知情態,語用上實施了斷言類言語行為。作為資深的議會議員,Francis對很多來訪的意圖了如指掌,所以很確信自己的判斷。這句話也使觀眾相信了他的推斷,進而推動劇情發展。
當看見Kern占據著本屬于自己的國務卿位置時,Francis心中充滿恨意,轉頭對觀眾說到:
When I carve him up and toss him to the dog, only when can he confront that brutal inescapable truth.
Can表示有能力或得到允許,語義上該句是對未來進行推斷的認知情態,但有著更深一層的語用內涵。即Francis發出了一種威脅,威脅屬于Searle的承諾類言語行為。結合情態所承載的言語行為才能領會這句話所傳達的深深的痛恨。
Francis的妻子Claire經營著一家慈善機構,為了保證資金周轉,Claire決定裁員,下面是Claire與行政經理Evelyn的對話:
E:But digging wells in Africa? We don’t know anything about that.
C:This is why we should bring in new people. This is the plan that I proposed to the Board.
面對Evelyn對裁員的不理解,Claire用帶有should的道義情態回答,暗示裁員是現在需要做的。這個道義情態具有建議和命令的語用功能,屬于指令類言語行為,目的是讓聽話者Evelyn按照指令實施這個行為,也反映出Claire做事的果斷和堅定。
(三)語境影響情態
Francis得知總統背叛了諾言,并沒有選擇他擔任國務卿,沮喪地回到家中。野心勃勃的妻子Claire看到Francis好像被打垮的樣子很失望,于是發生了下面的對話:
F:I know. Hubris. Ambition…
C: You should be angry.
F: I am livid.
如果僅從字面意義上理解Claire的話,很容易把它歸類為道義情態,表達說話人的建議。但如果從現實的宏觀語境出發,不難發現這句話其實屬于認知情態。Claire根據自己對丈夫的了解和自己對局勢的認知,對此時狀態進行了符合常理的判斷。Claire認為得知消息的Francis表現得很反常,也從側面反映出Francis好勝的性格。因為should本身具有認知情態和道義情態兩種語義含義,必須結合話語產生的具體語境來區別其情態類型,才能更好理解其情態意義和交際目的。
Peter是一位議會議員,有酗酒的惡習,因酒后駕車被拘捕。Francis將其從警察局救出,欲利用Peter為自己效忠,否則就將其酗酒駕車被捕的丑聞公之于眾。
下面是他們之間的對話:
F: You seem far too relaxed.
P: I’m not.
F: You shouldn’t be.
從語義的角度講,Francis的最后一句話顯然是道義情態,shouldn’t代表說話人基于道義對聽話者要做的事情的判斷。但是如果簡單地把這句話當作表示義務的道義情態就會使其失去應有的語力和效果。前文提到,無論是使用情態還是對情態進行解碼,都離不開對說話雙方的評估,話語參與者的身份背景構成了語境的一部分。在此對話發生的場景中,說話人Francis的身份是黨鞭,而且抓住了聽話人Peter的軟肋,所以Francis占有明顯的會話優勢。在這樣的語境下,地位高、權威大的說話人發出的道義情態就更像是一種命令行為,帶有威脅的語力。
五、結語
綜上所述,情態既屬于語義范疇,又屬于語用范疇。依據詞義和句義分類的情態研究是語義性質的;超越詞句層面研究情態的言語功能和目的是語用性質的。語義層面的認知情態和道義情態可以借助語用觀點豐富其內涵;語用層面的理論可以在認知情態和道義情態中得以體現。語義的認知情態和道義情態與語用的合作原則、言語行為理論及具體語境相輔相成,相互促進,共同為情態分析提供了有力的理論依據和現實基礎。探索情態意義猶如探索人的思維,叫人游離于可知與不可知之間(李基安,1999),而語義與語用相結合的方法恰好為探索情態意義指明了方向。
參考文獻
[1]Grice, H. P. Logic and Conversation [A]. In Syntax and Semantics 3: Speech Acts. Cole, P. and Morgan J. l. (eds.) [C]. New York: Academic Press, 1975.
[2]Saeed, J. I. Semantics [M]. Malden: Blackwell Publishers, 1997.
[3]Lyons, J. Semantics [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7.
[4]Nuyts, J. Epistemic Modality, Language and Conceptualization: A Cognitive- pragmatic [M]. Amsterdam: John Benjamins, 2001.
[5]Palmer, F. R. Mood and Modality [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6.
[6]Searle, J. R. Expression and Meaning: Study in the Theory of Speech Acts [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9.
[7] 李基安.情態意義和情態助動詞意義 [J].外國語,1999 (4):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