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借助修辭敘事理論,發現《裂縫》存在兩類不可靠性。其中,契約型不可靠性支持了作品的審美,而讀者很容易掉進闡釋的陷阱。疏遠型不可靠性則構成對敘述者的反諷,揭示了歷史學家敘述者的真面目。對不可靠敘述的分析有助于讀者體會主題意義:萊辛旨在邀請女性讀者重塑歷史意識,解剖她們痛苦之根源源于以男性為中心的話語和社會規約,并試圖解構這種錯誤的以男性為中心的權威,表達了她變革生活的期許之情。
【關鍵詞】萊辛;《裂縫》;契約型不可靠敘述;疏遠型不可靠敘述
【中圖分類號】I10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18-0014-02
一、引言
多麗絲·萊辛的《裂縫》(The Cleft)引發的評論可謂汗牛充棟,其中國內外學者主要聚焦其中的性別主題。國內學者田祥斌和張頌(2010)透析作品的象征,指出其中隱喻了萊辛主張自然與人類以及男女兩性和諧的觀點。國外學者也有主張萊辛通過裂縫人(女性一族)和噴射族(男性一族)共存的烏托邦世界,構建了一個男女性平等的理想世界。而Wagner-Lawlor (2013)也關注其中的兩性問題,聚焦作品中的歷史學家敘述者,認為他“男性付諸行動,女性保持不變”這一宣言的辯護最終以失敗告終。毫無疑問,以上評論從不同側面揭示出《裂縫》的意義潛勢。《裂縫》借助一個歷史學家之口講述了人類起源神話性質的小說。
全文有兩條敘事線,一是本書的敘述者歷史學家試圖根據留存的史料重述人類發展歷程。二是歷史學家描述自己的婚姻。當讀者追問萊辛為何如此安排?在讀者與文本和作者的互動中,可知小說中的歷史學家身份的敘述者在文本中至關重要。經分析,其敘述不可靠并呈動態變化。因而,通過深入作者、文本和讀者的循環互動, 聚焦敘述者的不可靠性在敘事進程中的變化,有助于理解不可靠敘述的目的和它在文本闡釋中的意義所在。
二、契約型不可靠敘述與闡釋陷阱
費倫(2007)認為在契約型不可靠敘述中,雖然敘述者不可靠,但是他的敘述包含了隱含作者所認可的部分交際信息,作者的讀者和敘述者的距離也會縮短。在《裂縫》中,敘述者通過高超敘述策略,帶給讀者愉悅的審美體驗,于是在敘述者和讀者感知上建立了契約,以至于讀者傾向于將敘述者視為可靠的闡釋者,從而在倫理和情感與敘述者認同,甚至是陷入敘述者的陷阱,即他的敘述是可靠且可信的,他將會基于手頭的文獻向讀者呈現一段裂縫人和噴射族都認同的歷史,男性和女性都認同的歷史故事。
簡言之,敘述者通過契約型不可靠性,拉近了敘述者與讀者在倫理和情感上的距離,導致讀者受迷惑而將不可靠的敘述者的立場等同于作品中的隱含作者的立場,并因此而止步于表層文本。
《裂縫》以“今天我看到這樣的(this)一幅場景”開篇。“這樣的”一詞巧妙地將畫面在第一時間呈現給讀者,消除他和讀者的對立,而且給讀者“同時出場的感覺”,引導讀者放松戒備,進入他講述的生活世界:“這一小小的場景好像使我總結出男人和女人關系方面的一條真理”。敘述者隨即過渡到他將開始的事業:“當我觀察院子里的生活場景時,經常能從呈現的表象里看到一些東西。這促使我走進那間塵封的房間,走入那堆我早該研究的材料當中”;“我是哪一種人并不重要”(引用同上),我唯一想做的就是呈現“一段裂縫人和怪物(小說中的噴射族),男性和女性都會同意的故事”,所以“我在這里建立起你們對我的信任,在我開始講述歷史的時候”。又哄又騙地,讀者越來越信任敘述者。
然而,敘述者清楚他會面臨來自讀者的審判,不由得要自我辯護,比如他巧妙地為自己制造敘事空白的舉動開脫:“如果讀者想避開情感有所冒犯的場面的話,最好從本書第31頁開始閱讀這個故事”。敘述者建議從31頁開始閱讀,即使他有點不可靠,但誠懇的態度讓讀者不知不覺地靠近他。敘述者并未就此停止騙取讀者的信賴。他辯解,麥爾的敘述“可以提供很多信息,所以我把它放在開頭” (引用同上) ;“這段敘述很流暢,反復被人傳送……不,這段敘述并不是不真實的,它流傳很廣,很有用,但是里面略去的東西太多了。”引文加粗的用詞,表明了敘述者以退為進的敘事策略:先承認麥爾敘述的有用性再否定它的真實性,洗脫他故意制造空白的嫌疑。
另一片段也暴露了敘述者故意制造空白:敘述者拒絕敘述男嬰事件,看似使讀者避免不愉快的閱讀體驗,實則是他試圖壓制以麥爾為首的女性之聲,并美化他對男性群體的情感認同。盡管如此,敘述者嘩眾取寵的敘述方式有效地將讀者的注意力從故事層轉到話語層,并吸引讀者關注他與隱含作者在文體上的共同點:相比內容,二者都注重敘事形式,注重讀者的審美體驗,于是在感知上建立了契約,使得作者的讀者誤將敘述者視為可靠的闡釋者,從而在倫理和情感上認同敘述者,這正如布斯所言,“面對巧舌如簧的敘述者這一番充滿迷惑性的自我辯護,讀者根本沒有能力從其邪惡的意識漩渦中脫身”。
由此,敘述者的契約型不可靠敘述促使讀者與敘述者建立了契約關系,同時也給讀者帶來愉悅的審美體驗。但是讀者也因此容易受迷惑而掉進闡釋陷阱,錯誤地把敘述者的價值判斷完全等同于隱含作者的價值判斷,忽略了隱含作者對敘述者的反諷。
三、疏遠型不可靠敘述與深層反諷
疏遠型不可靠敘述為“敘述者的報道、闡釋或判斷與作者的讀者對這些因素的推斷之間產生的差異,使得他們在交際過程中遠離對方——即疏遠了對方”。在《裂縫》中,雖然契約型不可靠敘述凸顯了作為歷史學家的敘述者與隱含作者有很多共同點,但是他們也存在區別:萊辛在《裂縫》出版時的訪談,曾說她寫的就是那個時代人們談論的大眾話題,女性便是其中之一。她的創作始終關注女性的生存狀態,聚焦女性關注問題。而敘述者看似對生活和歷史上的男性中心思想嗤之以鼻,卻早已深陷其中。由于敘述者父權制思想漸顯,有血有肉的讀者便進入到作者的讀者位置,開始與隱含作者秘密地交流和共謀,從而理解作品的深層反諷。
生活中,敘述者思想守舊,歧視女性,比如女性被當作“女神”,可日常生活中,他們被認為“低人一等”。如波伏娃所言,當女性被當作女神時,她們已經變成他者:“大地、母親、女神——在男人心中根本不是他的同類。”(1972: 80)。神話女性讓女性成為他者,剝奪主體意識。敘述者的男性中心主義思想也體現在他要和朱莉婭建立婚前協議“她要給我生兩個孩子,除了這個我別我所求”。女性被物化為生育工具,這一點與父權文化建構的安琪兒女性形象不謀而合。由此讀者發現敘述者更認同男性群體。如此一來,敘述者違背了要保持中立的諾言,撕毀他和讀者的合約。進入作者的讀者位置閱讀的有血有肉的讀者會意識到敘述者的不可靠,并對敘述者加以疏遠。
在敘述中,他對裂縫人(女性的屠嬰事件)和噴射族(男性的輪奸事件)的區別態度可知他無法保持中立。雖然敘述者選擇略去由一個受到驚嚇的女性講述的裂縫族屠嬰片段,但是言語中透露出他堅信這一事件的真實性“敘述中有關殘忍行徑的描寫很原始,很血腥,不像是胡編亂造的東西”,并且有意強調老裂縫人的殘忍。相比敘述者對裂縫人罪行的憎惡,敘述者格外寬容并視為男性本能覺醒—— “那樁事情是他們明白,他們能做什么;他們明白了他們的本性是什么”。
最終,敘述者無法開脫他對男性的認同,故事也以敘述者不情愿的“so let it be”結束,而作者的讀者再也無法認同敘述者,因為他所呈現的不過是基于他個人喜好的歷史。萊辛賦予敘述者以歷史學家的身份去敘述人類兩性起源的歷史,從契約型不可靠敘述到疏遠型不可靠敘述,其中的強烈對比,一方面揭穿了男權中心主義者在文學作品中對女性的束縛。同時,這一動態變化突出了具有男權文化思想的作家在文學創作中虛構了女性形象這一舉動,無論是安琪兒還是瘋女人,都是社會中女性形象的不真實再現。
四、結語
作品中的敘述者將自己偽裝成一個可靠敘述者帶給讀者愉快的審美體驗。盡管如此,疏遠型不可靠敘述的暴露使得讀者越過敘述者的話語,和隱含作者一起,解剖女性的痛苦根源于以男性為中心的話語和社會規約,從而解構這種以男性為中心的權威。結合故事,萊辛以人類起源、社會文化和兩性文化的研究作為起始點,超越個體,落腳于整個人類生存的困境。可見,萊辛不僅關注女性這一群體的命運,更是人類命運的深沉關注者。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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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黃嬌迷,女,漢族,廣西賀州人,廣州科技職業技術大學外語外貿學院,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