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倩玉
眼下,無論打開優愛騰,還是B站、微信、微博、小紅書……稍微長一點的視頻,大概你都會想開倍速,不能開倍速的就要拉進度條。1.0倍、1.25倍、1.5倍、2倍甚至3倍,倍速播放被譽為是“21世紀10年代視頻行業的偉大產物之一”,在2015年開始日趨成熟。
面對一些熱門的劇集、綜藝、視頻,不少網友表示,“看之前感覺饞死了”,但是一旦打開,“就情不自禁地開啟了倍速。”以至于大家都認為:這一屆年輕人,除了看直播,看視頻都用倍速。
何春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她不僅看綜藝、刷劇要開倍速,甚至連30秒的短視頻,也沒有“老老實實看完”的耐心了。
每天下班,躺在沙發上,打開視頻軟件,每一個視頻的封面都很吸引人。隨便選中一個,點開看了幾秒,發現內容不算有趣,和其他視頻的觀點也有些雷同。漸漸失去耐心,何春長按屏幕,出現倍速選項,點擊選擇“2.0*”,視頻開始以飛快速度推進,BGM出現變調,有時連視頻中人說的話都聽不清。
即使這樣,何春還是會感到無聊,于是關掉界面,再打開下一個視頻……幾個小時就在不斷點開、加速、關閉的過程中“荒廢”掉了。而在看一些電視劇和綜藝的時候,跳過頭尾、加速,何春有時候看2倍速也覺得“太慢了”,只能一直快進快進快進……何春覺得,自己正變得越來越“急迫”,在適應了快節奏的東西,再打開一個正常速度的視頻,“莫名就會覺得語速很慢、很著急。”
子期也有同感。他表示,自己現在不會像大學時候那樣,專門花時間看劇、看電影,而是會在一些短視頻平臺,“看那種幾分鐘介紹完整部電影的視頻。”這種“x分鐘看完一部電影/劇”的短視頻,往往選擇一些情節波折的電影,或是熱門劇集、綜藝等,再將里面的故事以高度濃縮的形式密集輸出——語速飛快,“倍”到極致。
不得不說,在某些時候它們確實起到短暫“過癮”的效果,切合當代人的“倍速生活”。
今年6月,第九屆中國網絡視聽大會發布的《中國網絡視聽發展研究報告》顯示,截至2020年12月,中國網絡視聽用戶規模達9.44億人,較2020年6月增長4321萬人,網民使用率為95.4%,短視頻用戶達8.73億人。
而與此同時,用戶平均每天花兩小時看短視頻,28.2%的網絡視頻用戶不按原速觀看視頻節目,00后群體近四成選擇倍速觀看方式。
不開倍速沒法看視頻,聽歌聽不了長長的前奏,文章看幾個自然段就煩了……人們似乎正越來越“趕時間”,平臺方也在“貼心”地滿足大家的需求,大多數視頻平臺都推出了“倍速功能”,提供各種觀看選擇;在一些社交平臺,甚至幾十秒的短視頻也能倍速觀看;許多平臺還為粉絲群體配備了“只看TA”的功能,以最快速度篩選出要看的那一部分內容。
面對人們似乎“越來越快”的節奏和習慣,不少觀眾發現,過去一段時間,一些視頻本身也會將速度調快,以適應大家“越來越快”的視聽節奏。
李子是一名B站up主,平時在B站當中分享穿搭、護膚相關內容。她制作的視頻時長在1-10分鐘不等,并不算太短。為了吸引用戶,發視頻前,李子會“自覺”把視頻中無用的語氣詞、感嘆、轉折、停頓剪掉,“不要任何的廢話,只保留精華部分。”
即便如此,在她發布完視頻之后,還是會收到一些粉絲的私信,在2018年前后,就不少粉絲向她建議,“把視頻調快點吧”,“太慢了,說話沒有朝氣。”
為此她有點困惑:她平常說話語速已經不慢,“經常有朋友要求我說話慢點。”但一到網絡中,大家還是覺得她說話速度慢了。
也是那段時間,李子發現,許多博主發視頻時,都喜歡把語速調得很快,“加速加到聲音尖尖的、銳度很高的那種程度。”
最后,既是為了滿足粉絲的要求,也是因為大家都在加速,李子也開始為自己的視頻提速,她把視頻速度穩定提高到了118%,“感覺大家都喜歡看比較快節奏一些的視頻”。
只不過,說起最近的情況,李子表示,自己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起碼是在B站,快的視頻好像不怎么流行了?”李子發現,不僅熱門視頻的速度大多沒有加快;自己關注的一些博主,以前視頻加速嚴重的,甚至現在速度都慢下來了,“以前調快到120%的,現在只調快到105%,甚至可以忽略不計了”。
當然也有很快的,比如她喜歡的其中一位博主,但李子明顯感到,“快”并不是他能吸引受眾的主要原因,最多屬于“個人風格”。
在她看來,“以前很多視頻,可能都是一個人對著鏡頭不停地說,為了顯得更有趣、更有起伏,就會加快;現如今視頻更‘卷了,大家出外景,想更多梗,畫面也更豐富,也就很少有嗑速度這回事了。”
甜圈是B站一名up主,平時也會在微信、微博、西瓜視頻等等平臺發布自己制作的視頻。2020年3月,因為疫情居家辦公、無法出差,她便借此機會開設了一個賬號制作視頻,分享職場相關內容,很快便收獲了近15w粉絲。
為了能提升視頻質量和關注度,甜圈也會廣泛地觀看其他優質博主的視頻。一段時間后她發現,“拿B站來說,生活區發吃播的、美食的、vlog的,真人出鏡在鏡頭前面巴兒巴兒說的,其實都不太會調快。”在她看來,“加速”這個事情,其實沒有什么意義,“速度太快,一些信息會容易被觀眾忽略。在大家看視頻的時候,也不會因為你很快就喜歡你,而是會看重你的選題、內容。”
現如今,甜圈發布的視頻很多是對著鏡頭聊觀點,但她完全不會給視頻加速,“如果需要帶節奏的話,一般是用配樂,或者把后面一些精彩的、一兩句話放在前面,達到這種讓大家興奮起來的作用。”
說到底,“加速”如同一塊“遮羞布”,注水劇、無聊綜藝和海量涌現、乏善可陳的短視頻,讓越來越多的人過上了“倍速人生”。
李子覺得,她其實能理解讓她把視頻“加快點”的網友,因為“反正信息就那么多,加速了信息也不會減少,反倒能節省時間。”現如今,她自己看視頻、追劇也習慣倍速,“2倍速、3倍速,甚至有些可以4倍速。”
只是,在不斷的倍速、快進、退出和打開新視頻的過程中,我們的變化,不僅僅是“在更短時間內獲得更多信息”而已。
澳大利亞墨爾本大學文化與傳播系教授羅伯特·哈桑曾在《注意力分散時代》一書中解讀“慢性注意力分散”的時代癥候——信息傳播技術加速了時間、加速了社會運行。它拒絕停頓,拒絕遲滯,拒絕專注,拒絕反思意義的需要。他提到,“持續而慢性的注意力分散狀態,既是速度的政治經濟學原因,也是其后果。”
速度消滅了內容,也消滅了專注。就有網友記錄了使用倍速功能一段時間后自己發生的變化——
“過了大概一個星期,我從1.25倍速變成了1.5倍速,再從1.5倍速變成了2倍速。這段時間內我覺得我的聽力和反應能力得到了極大的鍛煉。”
“又過了一個星期,我突然發現,我的腦子跟不上我的耳朵。具體表現為:記不住剛才視頻里說的東西;無法提煉出這個視頻的關鍵詞和關鍵信息;視頻越來越看不到最后,頻繁半路跳車,開始下一個視頻,總是覺得下一個視頻會更有意思。”
“推送的視頻越來越精準、有趣,我卻焦慮了。這個視頻20分鐘,2倍速10分鐘就能看完,我應該賺了10分鐘。實際上剛到5分鐘,就開始拖動進度條了。拖動過程中突然發現前后銜接不上了,再把進度條復位,重新關聯上信息.....”
何春也深有同感。她覺得,“在不斷的加速、切換、下一個的過程中,自己花掉了大把的時間,但最終卻一無所獲,變得愈發浮躁和焦慮。”
越來越多的人正在有意識地拒絕這種“加速的信息獲取方式”:比如徐茵,觀看視頻時,她開始拒絕無意義的刷新和盲目瀏覽,以及形形色色的注水劇和無聊綜藝。她也選擇看“長姿勢”的視頻,比如“偷蛋龍的蛋被偷了怎么算”“盤點海洋爬行動物”“澳洲袋狼的滅絕”……徐茵說,“為了學點東西去看,沒有必要加速。看完覺得很滿足,不是那種浪費了一晚上時間的感覺。”而那些讓人忍不住想加速的那種視頻和劇,她也不再去看。
選擇倍速接收劣質內容,雖然看似節省了時間,實則卻讓生活變得更加碎片。下一次,當你發現自己總是不斷倍速、下一個、倍速、下一個的時候,或許應該留心——是否正在看的東西,甚至完全不值得你點開。
(何春、子期、李子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