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喬伊斯在創作《阿拉比》時手法細膩,刻意追求細節描寫的高度精確,并賦予豐富的象征意義。本文嘗試探討這些細節的象征意義,以及它們在輔助敘事、刻畫人物和背景、揭示主題等方面的重要作用。
【關鍵詞】 喬伊斯;細節;癱瘓;都柏林
【中圖分類號】I562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35-0017-02
1914年,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 1882-1941)唯一一部短篇小說集《都柏林人》(Dubliners)付梓。小說創作始于1904 年,卻歷經坎坷才得以出版?!皶鴮懳业淖鎳袷返囊粋€章節” [1]——喬伊斯在寫給出版商格蘭特·理查茲(Grant Richards)的信中這樣介紹他的創作初衷?!抖及亓秩恕穼⑹鍌€故事按童年、青少年、成年、公共生活的順序結集,展示了二十世紀之交的都柏林人在宗教、道德、政治、社會等方面處于“癱瘓”(paralysis)[2]的生活景象。
《阿拉比》是《都柏林人》中的第三篇,也是童年時期的最后一篇。喬伊斯筆法細膩,“表現出福樓拜(Flaubert)式風格。他刻意追求細節描寫高度精確,并賦予豐富的象征意義”[3]。喬伊斯借由聚象于物,輔助敘事、刻畫人物、揭示主題,成就了一篇經典名作。
一、亦虛亦實之人物
《阿拉比》講述了一個男孩對朦朧愛情的幻想,以及這一浪漫追求在現實中破碎的成長過程。作者對人物名字的取舍、人物心理的刻畫、敘事角度的選擇,莫不匠心獨具。
(一)主人公“我”
“我”雖是小說的主人公,讀者卻無從知道他的姓名。不管是男孩的自述還是與旁人的對話,都不見其名。喬伊斯刻意如此,淡化“我”的個體性,使之成為二十世紀初都柏林男孩的代表,甚至所有都柏林人的代表?!拔液苌倏紤]未來”[4]18“我很感激我幾乎看不到什么”[4]18“我的全部感官似乎都愿意與外界隔絕”[4]18,難以名狀的熱烈情感使男孩無所適從。這是男孩的內心獨白,也是都柏林人精神狀態的寫照:安于現狀,停滯麻木,生活在庸碌蒙蔽當中。喬伊斯給他的愛爾蘭同胞提供了“一面擦得干凈明亮的鏡子”[5]4以供其“好好照照自己”[5]6。
(二)曼根的姐姐
曼根的姐姐是小說中男孩喜歡的對象。“曼根的姐姐”這一稱呼,有其深刻蘊義。首先,女孩與喬伊斯非常推崇的一位愛爾蘭詩人曼根(James Clarence Mangan1803-1849)同姓。
曼根曾在詩作中把愛爾蘭比作一位女子來贊美和表達愛慕。由此,小說中的女孩即代表著愛爾蘭。其次,敘述者沒有點明女孩的真實姓名,男孩只知道她是同伴曼根的姐姐。這一細節表明,他愛上的只是一個美麗的意象,而不是真正的人。
男孩眼中的女孩形象同樣反映了他追求的虛幻。“門半開著透出燈光,勾勒出她的身材……她的裙子隨著身體的移動而擺動,柔軟的束發帶也隨之來回晃動。”[4]17 “我們房門對面的路燈映照出她脖子白皙的曲線,照亮了垂落在脖子上的秀發……照亮她擱在欄桿上的手。燈光灑落在她裙子的一邊,顯出襯裙的白色鑲邊。”[4]19男孩對女孩偷偷摸摸的注視打量總是在夜晚,昏暗的街燈和由半敞的門內射出的燈光營造出一種朦朧的、不真切的氛圍,光與影的交錯給女孩投上一層神秘色彩,而白色更凸顯出其圣潔虛無,與象征粗俗和嚴酷現實的黑色形成強烈對比,這不由使讀者聯想起一個虛幻的偶像——圣母瑪利亞。
大量有宗教色彩的詞足以佐證這一聯想的合理性,進一步暗示男孩對女孩感情的盲目虛無。如小說第四段中,男孩將心中對女孩的渴盼比作手捧圣杯(chalice);“adoration”(崇拜,愛慕)一詞更是有宗教崇拜的含義,男孩的愛慕上升到宗教高度。
二、無聲無息之背景
喬伊斯曾在給出版商格蘭特·理查茲(Grant Richards)的信中強調,《都柏林人》的寫作“總體上是采用一種毫不含糊的刻薄風格”,并且談到“我希望我的短篇小說上漂浮著一種特有的腐敗氣息”[6]235,這些特性確實存在于《都柏林人》中?!栋⒗取分幸膊焕狻桃了褂每此坡唤浶膶崉t細膩講究的筆觸,把他“親愛的骯臟的都柏林”[4]52,從街道到建筑,從房間到集市,一一描摹,從而揭示小說的中心主題——都柏林人在道德和希望上的“癱瘓或者說是其行尸走肉的生活狀態”[7]。
(一)阿拉比市場
男孩心目中的阿拉比市場具有阿拉伯的異域風情和東方世界的無限魅力,是他的愛情圣殿,象征著男孩探索和追求的目標,是他為自己構筑的一個理想世界。喬伊斯著力渲染男孩對阿拉比的渴望,并讓他最終來到這個市場,完成他的朝圣之旅。
當他到達時,“幾乎所有的店鋪已經關門,市場大部分地方處于黑暗之中。我意識到一種靜默,就像禮拜結束后彌漫在教堂里的那種靜默。有個掛簾上用彩燈打出‘歌舞咖啡館’字樣,兩個男人正在簾前數托盤上的錢……我勉強記起自己為什么來這個地方……店鋪門口一位年輕女士和兩位年輕男士在說笑。我聽出他們的英格蘭口音……”[4]20
在孤寂的空間中,男孩一直向往著的阿拉比展露真容。它并不如女孩所介紹那樣光輝奪目(splendid),而是一個籠罩在黑暗之中,令人沮喪的地方。年輕女攤主和兩個年輕人帶英國口音的打情罵俏使男孩頓悟到自己對女孩的暗戀及此次阿拉比之行的荒謬和徒勞。所謂的具有東方浪漫氣息的阿拉比市場只不過是拜金主義的教堂,而在此宣教的是統治愛爾蘭的英格蘭人。他無限崇拜的女孩子并不像他想象中的如圣母瑪利亞般神圣純潔,她對阿拉比市場的熱切向往說明了她和市場中的人一樣庸俗狹隘。想象中神圣的殿堂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世俗的浮躁。黑暗的色調提醒人們這里找不到希望和光明。簡陋、庸俗、充滿市儈氣的阿拉比成為當時支離破碎、精神癱瘓的都柏林社會的象征。
(二)里士滿北街
開篇頭三段,喬伊斯即從視覺、聽覺、嗅覺多方面展示了里士滿北街。喬伊斯的用詞可謂考究。第一段介紹道,里士滿北街是條死胡同(being blind)?!癰lind”在文中一詞多義:死胡同、百葉窗、盲目無知的狀態,這預示了男孩浪漫追求失敗的必然性。寂靜的街道只有基督教兄弟學校的男生們放學時才略顯熱鬧,但“放學”一詞,喬伊斯選擇了“set the boys free”,仿佛釋放囚犯予以自由,對禁錮人心的宗教的不滿可見一斑。
男孩所住的房屋曾租住給一個已故教士,第二段著力描繪了該教士的房間和花園:由于封閉(enclosed)太久,所有房間充斥霉味(musty);廚房后面廢棄的(waste)房間里堆滿無用的(useless)舊(old)紙張,夾雜其間的幾本書已是卷邊發潮(curled,damp);一顆蘋果樹立于屋后荒園中央,旁邊是零落的灌木叢,叢下橫臥一把生銹的(rusty)自行車氣筒。帶蘋果樹的花園無疑喻指著宗教,教士因其職業也代表了宗教。教士留下的三本書,只有一本是宗教著作,另外兩本分別是傳奇小說和一名曾是罪犯的偵探寫的回憶錄,喬伊斯似乎在告訴讀者,教士的信仰與本能存在內在沖突,潛意識里也想擺脫宗教的束縛。他曾在給愛人娜拉的信中毫不猶豫地告知他對宗教的叛離:“我的思想不接受現行的社會秩序和宗教——家庭、公認的美德、階級以及宗教教義……我覺得我不可能再委身其中了?!盵6]189
第三段是夜幕下的都柏林,喬伊斯同樣字斟句酌:寂靜的(silent)街道、昏暗的(feeble)街燈、陰沉的(somber)房屋、泥濘的(muddy)小巷、發臭的(odorous)灰坑和馬廄。值得一提的是,“黑暗的”(dark)一詞,在本段出現三次,在全文出現多達九次,這絕非語言貧乏所致的單調重復,而是作者刻意安排:“黑暗的”,連同其他一系列風格相似的形容詞,渲染出沉悶、壓抑、死氣沉沉的氛圍。喬伊斯呈現的既是當地的自然環境,也是當時的社會環境。封閉陰暗的街景與小說人物、情節構成一個整體的象征系統,象征著“冷落冰霜的人際關系”和“僵死的愛爾蘭社會和精神上的死亡”[8]。
喬伊斯的小說雖然都在講不同的故事,但其實都在講同一個故事,即以都柏林為代表的愛爾蘭的故事。他精巧設計人物、背景、情節等諸多要素,采用象征、隱喻、頓悟等諸多手法,高度微縮和精確把握他愛之深責之切的祖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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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王佐良,周玨良.英國二十世紀文學史[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4:62.
[3]王守仁.英國文學選讀[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158.
[4]James Joyce.Dubliners[M].Hertfordshire:Wordsworth?Editions Ltd.,1993:18,17,19,52,20.
[5]William York Tindall.A Reader’s Guide to James Joyce[M].N.Y.: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1995:4,6.
[6]金隄,李翰林.喬伊斯傳[M].王振平譯.北京:北京出版社,2006:235.
[7]王守仁.20世紀英國文學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48.
[8]李維屏.喬伊斯的美學思想和小說藝術[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0:18.
作者簡介:
江敏,女,江蘇鎮江人,蘇州旅游與財經高等職業技術學校講師,碩士,研究方向:英語教學、英語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