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劍橋 黃旌沛
結合對國外社區體育俱樂部發展概況和我國社區體育俱樂部實際情況的分析,本文認為,社區體育俱樂部的發展應注重三點問題:建立網絡型合作模式,構建目標一致機制,打造多元創收體系。
我國將“全民健身”上升為國家戰略之后,以社區體育俱樂部為代表的基層社區體育組織規模和力量空前壯大,在推進體育事業發展、推動社會健身和服務廣大人民健身需求等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但伴隨著新時代我國社會主要矛盾的轉變,社區體育的發展已從追求“量”上的提升,轉變為追求“質”上的提高,這對我國社區體育的發展提出了更加高標準的要求。
國外社區體育俱樂部的基本概況
社區體育俱樂部是發達國家大眾體育開展最基本、最有效的基層體育組織單位。以德國為例,截至2015年,全德境內社區體育俱樂部共計9萬余家,會員人數約為2700萬人(約占德國總人口的三分之一)。德國社區體育俱樂部已做到居民可以在任何城市、社區都可以找到合適自己的體育俱樂部,從事自己喜歡的活動并獲得較為專業的指導?;诎l達國家社區體育俱樂部發展歷程,我們總結發現促進其得以高效發展的關鍵驅動因素有三:一是政策驅動。發達國家普遍將社區體育俱樂部的建設與發展融入大眾體育發展政策或社會福利政策當中,如德國的“黃金計劃”、日本的“21世紀國民體育振興計劃”以及意大利將社區體育俱樂部歸屬于全民醫療福利計劃中。而政策的驅動往往是社區體育俱樂部得以快速發展的沖鋒號,例如自日本文部科學省開始大力支持“綜合型社區體育部”建設后,在2002—2012年這10余年間,社區體育俱樂部由541個增長到3390個。二是場地建設。社區體育俱樂部的本質是為社區居民提供運動場所、設施和服務的機構,因此高效、合理的場地利用是德日等國社區體育俱樂部得以健康發展的關鍵要素之一。以德國為例,自1960年推行“黃金計劃”至今,德國已擁有體育設施共計約23萬處(僅社區健身俱樂部就達3.8萬處)。由于德國擁有較多的運動場地,政府已將單位社區必須配備體育俱樂部作為一種硬性要求,例如漢堡市明文要求,每一個單位社區必須配備至少一個社區體育俱樂部。三是網絡化運行機制。該機制的本質是滿足大眾體育需求,保障大眾體育發展的內容和組織形式的多元化,同時也能避免群體和個體體育需求出現壟斷的局面。這種機制基于大眾體育發展各項目標的優先排序,協調融入各類社會機構,確保社區體育俱樂部效用的最大化。在這一運行機制下,政府往往扮演政策引導者和調解人的角色,明確宏觀目標、調節各方社會主體的參與力度等。
治理邏輯方面,發達國家在推進社區體育俱樂部建設體系的同時,也構建了符合其發展的頂層設計和治理邏輯。基于各國體育治理模式的特點與各國社區體育俱樂部發展的實際情況,其治理特征有三點共性:一是依法治體,主要圍繞三個環節:依法立法、依法行政和依法監督。依法立法是指在符合上位法的框架下,建立社區體育俱樂部的相關法律體系,從而保障社區體育俱樂部及其權益相關者的權利保護。依法行政是指明確社區體育俱樂部各方運營主體的相關權責關系、明確政府所扮演的角色,避免行政力量的過度干預與市場行為的過度投機。依法監督主要是通過設立政策回歸、績效測評等機制,讓社區體育俱樂部的情況能夠及時得到反映,實現目標能夠得到審核、評估。二是權力下放,其本質是讓權力的執行者能夠更加明晰大眾的體育需求,并構建更加貼近民生的社區體育俱樂部機制。通常,發達國家采取“中央—地方”和“政府—社會組織”這兩種責任分工的方式,來實現權力的有效運用。這兩種責任分工方式,既能讓基層行政單位根據地區實際情況規劃、建設和運營社區體育俱樂部,又能發揮協會力量、聯動社會資源形成由社會各部門協同推動發展的社區體育俱樂部運營體系。三是跨部門合作。在依法治體和權力下放的前提下,構成由行政機構、體育協會等社會各類組織的協同合作機制。社區體育俱樂部乃至基層體育的推廣,本質上是一種社會機制的搭建。因此,體育發達國家在推廣社區體育俱樂部與大眾體育時,尤其注重不同政府部門與組織之間的配合,從而讓各細分領域協同發力,為大眾提供更加有效的公共體育服務。
運營模式方面,在多重因素影響下,發達國家的社區俱樂部在運營方面可大致分為三種模式:一是非營利法人單位模式即為NPO模式。該模式社區體育俱樂部的成立須得到當地政府特定非營利法人的認證,并在政府指導下的指定經營范圍內運營。通常,這類社區體育俱樂部尤其注重對全年齡階段的居民開展健身運動,同時在會費征收等方面公益性特征也尤為明顯。以日本NPO成巖運動俱樂部為例,該俱樂部是1996年經半田市政府批準設立,現俱樂部會員人數約3000人,總資產約為6082.4萬日元。該俱樂部組織的活動主要涉及學校體育、大眾體育和WING項目:學校體育的目標是為中小學生在課外提供良好的體育教育和場地使用;大眾體育的目標是開展親民運動(體操、足球等),提高居民身體素質;WING項目的目標是搭建群眾體育和競技體育的橋梁,邀請專業體育團隊對會員進行競技培訓。在運營經費籌集方面,俱樂部收入主要集中在:會費收入、事業收入(企業贊助、財政補貼等)和其他收入(衍生品銷售等),其中最主要的收入來源為事業收入(占比66.8%)和會費收入(占比31%)。
二是協會主導模式。其本質是讓協會以私營的方式促進全民健身公共利益的最大化實現。不同于NPO模式,協會主導模式在經營范圍等方面靈活度更高。以日本基督教青年會(YMAC)為例,該協會在1880年成立之初便開始推廣日本青少年體育鍛煉活動,現在日本注冊會員達144888人,管理體育設施達89處,覆蓋城市達34個。其中,YAMC京都構成較為完善,已建立起青少年成長、社會教育、義工服務、國際交流和社會福利創造這五模塊的工作方針,并把體育活動的組織確立為實現目標的重要方式。在體育活動組織上,YMAC京都采取“托管服務+興趣班”兩種模式:前者面向群體為小學一至六年級學生,除正常上課時間外暑假期間也開放,收費標準按每周托管次數定價,托管學生能享受到有專業體育指導開展的少兒體操、兒童舞蹈、游泳等項目的專業服務;后者主要面向對體育運動感興趣的全年齡群體,采取健身房模式,單一項目進行單項收費并提供技術指導。在運營經費籌集方面,協會收入主要來自于對會員開展文教、體育等項目的拓展收費和相關關聯收入(即事業收入),收入占比達61.1%。而常規入會費(2.8%)、社會/基金捐贈(2.4%)占比較少,且政府補貼基于當年協會收益,波動較大,因此協會的運營收入主要依靠面向會員的相關活動開展實現項目創收。
三是企業支持型模式(BSG)。相比于前兩者,更加注重群眾體育與競技體育的并舉,即在帶動周邊居民參與運動的同時,促進地區競技體育事業的發展,并在構建群眾體育與競技體育相互交流的橋梁。以德國BSG化學萊比錫俱樂部為例,該俱樂部共有會員1700名,設立3個項目部門,分別為足球、手球和保齡球,BSG化學萊比錫俱樂部在組織這三類活動時,即注重對地區職業球隊進行競技訓練和賽事組織活動,同時也組織競技訓練與大眾體育相融合(足球、手球、保齡球都有對當地居民開放的興趣班)。在運營資金籌集方面,偏競技領域的項目主要依靠企業贊助,如現在BSG化學萊比錫主要贊助商為LEWO,是德國較為知名的不動產管理公司。而偏重于群眾體育的項目,資金來源主要依賴會員費、社會捐贈、財政補貼和體育彩票的轉移支付等方式。
我國社區體育俱樂部的基本概況
近年來,在“健康中國”政策的推動下,我國體育人口的增長和體育組織建設都取得了極大的成績。在體育人口增長方面,截至2020年底,我國健身人口相比2019年增長3.19%,健身人口滲透率達5.02%。在體育組織建設方面,2012—2017年這5年間,我國法人登記體育社會組織規模從2.3萬個增長至4.8萬余個,年均增幅遠高于同期全國社會組織約4%的增速。與此同時,草根體育組織數量已超過百萬,絕對數量還在增長。
典型特征
長期以來,我國體育治理采取“舉國體制”模式,因此基層體育組織體系與西方國家存在較大差異。我國基層體育的組織方式有以下特征:一是組織類型多,但以自發組織為主。該特點形成的主要因素是我國體育用地增長快但類型單一。首先,伴隨著我國體育用地類型的不斷豐富,不同功能、項目的體育用地也在不斷增加,我國各類型社區體育組織單位在體育項目、體育功能上更加多元。其次,我國體育用地雖種類眾多,但數量分布上較為集中在市民益智健身苑點等開放型小區體育用地上,較為適合“草根體育”等基層自發體育組織的發展。二是公益性社區體育俱樂部力量薄弱,商業健身俱樂部運營風險較大。我國基層體育組織存在治理虛化、邊緣化等問題。就正式登記的體育類社會組織而言,每萬人擁有量僅0.3個,且基層體育組織單位城鄉覆蓋率也差異巨大。同時,為補齊公益性社區體育俱樂部在基層體育組織上的缺失,商業性體育俱樂部(如健身房)逐漸成為了大眾體育的一種主導參與方式,但在實際情況當中,商業性體育俱樂部存在經營不穩定、費用高等問題,因此商業性體育俱樂部能否支持人民群眾健身需求的多樣性以及健身需求體量,尚存疑。三是運動指導服務差。據艾瑞咨詢發布的《2021年國民運動健康洞察報告》披露,42.9%的受訪者認為缺乏專業運動指導是當下參與健身的主要困擾,33.2%的受訪者認為缺乏運動時間是主要困擾,31.9%的受訪者認為沒有運動場所是主要困擾。四是資金來源匱乏。基于對上海市社區體育健身俱樂部調研數據進行分析,僅有少部分(占比20%以下)社區體育俱樂部存在有活動組織創收、會員會費和社會捐贈轉移等收入情況,大部分社區體育俱樂部的收入來源僅有政府撥款和政府服務購買。
運營模式
基于我國基層體育的組織特征,我國社區體育產生了四種富有代表性的體育俱樂部化的社團組織模式。
草根體育社團是指在自愿的基礎上,由民眾自發組織,自我管理,以在社會基層組織和開展體育活動,滿足普通民眾體育需求為主要目標的體育組織,是我國社區體育的主要組織方式。這類體育社團往往先天便存在組織松散、團員不確定、合法性不充分、資金來源短缺等問題。在我國草根體育社團當中,富有代表性的便是廣場舞組織,自2015年文化部等四部委發布《關于引導廣場舞活動健康開展的通知》后,各省市自治區通過成立廣場舞協會的形式,加快、加強了廣場舞草根團體的協會化管理機制,并在商業贊助開拓、專業指導、賽事組織和協助政府普及全民健身等方面發揮了較大的作用。
同構治理模式是體育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在大眾體育領域的具體表現。這類體育俱樂部具有明顯的同構表現,即社區體育俱樂部與街道同構在一起,街道擁有社區體育俱樂部的運營權,機構設置、人員配置、人事任免、資金撥款等方面都由街道直接進行。自2004年上海市承擔創建國家級社區體育健身俱樂部試點工作的同時,積極探索創建市級社區體育健身俱樂部工作,這一舉措持續至今。截至2019年底,上海已成立170家社區體育健身俱樂部,這些俱樂部推動了社區體育管理模式向多元主體共治的轉變,對基礎體育治理效能的提升具有極大的影響。
社會主體合作模式的本質是整合社會各方體育資源,形成推動大眾體育發展的共力,其中以街道和事業單位之間合作搭建社區體育俱樂部的模式較為符合我國的國情。事業單位是體育資源的重要聚集地,截至2019年全國事業單位擁有體育場地面積13.46億平方米,約占全國體育場地總面積的46%,且以高校為代表的事業單位還擁有優質且大量的體育專業人才儲備,目前全國大學體育教師總人數達10萬人以上。因此,在我國上海等人口基數大、時空限制多、基層群眾專業體育指導服務較弱的區域,正在開始“街道—高校”合作的體育俱樂部模式。
獨立運作模式是為了讓社會組織(如協會、企業等)承擔起社區公共體育服務的責任,同時它也是同構治理模式由政府主導向社會主導的轉型。通常,這類俱樂部由社會人士獨立出資成立,在運營初期由政府提供扶持資金。在扶持期過后,政府不再提供資金扶持,僅在場地提供、水電費補貼等方面提供約定的減免支持。目前,上海已成立或轉型多家獨立運作模式的社區體育俱樂部,其中以岳陽俱樂部和南翔俱樂部為這一模式的代表。
結合對國外社區體育俱樂部發展概況和我國社區體育俱樂部的實際情況,社區體育俱樂部的發展應注重以下三點問題:第一,建立網絡型合作模式。社區體育俱樂部作為公共福利體系的一部分,往往資源集中于政府機構。但其準公共性物品與大眾消費物品的雙重屬性,讓其僅依靠政府和上層管理是較為困難的。因此,發達體育國家為解決社區體育俱樂部所產生的市場失靈,構建了橫向和縱向的放權機制。前者,主要是合理整合社會各方主體,構成相關主體利益一致的機制,共同打造社區體育俱樂部運行體系。后者,主要是中央將更多的實際運行權下放給地方,利用基層政府更加了解當地實際情況的優勢,打造符合當地居民的社區體育俱樂部的運營和組織模式。第二,構建目標一致機制。在網絡型合作模式的框架下,社區體育俱樂部涉及多方利益相關主體(如政府、企業、協會、居民等),因此如何保證各方參與者利益均沾和目標一致便成為推動社區體育俱樂部進一步發展的關鍵。目前,各國政府多在社區體育俱樂部各個環節采取靈活多變的措施,調整和協調各方參與者的目標導向。例如,采取績效考核的方式讓社區體育俱樂部、地方政府和中央政府的目標保持一致,采取靈活的財政補貼機制讓政府和社會主體(如企業、協會等)的目標保持一致,采取“會員民主機制”讓俱樂部活動組織與居民運動需求保持一致等。第三,拓寬收入來源。收入渠道單一、社會資本參與少是限制我國社區體育俱樂部實現長足發展的關鍵制約因素之一。德、日等國的社區體育俱樂部體系,都為社區體育俱樂部運營和發展構建了科學、合理的創收體系,其體系搭建的重要基礎在于俱樂部商業化和企業社會責任體系(CRS)。前者是開放部分社區體育俱樂部的所有權,使其實施私有化、會員制改造,并充分引入跨域經營等市場競爭機制。既讓社區體育俱樂部同構優勝劣汰實現更新迭代,也讓優質社區體育俱樂部通過擴大市場實現收入增長。后者是引導當地大企業公益性資金的轉移偏好,將社區體育俱樂部的發展成效與當地大企業的公共福利責任、促進企業員工健康水平相綁定,引導大企業的公益支出用于社區體育俱樂部的普及與運營當中。據德國銀行家協會調查顯示:69%的德國人認為銀行的利潤以及稅收應更多地投入在銀行社會責任的體現當中,同時這群人當中的79%認為這些資金應用于促進文化、體育、教育發展。
(李劍橋為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戰略合作與發展辦公室主任,黃旌沛為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體育金融研究中心研究專員。本文編輯/秦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