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祝福》中祥林嫂的悲劇命運

柯坤良

摘? ?要： 祥林嫂是中國現代文學巨匠魯迅的短篇小說《祝福》中的主人公，是舊中國的封建社會中農村勞動婦女的縮影，她身上所體現的悲慘形象正是一代人悲劇命運的真實映射，即在封建禮教的壓迫下任何人都無法擺脫被殘酷扼殺的悲劇命運。造成其悲劇命運的不是現實政治和社會經濟的殘忍迫害，而是封建倫理道德一次又一次的無情絞殺。基于倫理道德批評的視角，結合小說《祝福》的文本，總結概括祥林嫂悲劇命運的四次體現，并從社會、家庭、個人等三個角度探究其悲劇命運的倫理原因。

關鍵詞： 魯迅? ?《祝福》? ?祥林嫂? ?悲劇命運? ?倫理道德批評

一、引言

“《祝福》中的祥林嫂是魯迅小說中的一個悲劇性人物，她命運多舛，一樁一樁不幸就像一把又一把尖刀，插在她脆弱的心臟，使她終于在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下悲慘地死去”。作為封建社會背景下悲劇命運的典型人物，魯迅筆下的祥林嫂悲慘的一生真實地反映了黑暗的封建時代給普通勞苦大眾帶來的沉重影響，這是個人的不幸，更是社會的悲哀。從童養媳到第一次喪夫、再度喪夫喪子再到倒斃于新春的祝福之中，祥林嫂的悲劇伴隨著那句耳熟能詳的“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下雪的時候野獸在山坳里沒有食吃，會到村里來;我不知道春天也會有……”一幕幕地上演著，當這場悲劇落幕結束的時候，祥林嫂就湮滅于世、不復存在了。

關于勤勞善良、頑強樸實的祥林嫂為何會被一步步地踐踏、愚弄、嘲視乃至于吞噬，歷來成為學界相關學者們思考、討論、研究的重點，并取得了許多具有創新意義的研究成果。但根據目前已有的研究成果來看，學者們研究的方向大多與魯迅提出的封建禮教“吃人”的觀點有關，主要側重從階級、性別文化批判等角度剖析祥林嫂悲劇命運的成因，較少涉及從倫理道德的角度分析。本文嘗試基于倫理道德批評的視角，通過對小說文本細致而深入的分析，簡要地概括祥林嫂短暫的命運中的四次悲劇，并從社會倫理的扼殺、家庭倫理的扭曲、個人倫理的異化等三個維度綜合分析造成其悲劇命運的各方原因。

二、悲劇命運的四次體現

“悲劇是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正如魯迅所言，筆者認為祥林嫂的人生悲劇就是封建倫理道德將她身上有價值的東西一步步殘忍地撕扯下來，而當她被撕扯到一無所有的時候，也就是她命運終結的時候，即她的生命就是以人生有價值的東西的最終“毀滅”而結束的。

（一）祥林嫂的第一場悲劇：童養媳

雖然魯迅在小說《祝福》的原文中不曾明確提到祥林嫂最初是童養媳的身份，但結合目前相關學者的研究成果及小說原文中提到的“她是春天沒了丈夫的;他本來也打柴為生，比她小十歲”來看，祥林嫂的確是被她婆婆買來給祥林當媳婦的童養媳。同時根據她去到魯四老爺家時“年紀大約二十六七”可知，祥林嫂正值青春年少的時候就在婆婆家做牛做馬，把自己的青春交付給無窮無盡的勞作。這是祥林嫂人生的第一場悲劇，正是童養媳的第一場悲劇為她整個人生奠定了低沉而悲慘的基調，為后面人生悲劇接二連三的到來提供了鋪墊。

（二）祥林嫂的第二場悲劇：第一次喪夫

倘若小她十歲的丈夫祥林能好好地活著，那么祥林嫂的人生不至于太凄慘。即使是作為童養媳的身份生活在那個家庭里，但至少能感受到丈夫帶給她的溫暖與感動。不幸的是丈夫偏偏在春天離開了她，給她本就灰暗的人生又多加了一層陰霾，她失去的不僅僅是小她十歲的丈夫，更是在那個毫無人性與道德的家庭里唯一的支撐與依靠。在丈夫死后，為了還埋葬祥林的棺材錢，為了給祥林嫂的小叔子祥根娶媳婦，婆婆完全把祥林嫂當成任意指揮、隨意買賣的奴隸，拼命地壓榨祥林嫂僅剩的最后一點價值。當賀家坳里的賀老六向婆婆拋出八十吊錢的橄欖枝買走祥林嫂時，祥林嫂人生的命運再一次走向了悲劇。

（三）祥林嫂的第三場悲劇：再度喪夫、喪子

不可否認，被賣到賀家坳的祥林嫂起初是幸福的，除了有一個有力氣、會干活的丈夫賀老六外，不久還有了一個白白胖胖而且聽話的兒子阿毛，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地生活在賀家坳這片土地上。可是天有不測風云，年輕堅實的丈夫賀老六因風寒而死在冬天里，唯一支撐著祥林嫂堅強地活下去的兒子阿毛也在春天被狼叼走。與其說狼叼走的是兒子阿毛，不如說叼走的是祥林嫂一切的希望與信念，甚至還叼走了祥林嫂和賀老六兩人苦心經營的家——“大伯來收屋，又趕她”。至此，祥林嫂在剛感受到一點人間的溫情后再一次陷入了命運的泥淖中，投靠魯四老爺成為她最后也是看似最好的選擇，但她無論如何也不會知道那竟然是她另一個噩夢的開始。

（四）祥林嫂的第四場悲劇：倒斃于新春的祝福

第二次來到魯鎮，“她仍然頭上扎著白頭繩，烏裙，藍夾襖，月白背心，臉色青黃，只是兩頰上已經消失了血色，順著眼，眼角上帶些淚痕，眼光也沒有先前那樣精神了”。在魯四太太好心收留下她以后，祥林嫂原本以為自己還可以像第一次當女工那樣，重新找回生活的信心，可是她不知道“這一回，她的境遇卻改變得非常大。上工之后的兩三天，主人們就覺得她手腳已沒有先前一樣靈活，記性也壞得多，死尸似的臉上又整日沒有笑影，四嬸的口氣上已頗有些不滿了”。當她辛苦攢夠十二元鷹洋去土地廟捐了門檻時，祥林嫂獲得了精神上短暫的安慰，她興沖沖地跑回魯四老爺家，一路上念叨著“捐了，捐了”，甚至還讓柳媽也去踩幾腳門檻。可當魯四太太仍拒絕讓她參加“祝福”的祭禮并大聲呵斥“你放著吧，祥林嫂！”的時候，成為壓倒她的最后一棵稻草。此時的祥林嫂仿佛就是那晚獻給舊社會祝福的祭品，“在連綿不斷的鞭炮聲中，她帶著被鋸成兩半的恐懼寂然逝去，為自己凄慘的命運畫上了最終的句號”。

三、悲劇命運的倫理原因

祥林嫂的一生是極其沉重的，一場場悲劇伴隨著她人生不同的階段而不斷上演著，低沉凄慘的基調奏響了祥林嫂悲慘命運的主旋律，封建倫理道德中社會的扼殺、家庭的扭曲及個人的異化扮演著導演祥林嫂一場又一場人生悲劇的罪魁禍首。

（一）社會倫理的扼殺

身處封建社會的大熔爐之中，任何人都擺脫不了封建倫理道德的打擊與摧殘。作為底層人物的祥林嫂正是由于深受社會倫理的束縛與扼殺，最終才被無情地吞噬與毀滅。真正殺死祥林嫂的，第一個是以魯四老爺和魯四太太為代表的封建禮教，在祥林嫂第一次來魯鎮在魯四老爺家當傭人的那段時間，她的內心其實是充滿無限快樂與喜悅的。小說中寫道：“試工期內，她整天的做，似乎閑著就無聊，又有力，簡直抵得過一個男子，所以第三天就定局，每月工錢五百文。”足以可見她這個時候已經把魯四老爺家當作了身體與靈魂的寄托安放之地，用整日整夜的勞動報答著魯四老爺和魯四太太的收留之恩。文中還寫道：“到年底，掃塵，洗地，殺雞，宰鵝，徹夜的煮福禮，全是一人擔當，竟沒有添短工。然而她反滿足，口角邊漸漸的有了笑影，臉上也白胖了。”透過這些細節，可以充分感受到祥林嫂此時此刻的喜悅與滿足。然而在她經歷了“再次喪夫且喪子”的人生悲劇后再次以“寡婦”的身份來到魯四老爺家時，魯四老爺和魯四太太身上所體現的封建禮教真正開始了對祥林嫂的絞殺，尤其是當她攢夠錢捐了門檻但魯四太太仍大聲呵斥“你放著罷，祥林嫂！”的時候，祥林嫂幾乎當場被活生生地殺死，文中對祥林嫂神態的描寫“第二天，不但眼睛窈陷下去，連精神也更不濟了。而且很膽怯，不獨怕暗夜，怕黑影，即使看見人，雖是自己的主人，也總惴惴的，有如在白天出穴游行的小鼠，否則呆坐著，直是一個木偶人”，便是最好的印證;第二個是以柳媽為代表的鬼神迷信，當祥林嫂第一次被魯四太太指責“祥林嫂，你放著罷！我來擺”的時候，柳媽沒有絲毫的同情與安慰，反而給她帶來對死亡的無限恐懼，甚至鼓吹她去捐門檻，為封建禮教祭奠;第三個是以“我”為代表的新式知識分子，小說開頭提到祥林嫂曾問我“一個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沒有魂靈的”，而“我”卻含糊其詞地告訴她“也許有罷，——我想”。在祥林嫂眼里，“我”是一個接受了文化知識的讀書人，更是一個能夠用科學給她希望與信念的人，但是“我”也告訴她魂靈“也許有罷”，徹底殺死了她對生活的希望，讓她帶著對“魂靈”的畏懼、對“分尸”的恐懼死在了新春祝福的夜晚。

（二）家庭倫理的扭曲

在造成祥林嫂的悲劇命運的眾多劊子手中，還有一個重要人物是她的婆婆，以及她婆婆身上根深蒂固的扭曲的封建家庭倫理。在祥林嫂一系列的人生悲劇中，這位婆婆可以說起到了“推波助瀾”的重要作用，沒有她，祥林嫂的身上不會發生如此多悲慘的故事，自然也不可能那么快死去。祥林嫂本是給祥林當媳婦的童養媳，她人生中的第一場悲劇便是由她的婆婆造成的。實際上，通過閱讀小說《祝福》的文本不難看出，祥林嫂人生中的每一場悲劇都與這位歹毒的婆婆有關。原本祥林嫂在家給祥林守孝，并肩負著整個家庭生活的重擔;后來逃到魯鎮，原本在魯四老爺家找到了繼續生活下去的希望與動力，為了給小叔子娶媳婦，她的婆婆毫不猶豫地把祥林嫂賣給深山野坳里的賀老六。此時的祥林嫂就像一件可以被任意買賣的商品隨便地被人轉讓，在收走了她在魯四老爺家的所有工錢后，她的婆婆殘忍地榨干了她最后的一點價值，將她推往絲毫看不清未來與命運的深淵。

（三）個人倫理的異化

除了社會與家庭的因素共同造成祥林嫂的悲劇命運以外，祥林嫂性格的軟弱與愚昧及倫理觀念的異化也占據了主導地位，正是她給了封建家長剝削和迫害的機會與權力。首先，在她的第二個丈夫賀老六和會阿毛雙雙死后，她原本可以自找出路，尋求接著活下去的機會與處所，但她仍選擇去本就嫌棄她是“白虎星”的魯四老爺家，甘愿再一次接受以魯四老爺為代表的封建勢力的絞殺，因此葬送了鮮活的生命;其次，原本她應該忘記以往那些痛苦的回憶，專心給魯四老爺打工，過好眼前的生活，而她卻時時將所有的悲傷掛在嘴邊，重復著“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下雪的時候野獸在山坳里沒有食吃，會到村里來;我不知道春天也會有……”的故事，引起眾多“看客”們的反感與厭惡，甚至沒有意識到這些人早把她的故事當作茶余飯后的笑柄;最后，當魯四老爺對她厭惡到極點及柳媽用“分尸”的鬼神故事嚇唬她的時候，她本應該堅決地離開這個充滿不公與恐懼的地方，但她卻幼稚地以為靠自己辛苦攢夠錢捐了門口就可以得到平等對待乃至改變自己的命運，到死也沒有離開魯鎮，最后伴隨千家萬戶的爆竹聲成為新年“祝福”的祭品，再被封建倫理一次又一次地扼殺、被家庭倫理榨干一切又一切的價值后縱身一躍，帶著對死亡的恐懼跳入奔向悲慘命運的終點。

四、結語

通過深入閱讀與仔細體會《祝福》文本中魯迅暗含著的對舊社會與舊思想的指責與批判，可以更加透徹地理解封建社會背景下的黑暗的社會現實帶給中華民族尤其是國民的摧殘與絞殺。祥林嫂是當時封建社會制度摧殘的產物，是封建倫理道德絞殺的結果。作為當時社會悲劇群像中一個極小的個體，她正是被封建禮教“吃”人、社會歷史“吃”人、人“吃”人的慘痛結果。從倫理道德批評的角度來看，祥林嫂的悲劇命運更是社會倫理扼殺、家庭倫理扭曲、個人倫理異化綜合作用的必然結局，魯四老爺、魯四太太、柳媽、“我”、她的婆婆及她自己共同構成了人生的劊子手，策劃導演了她人生的這場悲劇。“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為不幸的”。穿過歷史的眼眸，生活在當今時代的人們應當痛定思痛，深刻反思封建倫理道德給以祥林嫂為代表的底層人民乃至整個中華民族造成的巨大傷害，并努力擺脫幾千年以來的束縛而避免成為“愈弱”的國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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