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別讓我走》是移民作家石黑一雄的一部科幻題材小說,以克隆基因工程科技為背景,由克隆人作為敘述主體,在不同的身份認知場景中,對自身與正常人之間進行不同的身份找尋。其中,認知場景包括幼年時期體現權力規訓體制的黑爾舍姆,器官捐獻前短暫的居留地村舍,以及康復中心金斯菲爾德,身份找尋過程經歷了模糊身份、尋找原型、謎底揭曉三個階段。石黑一雄的《別讓我走》反思了現代科學技術使人類去身化后意識與肉體的抽離等對人性構成的威脅,塑造正確的死亡意識觀念。
【關鍵詞】《別讓我走》;認知場景;身份找尋
【中圖分類號】I561?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18-0016-02
20世紀以來,移民身份作家寫作的現象及取得的專業性成果越來越引人注目,為推動世界文學的發展起到了極大的作用,石黑一雄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日裔英籍作家石黑一雄崛以獨特的敘事與寫作風格成為著名的移民作家,與奈保爾、拉什迪并稱“英國文壇移民三雄”,但同時他也與典型移民作家的風格有所不同。美國移民研究專家阿·瑟曼曾在《從移民到文化移植》中指出了移民的四個類型:全民族性者、半民族性者、游離者與混血者。[1]石黑一雄于幼時移民到英國,接受英式教育,但又對日本原鄉文化的難以割舍,因此其寫作風格帶有強烈的流散傾向,他不以任何國別和族裔為代表寫作,而是希望成為“寫作國際化小說的作家”。在《別讓我走》這部科幻題材的長篇小說中,石黑一雄在高于人類歷史文化之上,關注了全人類的心靈與境遇,揭示了人類面臨的共同處境。
1997年,英國科學家伊恩·威爾穆特成功克隆出綿羊“多莉”,引起了人們對基因克隆技術可能應用于人類克隆的關注,同時克隆人的倫理問題也引起廣泛熱議。石黑一雄的《別讓我走》正是誕生于這一話題爭論時期。《別讓我走》為讀者描繪了一幅一群以為希望通過現代醫學手段延長壽命的人類捐獻器官的克隆人,從“器官培養皿”直到“終結”在手術臺上的后人類生活圖景。《別讓我走》以生物工程科技為背景,由克隆人凱西·H為敘述主體,講述自己與好友湯米·D和露絲,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的生活。在不同的生活場景中,身份找尋意識逐漸強烈,并希望確立自己的身份。
一、身份模糊:權力規訓體制下的黑爾舍姆
凱西的故事開始于1990年代的英格蘭,彼時全國各地已經有許多安置克隆人的地方,凱西所在的黑爾舍姆是一所位于倫敦市郊的寄宿學校。在黑爾舍姆,只有學生與監護人,這些學生有著絕對統一的年齡,統一用名字加大寫字母命名,沒有姓氏,也沒有兄弟姐妹。凱西、露絲與湯米在黑爾舍姆度過了自己的童年與少年時光。不可否認的是表面上是寄宿學校的黑爾舍姆實則是一個權利體制社會,這里沒有實際意義上的懲罰,但卻有著規訓著學生身體與話語的紀律與教育。
福柯在《規訓與懲罰》一書中提出了一個核心概念——規訓(Discipline),用以指近代產生的一種特殊的權力技術,既是權力干預、訓練和監視肉體的技術,又是制造知識的手段。“規范化”是這種技術的核心特征。[2]這種規訓是從19世紀開始的,使用現代規訓技術的監獄和普遍化的監視。黑爾舍姆就具備著嚴格的外部監視與內部的層級監視。
從外部環境來說,“黑爾舍姆位于一個四周都是高地的平整山谷中。”這使黑爾舍姆成為一個天然的受監視區。黑爾舍姆外部的監視權力是隱蔽的,小說里不曾提起這樣的學校歸什么機構管理,但他們的“供給、園丁或者工人”會不定時地由貨車或者卡車送來。還有一位從外面來的畫廊夫人,她會不定時地來挑選學生中優秀的藝術作品放進她的“畫廊”。這里的學生到了一定的年紀就必須離開黑爾舍姆,再分散為幾批送到別的地方。這一切都表明,黑爾舍姆這種克隆人的安置地實際上是在遠離人類社會的郊區,已經作為“異質空間”而存在,并且受到隱蔽權力的管制與監視。
黑爾舍姆時期,凱西作為敘述者在找尋自己身份時是心理活動活躍而不外現的典型,她對自己的身份做出了“不同于正常人,至少和監護人是不同的”闡釋判斷。黑爾舍姆的權利體制下對學生們的身體及話語權進行的規訓手段是行之有效的,學生們在這樣的認知場景中,對于自己身份的找尋完全是出于好奇與偶然,即使有監護人愿意告知他們所有的信息,但沒有學生認為自己的身體作為捐獻器官的培養皿是有違道德倫理的,而是將其看作了自己的義務與責任,甚至認為器官捐獻時就像自己的身體上安裝一個拉鏈,拉開一個口子,把肝或者是肺之類的,拿出來就完成了。凱西在黑爾舍姆這個封閉環境下的規訓權力體制時期,由最初模糊的知道自己與正常人的不同,到后期明確自己存在的功能性意義,確立了自己作為器官捐獻者的身份。
二、尋找原型:村舍里短暫的自由時光
在小說的第二部分,凱西、露絲與湯米離開了黑爾舍姆,去了村舍,等待捐獻的開始。回憶的講述者依然是凱西,但在村舍生活的時期,是露絲的反抗意識的覺醒。在村舍生活的階段,正是克隆人年齡上的性成熟階段。無論是在黑爾舍姆還是村舍,性愛都是受約束力最小的事情,但是在保證不生育的前提下。福柯在《性經驗史》中指出,人們在過去的很長時間中“不是去想如何掩蓋性,也不是普遍地在話語上小心翼翼,而是發明了多樣化的機制來談論性、迫使人們談論性、誘導性自己談論,來傾聽、記錄、改寫和重新分配有關性的話語”[3]。在黑爾舍姆時,監護人會帶著一具人體骨骼標本來描述做愛時的場景,不避諱地告訴學生“性”是什么,但從不會向他們描述兩性關系,會將性與愛分開。在人類的思想中,愛情屬于精神層面的情感表征,但克隆人應該只有類似動物的性沖動本能。人類剝奪了克隆人生育的權力,他們的生產只能由人類創造。
在村舍的認知環境中,“找尋原型”是克隆人們在這一時期找尋身份認同的途徑。關于原型,克隆人們認為“可能的原型理論的基本概念:既然我們每個人都是在某個時刻按一個正常人復制過來的,那么對我們每一位來說,就一定會有一個原型在世上某個地方過著他或她的生活。” [4]他們對原型的態度基本分為兩種,一部分人認為“當你找到了你的原型,你就能一瞥自己的未來”;另一部分人認為,“原型是一個不相干的事物,是把我們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一個技術上的必要成分”。
凱西一直在不同的認知場景中進行著身份找尋,她接受他人對自己定義的身份,但露絲一直具備著反抗意識。在黑爾舍姆時,她以自我為中心,利用話語劃分圈子,使自己與眾不同,在同樣的身份中,使自己得到監護人的偏愛。到了更自由的村舍,開始極力拋去以往黑爾舍姆的記憶,融入新的群體中,模仿他人或是其他媒介傳達的行為。尋找原型是露絲在黑爾舍姆以外進行的身份找尋,但結果以失敗告終。
三、謎底揭曉:等待捐獻后的終結
最后一個認知場景發生于湯米做完第三次捐獻所在的金斯菲爾德療養院。離開村舍后,凱西、露絲和湯米都成了看護員,露絲與湯米只做了一段時間便開始了捐獻,但凱西卻做了長達十一年,并且已經擁有了自主選擇看護某位捐獻者的權力。
凱西選擇看護露絲,此時露絲已經完成了兩次捐獻,身體極度虛弱,在療養院的露絲喜歡看落日,落日的意象帶有死亡意識,露絲已經確立了身份,完成了身份的找尋,接受著捐獻。三人再次相聚是在由于關于康復中心之間流傳的“一條擱淺在泥沼里的船”。露絲極力想去看,而那條船所在的地方恰巧經過湯米所在的金斯菲爾德康復中心。后來,金斯菲爾德成了凱西和湯米熟悉并且珍惜的地方。
“說到底,為什么會有黑爾舍姆?”黑爾舍姆誕生于一場反對捐獻計劃的運動中,“我們拿走你們的美術作品,是因為我們認為它們能夠展示你們的靈魂。或者確切地說,我們這么做是為了證明你們也是有靈魂的。”黑爾舍姆的監護人是為了證明“如果學生養育在人道和有教養的環境中,那么他們就有可能成為和任何正常的人類一樣敏感和聰明的人。”[5]而“在此之前,所有的克隆人,僅僅是為了滿足醫療科學的需要而存在。”可證明克隆人有靈魂則使人類產生了憂慮。美國新保守主義者福山認為“除非終結科學,否則歷史不會終結。”[6]現代科技對人類最大的威脅是它有可能改變人性,于是不再有黑爾舍姆這樣培養克隆人使其人化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政府的基地。“新世界迅速來臨,更科學,更有效,對于以往的疾病有了更多的治療方式,卻又是一個非常無情和殘忍的世界。”
在最終的認知場景中,湯米和凱西得到了事情的真相,也真正完成了身份的找尋,確立了身份。在上文提到看護員時,許多克隆人選擇自暴自棄地等待著捐獻的到來,但除此之外,有兩種情形存在,凱西可以忍受做看護員,并且做得夠好,時間夠久;還有就是湯米,認為看護是在浪費時間,而主動開始捐獻。這也是湯米猜測到畫作是反映自我的原因。而湯米在得知最終的真相后,痛苦的哀鳴時說道:“丟臉啊”,實則是因為他認為他們在極力證明雙方是相愛的,而想要得到緩捐,以獲得三年的自主支配時間的做法就如同人類為了延長壽命而創造出供器官捐獻的克隆人一樣。
石黑一雄在《別讓我走》中未描述克隆人與人類的正面沖突,實則卻描寫了現代人對于死亡的態度,反思了現代科學技術對人性構成的威脅,人類擔憂克隆人在經過培養和教育后人化,而克隆人的器官進入人類體內,則會將人類置于后人類的歷史階段。有機體與技術結合的后人類預示著傳統人類的身體正被技術和信息逐漸的“去身化”,人類逐漸抽離肉身而成為信息的集合體。克隆人與人類都需要完成生命歷程,確定的身份下,死亡是不可避免的,面對死亡,應該接受而不是利用非正常手段延遲死亡。
參考文獻:
[1]盧瑟.利德基《美國特性探索》[M].龍治芳,唐建文等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1:79.
[2]米歇爾·福柯.規訓與懲罰[M].劉北成,楊遠嬰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9.
[3]浦立昕.馴服的身體,臣服的主體——評《千萬別丟下我》[J].當代外國文學,2011,(1).
[4][5]石黑一雄.別讓我走[M].朱去疾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1.
[6]法蘭西斯·福山.后人類未來:基因工程的人性浩劫[M].杜默譯.臺北:時報文化出版公司,2002.
作者簡介:
薛茗,女,廣東工業大學華立學院教師,研究方向:電影產業、影像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