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自然環境與社會環境看侗族大歌的傳承

摘 要：侗族大歌的傳承與其依存的自然環境與社會環境密切相關。宜居的自然環境是侗族大歌傳承的物質基礎，強調協作、尊崇優秀傳統文化的社會環境是其傳承的文化基礎。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的變化，使侗族大歌產生學校教育傳承的新途徑。文章研究了侗族大歌在新的社會環境下的傳承現狀，以期為侗族大歌進課堂提供理論依據。

關鍵詞：侗族大歌;自然環境;社會環境

侗族大歌是侗族人民創造的侗族民間多聲部民歌，具有悠久的歷史。宋朝詩人陸游撰《老學庵筆記·卷四》記載：“辰、沅、靖州蠻有仡伶、有仡僚、有仡欖、有仡僂、有山徭，俗亦土著，……飲酒以鼻，一飲至數升，名鉤藤酒，不知何物。醉則男女聚而踏歌。農隙時至一二百人為曹，手相握而歌，數人吹笙在前導之。”[1]文中描寫的是侗人歌唱集會的活動場景。這種名為“踩堂歌”（侗語稱“多耶”）的民俗活動，時至今日，仍然存在于侗族人民的文化生活中。侗族大歌在侗族地區流傳逾千年而不絕，可見其生命力之旺盛。究其原因，與侗族大歌依存的自然環境和文化環境有著密不可分關系。

一、水碧山青、和諧共存的自然環境

侗族大歌流傳的區域為侗語南部方言區，俗稱南侗地區。侗族大歌流傳的中心區域為現在貴州省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黎平縣、從江縣的部分地區，侗族大歌流傳的邊緣區域為貴州榕江縣的小部分地區及廣西三江侗族自治縣的榕江河沿岸。侗族大歌流傳的區域占地面積1000平方公里，覆蓋人口20余萬[2]。該區域山丘重疊，峰巒起伏，溝壑遍布，地形地貌較為復雜，自然生態未受到嚴重破壞，適宜農業生產和人群居住。“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宜于生產勞作和居住的自然環境，涵養了侗族人民崇尚和諧的性情。侗族人民生活于山清水秀的自然環境中，客觀上有著追求“詩意”生活的物質條件。

二、注重協作、敬畏傳統的社會環境

在較長的一段歷史時期內，因交通不便，南侗地區受“他者文化”的影響較小，較為完整地保存了侗族傳統的生產方式與文化習俗。

（一）集體協作，維持穩定的互助關系

侗族大歌流傳的侗寨，隨處可見侗族人民的集體勞作。如“摘新禾”、修新房、辦酒宴等，生活于侗寨的侗族人民常參與這種因血緣、地緣形成的集體勞作，以達到縮短勞動時間、提高勞動效率的目的。集體勞作是不計報酬的互助活動，侗寨稱這種不計報酬的互助式勞動為“換工”。“換工”的勞作方式憑借的是親人與鄰里之間的淳樸感情。通過集體勞作產生的社會關系，具有穩定性和有序性。互助式的社會關系使每個個體處于良性的社會關系之中，每個個體通過幫助他人體現自身在侗寨中的價值。同時，這種穩定有序的社會關系對處在該社會中的個體亦具有較強的制約性。侗寨處于這種有序的運行狀態，其社會治理依靠個體間的協作得以穩定、有序、持續地進行。強調協作、穩定有序的互助式社會關系是侗族大歌在侗寨得以流傳逾千年的社會基礎。

（二）使用侗語，構建共同的文化基礎

侗語是侗族人民文化聯結的工具，亦是侗族大歌得以傳承的前提。侗語屬漢藏語系壯侗語族侗水語支，侗文創立前，民間曾用漢字記錄侗語，俗稱“漢字記侗音”[3]。常是借音和譯義并用。具體記法因人而異，因地制宜，這種記法可以在演唱中發揮臨場提示及備忘的作用，對侗族大歌的傳承發揮著積極作用。1958年后，以南部方言中貴州榕江話的話音為侗語標準音的侗文在侗族地區推廣使用，同時出版相關教材及讀物，中小學普及侗文教育[4]。侗文的出現，提高了侗族大歌的記錄及保存效率，使侗族大歌在傳統的“口傳心授”之外，增加文本記錄的方式，為侗族大歌的傳承提供新的途徑。

（三）民俗活動，鞏固相同的文化信仰

侗族大歌活躍于侗族多彩的民俗活動中。時至今日，南侗地區的群體性民俗文化活動依然較為豐富，如流行于榕江縣栽麻鎮宰蕩村的“吃新節”。“吃新節”期間，侗寨里的各家各戶通常會邀請鄰近侗寨的親友及歌隊到本寨中做客，各寨的歌隊在“吃新節”期間進行對歌交流，通宵達旦，不知疲倦。通過對歌，各個歌隊交流歌技，溝通情感，用歌聲進一步鞏固彼此共有的民族文化信仰，傳承共同的民族歷史。

傳統的民俗活動使侗族人民群體文化心理和審美習慣得以強化，從而為侗族大歌核心文化基因的保存提供穩定的社會條件。它使侗族大歌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葆有生命力，并在歷史發展中逐步形成穩定的傳承體系。正如我國著名的民族音樂學家黃翔鵬所言：“各地民族生活中世代相傳、至今不絕的音樂，其中特別是與祭祀祖先、敬神、民族史詩有關的歌、樂曲，具有不容侵犯的“神圣”性質，自有嚴格的傳承規矩，一般都能保有歷時千年而基本不變的面貌。”[5]

正是有嚴謹的傳承規矩，有民俗活動的反復強化，侗族大歌經過千余年，形成一套成熟穩定的傳承體系。如各寨均有自己的歌班（歌隊），歌班（歌隊）的訓練中歌師均有自己的要求，歌班中的歌頭、歌手均有自己明確的職責。歌手從少兒期在歌班（歌隊）學歌，到青年期參加賽歌，經歷數年的嚴謹訓練，歌手間的感情自然質樸，形成較高的歌唱默契度。侗族大歌正是通過這種嚴謹有序的訓練體系，在歷史更迭中依然保存著自身的核心文化基因。

三、變中求存，變中圖新

隨著社會發展，侗族大歌依存的自然環境與社會環境不斷發生變化。侗族大歌原有的傳承基礎建立在傳統的農業社會模式上，面臨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面臨現代化、全球化的沖擊，侗族大歌原有的自然生態和文化生態不可避免地受到沖擊。工業文明的強勢介入，不可否認對侗族人民的文化生活產生強烈的影響，這種深遠的影響在侗族青少年中體現得更為明顯。侗族青少年的文化需求隨之多元化，民間的侗族大歌已經不能完全吸引侗族青少年的關注，歌班的傳歌活動無法保持以往正常的訓練。

究其原因在于：第一，經濟結構的變化逐步瓦解侗族大歌賴以生存的農耕經濟模式，使傳統社會關系發生變化，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的發展，促使侗寨的青壯年外出打工和經商，他們不再長期生活在原居住地。青壯年的流動使侗寨難以組織穩定的歌班，難以長期地有序地開展傳歌活動。第二，現代城市文化的沖擊使侗寨青少年的文化需求出現多樣化特征，經濟的發展極大地改善了侗族人民的生活水平。隨著電視、電腦、手機在侗寨中逐步普及，客觀上豐富著侗族青少年的文化生活，為他們的文化需求提供多樣選擇，侗族大歌對侗族青少年的吸引力必然弱化。第三，現代工業文明的發展使侗寨青壯年在思想觀念上發生變化，他們對“以歌替書”的傳統觀念有不同的認知，認為孩子在學校接受的是系統化、現代化的教育，比在歌班的學習更為豐富、實用，能適應現代社會發展。侗寨的青壯年群體不再以子女歌唱得好為榮，而以學校成績優異為榮，認為子女只有在學校的文化學習突出，才能成為社會需求的人才。第四，交通的便利打破了侗寨原有的自然環境和文化環境的平衡，使商品經濟更為活躍，促進旅游業的發展，人們的經濟收入增加，向往物質更充裕的生活。與此同時，“他者文化”特別是西方文化已經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侗族青少年的思想觀念及行為習慣。一些青少年認為侗族大歌不如外文歌曲“洋氣”，不愿意跟隨老人學唱侗族大歌。少部分留守的青壯年為著物質生活的實際考量，將演唱侗族大歌當成掙快錢的途徑，缺少靜心唱歌的心境，只會演唱幾首侗族大歌，使侗族大歌原有的文化環境受到干擾和破壞。

侗族大歌民間傳承依存的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發生變化，必然會導致侗族大歌民間傳承出現危機。“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變化中的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亦會衍生出新的發展機遇。20世紀80年代，侗族大歌從民間進入校園，歌師從侗寨進入課堂。侗族大歌的學校教育傳承實現了民間傳承與學校傳承的連接，為侗族大歌的傳承拓展了廣闊的發展空間。據筆者所知，貴州省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的從江縣、榕江縣、黎平縣開展“侗族大歌進課堂”活動的學校已有140余所。侗族大歌學校教育傳承經過近四十年的發展，已經培養出成千上萬的侗族大歌人才，培養不計其數的侗族大歌學習者、愛好者、研究者、管理者。能夠支撐侗族大歌傳承的新的社會環境已經形成，正在持續發揮其積極的作用。新的社會環境中衍生的侗族大歌傳承新機制亦將使侗族大歌的傳承獲得新的生命力。

參考文獻：

[1]陸游.老學庵筆記[M].北京：中華書局，1979：44-45.

[2]黎平縣文體廣電局.侗族大歌[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14：6.

[3]馮光鈺，袁炳昌，趙毅.中國少數民族音樂史[M].北京：京華出版社，2007：1216.

[4]杜亞雄.中國各少數民族民間音樂概述[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93：458-459.

[5]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黃翔鵬文存[M].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07：90.

作者簡介：

扶燕，貴陽學院音樂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音樂教育、民族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