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行西
人人都知道新疆地方大。166 萬平方公里的土地面積,占祖國版圖1/6。但未必人人都知道,在這166 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適宜人類居住的地方才5%左右。
這“5%”就是綠洲,其他95%的地方要么是沙漠戈壁,要么是雪山荒丘。這些綠洲就像瀚海之中的小島,分散在大漠周邊。幾千年來,新疆的人口就在這一塊塊綠洲上繁衍生息。歷史上所謂“西域36 國”,就是36 塊綠洲上形成的小小城邦。如今新疆的城市,基本上也是依托這些綠洲發展起來的。
在新疆旅行,你會發現多數時間消耗在途中。車子總是奔馳在荒無人煙的戈壁上,走多半天才到達另外一個城市。我們生活在現代,有汽車可乘,情況畢竟好多了。古人旅行大多只靠兩條腿,經常是走四五天甚至十來天才能從一塊綠洲走到另一塊綠洲。玄奘《大唐西域記》中,最常見的開篇句式是:出某某地,又行500 里,到某某地,除了路程之外,途中無甚可記。而一旦到了“某某地”,他的筆墨就多了。土地幾多?人口幾何?出產何物?民風何俗?寺院幾座?佛法何信?至今仍是如此。

>>尼雅遺址 資料圖
綠洲與綠洲之間,十分荒涼,乏善可陳。而一旦到了綠洲地帶,人煙稠密,城市密布,村莊連綿。兩座縣城之間也就半小時車程,有如華北平原。很多村莊首尾相連,幾乎看不到耕地。在天高地闊的新疆,莎車、墨玉一帶人均耕地只有三四分地,聽起來也許讓人驚訝。“千里大漠斷炊煙”與“十里綠洲擠人山”,這種奇特鮮明的對比,幾千年來就在新疆見怪不怪地存在著。
觀察這些綠洲的位置,有一個共同特點,都是處在高大山脈的山前地帶。新疆的大山高而且長,海拔4000米以上的山峰幾十座,常年積雪。夏日消融,雪水下山,成為河流。山前的戈壁沙漠得雪水滋養,成為水草豐美的綠洲。每一塊綠洲至少有一條河流供給水源,如莎車綠洲有葉爾羌河,焉耆綠洲有開都河,和田綠洲有玉龍喀什河和喀拉喀什河。這些河流是生命之源——河水足生命旺,河水減生命弱,河水斷生命絕。樓蘭古國的滅絕就是因為孔雀河的斷流,精絕古國的滅絕就是因為尼亞河的斷流。
綠洲隨水源而增減,也隨水源而進退。比對塔里木盆地那些千年遺址,你會發現沙進綠退的明顯軌跡。樓蘭古城、米蘭古城、安迪爾古城、圓沙古城、丹丹烏里克遺址、熱瓦克佛寺、麻扎塔格戍堡等等,如今看來,都在大漠深處二百公里乃至五百公里位置。把這些遺址連起來所形成的橢圓綠洲環兒,比現在的橢圓綠洲環兒要小得多。沙漠在膨脹蔓延,綠洲在萎縮后退。
我曾去尼雅遺址考察,自民豐縣城北進200 多公里,一路沙丘連綿黃沙接天,古河道兩側,千姿百態的枯死胡楊令人觸目驚心。但在《大唐西域記》中,此處還是一片水鄉澤國,僅有一條高堤之路通向城內,氣候濕熱,草木叢生。我也曾去和田北面一百多公里的熱瓦克佛寺遺址考察,流沙已經埋到了佛塔的腰部,周圍沙丘如凝固的波浪,一片死寂。可在1000 多年前,這里煙火旺盛,人流如織,碧樹蒼蒼,綠水泱泱,佛寺周邊還有排水溝,防止“水漫金山”!
綠洲是新疆人的“諾亞方舟”,讓他們在浩瀚沙海中得以寄蜉蝣于天地。但是綠洲在減少,人口在增加,如何維持人與自然的和諧是個大問題。綠洲維系于河流,河流維系于雪山。綠洲是生命之舟,雪山是生命之源。近年來,新疆檢察機關開展“雪山冰川保護公益訴訟專項行動”,敦促相關部門清理雪山腳下的小礦小廠,減少熱量排放和煙塵污染,就是想把這些千米之上的固體水庫保護好,好讓清水長流,大漠長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