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士軍 清霞
職場性騷擾,是指當事人在工作中受到異性的猥褻或語言挑逗,導致心理上受到傷害。據一項針對一線城市年輕職場女性的小范圍調查,超過70%的被調查者遭受過職場性騷擾。而另一項調查顯示,發(fā)生性騷擾后,選擇報警和依法維權的占比不足20%,選擇隱忍的高達54.4%。
老板屢屢實施性騷擾,女助理為維權暗中取證
今年29歲的唐靜是個漂亮的成都女孩,于2018年4月入職成都某商貿公司。
商貿公司主營電子商務,唐靜是老板楊海濤的助理。入職沒幾天,楊海濤主動提出在公司附近為唐靜租房。一套三居室,唐靜住主臥,承擔三分之一的房租。另兩間臥室作為公司庫房,存放公司庫存商品,公司承擔三分之二的房租。楊海濤和唐靜都有房門鑰匙。唐靜后來才明白,那時老板已對她心懷不軌,開始布局。
作為助理,唐靜跟楊海濤交往較多。一天,楊海濤在唐靜住處工作到很晚,下班時提出請她吃夜宵。吃完飯,楊海濤借著酒勁用胳膊攬住了唐靜的肩膀,嘴上卻一本正經跟她談工作。唐靜有些意識錯亂,巧妙地躲過了楊海濤的手臂。可沒過一會兒,楊海濤又將手放在唐靜腰間揉捏。唐靜可以肯定老板的舉動超越了正常的同事關系,但想想工作難找,選擇了沉默。幸好楊海濤沒再有更過分的行為。
2019年春節(jié)長假過后,剛上班沒幾天,楊海濤把唐靜叫到辦公室,說要把她調到客服崗位,工資降一級。唐靜當場表示不同意。楊海濤不耐煩了:“你先出去,下班后我去庫房找你,咱們深入探討一下。”庫房也就是唐靜的住處。
當晚,楊海濤拎著一包零食笑瞇瞇地來找唐靜。他緊挨著唐靜在沙發(fā)上坐下后,拍著她的手背柔聲道:“是否調崗,工資是增加還是減少,主動權在你手上。”
唐靜很意外:“怎么在我手上?”說著把手縮了回去。
“是的,在你手上,只要你聽話……”楊海濤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
唐靜預感到老板接下來會說些什么,忙說:“我考慮一下。今天太晚了,您請回吧!”
事實上,關于老板好色的說法在公司早已不是秘密。唐靜的上一任就是因為被楊海濤性騷擾后離職的。公司不少女員工都曾遭楊海濤言語挑逗甚至親吻摟抱,有人選擇了離職,有人選擇了隱忍。但唐靜不愿做沉默的羔羊,決定暗中取證以維護自身權益。
艱難取證反成被告,老板反訴認為偷偷錄音錄像侵犯其隱私權
2019年3月4日下班后,唐靜到電腦城買了一只可錄音的手環(huán)和一只能錄像的腳環(huán)。
3月5日早上,唐靜假裝考慮好了,約楊海濤面談。因庫房有別的同事在盤存,楊海濤讓唐靜去他家,唐靜戴上手環(huán)和腳環(huán)如約而至。
“怎么樣,小唐,考慮好了嗎?”一見面,楊海濤就笑瞇瞇地給唐靜端了一杯咖啡。
唐靜開門見山表達了兩個意愿:不希望降薪、與老板只能保持工作關系。
楊海濤聽了說道:“不談感情的話,你的工作狀態(tài)就值五六千。談談感情又何妨?不但工資能上萬,房租也可以報銷。這些我說了算。”說著,一條胳膊攬住她的肩膀輕輕搖晃:“女人要乖,這是你的優(yōu)勢……”
為了取證,唐靜強忍著惡心沒有躲。楊海濤開始進一步行動,呢喃道:“放心,我不會傷害你,也不會讓你懷孕……女人為什么出來工作?就是為了掙錢嘛!對你的領導有愛意……錢就會源源不斷……這是潛規(guī)則……”
唐靜再也無法忍受,驚叫著跳起來,逃也似的沖出了楊海濤家。
兩分鐘后,楊海濤打來電話:“小唐,看來你還沒考慮好。沒關系……你想清楚了再來,我隨時等你電話,乖……”
以上內容全部被電子設備記錄了下來。
下午上班時,唐靜把上午發(fā)生的事告訴了女同事康怡然,并請求其幫忙。
當晚,唐靜給楊海濤打去電話,楊海濤開車來到唐靜住處把她接到家中。路上,唐靜偷偷給康怡然發(fā)了微信,告知自己的行蹤,并囑咐她:“如果我太久沒聯系你,你就報警。”
唐靜之所以再次找楊海濤,一是想搜集證據,二是對楊海濤還抱有幻想。工作難找,公司又扣著她的證件和倆月工資,她不愿意撕破臉。她想好了,若楊海濤執(zhí)意要“潛規(guī)則”,她就辭職。
一到楊海濤家,唐靜的工作手機和私人手機就被楊海濤“代為保管”并關了機。
唐靜近乎哀求:“楊總,我只是不想失業(yè)。”
楊海濤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小唐,會不會失業(yè)不是我說了算,主動權在你手里……來來來,喝點紅酒,咱們不談工作,放松放松。”說著,他拉上窗簾,播放起了事先準備好的一張色情光盤。但由于不熟悉錄音設備,不知是觸碰到了手環(huán)的關機按鈕還是設備沒電了,總之后來發(fā)生的事沒有被記錄。據唐靜在法庭上陳述,楊海濤借著酒勁欲和她發(fā)生性關系,她大聲呼救并躲避。因為她穿著毛衣和牛仔褲,對方未能得逞。之后兩人冷靜了約20分鐘,唐靜要回了自己的手機,開機叫了網約車。康怡然的電話立即打了過來,唐靜怕楊海濤起疑,假裝是接聽網約車司機的電話,一邊接聽一邊逃離了是非之地。
康怡然建議唐靜立即報警,唐靜考慮再三,決定先緩緩。不過,她已對楊海濤徹底失望,次日便提出了離職申請。
2019年3月15日,唐靜辦妥離職手續(xù),要回了證件,并索要了自己應得的工資,隨即向當地派出所報警。但因距事發(fā)已近十天,她提供的錄音也無法證明她被強制猥褻,警方未予立案。
隨即,唐靜與多名商貿公司前員工聯名舉報楊海濤性騷擾,引起四川省婦聯的關注。省婦聯出面為她聯系了法律援助律師,對楊海濤及其公司提起了民事訴訟。
但楊海濤也向法院起訴,稱唐靜偷偷錄音的行為侵犯了他的隱私權。
事實上,唐靜記錄老板性騷擾證據的行為,不但不違法,反而得到了法學專家的稱贊。法學專家認為,違法行為當事人的隱私權是受到嚴格限制的。為保護自己的合法權益,受害人對違法行為進行取證,只要不侵害第三人,取證權完全可以對抗加害者的隱私權。
鑒于上述原因,楊海濤狀告唐靜侵權一案很快以他敗訴收場。但唐靜狀告楊海濤性騷擾一案,卻沒有那么簡單。
盡時670多天終于勝訴,但只獲賠了1萬元精神損失費。依法維權如此艱難,職場女性該咋辦?
在律師幫助下,唐靜將楊海濤及其公司一并告上法庭。唐靜認為,楊海濤利用職權對她實施性騷擾,且造成心理傷害,應承擔侵權損害賠償責任。成都某商貿公司作為用人單位,不僅沒有依法盡到其“應當預防和制止對女職工的性騷擾”之法定義務,反而為虎作倀,為楊海濤提供便利條件,使其侵害行為得以發(fā)生,導致她遭受人身、精神損害,工作能力受限,應當對此承擔連帶賠償責任。
但接下來一次次開庭,楊海濤都有“新”證據為自己開脫。一開始他說自己與唐靜是男女朋友關系,證據是他有唐靜的房門鑰匙,唐靜還請他看過電影。
唐靜承認請楊海濤看過電影,但辯稱,那時她入職不久,楊海濤請她吃過飯,為表示感謝她回請楊海濤看了電影。但僅僅是看了場電影,散場不久她就聯系了男朋友,有聊天記錄為證。至于楊海濤有她房門鑰匙,那是因為她的住處同時也是公司的庫房,是她和公司合租的,楊海濤從公司租那套房子開始就有鑰匙。
楊海濤又以微信轉賬記錄作為“證據”,說他與唐靜有超越工作關系的金錢往來。對此唐靜辯稱,她與公司合同約定的工資只有2000元,績效工資通常都是老板私下微信轉賬,公司其他員工也是由楊海濤以微信轉賬方式發(fā)放績效工資的。
所謂的證據都被一一反駁,楊海濤又稱唐靜蓄意陷害他,理由是她“有預謀地對他進行了錄音”,等等。
總之,楊海濤一直不承認性騷擾唐靜。直拖到2021年5月7日,法院第6次開庭,案子才終于有了一審結果。7月30日,法院做出一審判決:被告構成職場性騷擾,賠償原告精神損失費1萬元。
歷時670多天,唐靜終于勝訴了,但從獲賠金額僅1萬元,而且未認定公司負有連帶責任來看,她的勝利只能說是慘勝。
那么,為何會出現這樣的結果呢?原因不外乎以下幾點:
一、是否存在性騷擾,往往取決于當事人的主觀感受,界定困難。性騷擾大多是受害者的一種主觀感受,缺乏客觀、清晰的判斷依據,這不但給加害人提供了狡辯空間,也讓法官難以判斷。
二、證據難以獲取、固定,給受害人起訴帶來困難。職場性騷擾往往是在受害人不注意時發(fā)生的,而當受害人意識到被性騷擾的時候,騷擾行為已經結束,并且性騷擾只是語言或肢體接觸行為,不像毆打會產生明顯痕跡,很難獲取、固定有形的證據。沒有證據,就難以獲得法官支持,甚至難以立案。
三、加害者刻意偽裝,混淆視聽。狡猾的加害者,如本案中的被告人楊海濤,一會兒說他和唐靜是男女朋友,一會兒又說他們之間存在超越工作關系的金錢往來——言外之意唐靜與他有錢色交易,甚至稱唐靜對他進行蓄意陷害,充分說明他在實施性騷擾之前已經預想到不利結果并提前布局,比如為唐靜租房并保留一把鑰匙,略施小計讓唐靜請他看電影,以微信轉賬方式發(fā)工資,都是其混淆視聽的小伎倆,都會增加法官的判斷難度,給審理、判決制造障礙。
在現有法律框架下,遭遇職場性騷擾的女性朋友想要更好地維權,只能自己多想辦法。
尋找盟友 如果發(fā)現上司有性騷擾嫌疑,可以從現同事或公司前員工中尋找受害人并組成同盟,一同反擊不法分子。
注意搜集、保留證據 如果被性騷擾,不應保持沉默,要及時作出反應,比如故意提高聲音或大聲呵斥,引起同事注意,這樣同事之間可以相互作證。此外,錄音錄像和各種網上聊天記錄也都是有力證據。
當今社會,跳槽已是普遍現象,希望廣大女性朋友不要因為擔心丟掉工作而對性騷擾行為忍氣吞聲,應勇敢、機智地同這一惡劣現象作斗爭。
(注:因涉及隱私,文中當事人均使用了化名)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