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艷南
爺爺年七十多了,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喜歡書法。不管多累,總要拿起毛筆,涂抹幾筆。
“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憑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爺下南陽御駕三請,算就了漢家的業鼎足三分。”爺爺搖頭晃腦,不著調地哼唱,慢條斯理地整理著那一卷卷邊緣泛黃的雪白宣紙。
清晰的紋理,像織布機上排列緊密的絲線,整齊而美觀。爺爺取過毛筆,在精致的硯臺里飽蘸濃墨,在硯臺上一遍遍地梳理,然后沉穩地拿著毛筆,橫豎撇捺,濃稠的墨汁滲入白色的紋理,剎那間筆墨生花。我小心翼翼地從爺爺手中接過一張宣紙,捧到屋內一隅灑滿陽光的角落,輕輕放著桌上,緩緩展開,感受著那一行行濃淡枯濕的墨跡。摩挲著泛黃的宣紙,上邊布滿了歲月留下的印記,深深淺淺,質樸的生命力透過紙傳遞到我的掌心。生命原始的脈搏在我手下跳躍。
爺爺說,紙是載體,墨是靈魂,二者完美契合,就變成天地間一個鮮活的生靈。爺爺沒參加過什么書法大賽,更不是什么書畫協會的會員。爺爺年輕時候,家里窮,弟兄兩個,哥哥在煤礦當工人,不顧家,為了掙工分,爺爺小學沒上完就含淚退學了。也許內心始終有所不甘,閑暇時候,爺爺放不下手里的毛筆,那時候紙也是很稀缺的,蘸點水在板子山描畫,也是生生把板子磨出了溝溝。所以爺爺的底子還是不錯的。
后來,家里慢慢有點錢了,各色紙也買得起了。想來爺爺對宣紙有著深厚的感情,那是一種宣紙情結,一經萌發便根深蒂固,再也無法消減。猶如詩人對春花秋月的纏綿,猶如壯士對邊塞大漠的感懷,多少壯烈豪情,多少離愁別恨,多少快意人生,任是怎么書寫,任是怎樣的長卷,也是永遠抒發不盡,永遠描繪不完的啊!
爺爺有自己的舞臺,每到春節臨近,爺爺就開始忙了,大紅的對子紙一摞摞涌到爺爺桌前,街坊四鄰的對聯爺爺全包了。那劣質的紅紙,粗粗糙糙,經過爺爺剪裁、潑墨,就成了一副副精美的對聯,一個個大大的福字。紅底黑字,尤其大大的福字,或工整,或跳躍,靈活生動。爺爺是個文化人,尤其對農村的禮俗風水,爛熟于心。所以,村里的白事自然離不開爺爺。靈棚兩邊的壽聯,里邊的祭儀介紹都出自爺爺之手,白色的紙張,黑色墨跡,莊嚴肅穆。柜屋里爺爺更忙,忙著替主人記賬,一行行的小行書,如行云流水。
我雖然沒有繼承父輩衣缽,但是天生對紙情有獨鐘。和煦的午后,在暖暖的日光里,一個人一杯茶,陽臺上藤椅藤桌,手里摩挲著那一行行的墨字,在陽光里細數歲月的痕跡,想著爺爺傴僂著身子,在滿是包漿的方桌上鋪展宣紙揮灑潑墨,滿是皺紋的滄桑的臉上時而浮現的微笑,我的心里泛著喜悅的漣漪。
夢的家園,夢里夢外都是墨香縈繞,都是墨色飛舞,都是爺爺生活的情趣和人生的優雅。起了,翻動著娟秀的字跡,桌上,一滴墨偶然飄落,恰好滴落在紙上,剎那間點染出一朵美麗的墨花,我輕輕閉上眼,笑靨如花。
(指導教師:任順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