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劇《云水渡》中的愛情 現代戲中的女小生婁周英

王 溪

（云南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云南 昆明 650000）

近年來各種新戲創編很多，但是雷劇也不少，因此在網絡上看到有紹興小百花越劇團（以下簡稱“紹百”）的新戲《云水渡》的片段《再見·十八相送》時也未曾抱有什么期望。沒有想到的是，隨手打開了鏈接之后，就這么小小的一個片段居然令我對這個戲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和喜愛。這是陳飛主演的一部現代戲，但這次男主居然不是吳鳳花，演員一開口唱，這范派唱得醇厚，嗓音跟吳鳳花好像！身段干凈利落，眼神深邃明亮。我很好奇這個女小生是誰？查了一下，原來叫婁周英，紹百的新生代女小生。雖然只是短短七分鐘的視頻，卻讓我牢牢記住了這個名字。源于對《云水渡》的喜愛，我便從網絡上查看相關報道，還幸運地聯系上了婁周英本人，了解到了一些幕后創作的細節。我一直認為，現代戲比較適合男女合演，但婁周英讓我開始重新去認識現代戲，去認識現代戲中的女小生。

《云水渡》是一部都市時尚劇，以女主角柯鴻的人生際遇與奮斗歷程為敘事主線，講述了柯鴻帶領天海印染廠升級轉型并蓬勃發展的故事。其實我對“時尚”二字并不感冒，經常能看到一些新戲為了吸引年輕觀眾而一味追求時尚，但這樣的曲意迎合往往會顧此失彼。而《云水渡》中的這個小小片段竟然將我打動了！但打動我的其實并非它的時尚“外衣”，而是現代愛情的表達、虛擬性特點的靈活恰當運用和女小生在現代戲中的突破等方面。

《云水渡》以產業的轉型升級為故事背景，但越劇擅長表達的愛情并未缺席，而且劇中的現代愛情還和古代愛情故事遙相呼應。柯鴻原本是天海集團董事長張天賜的妻子，可是張天賜突遭心梗離世，振興公司的重擔便壓到家庭主婦柯鴻的身上。在柯鴻赴美求學期間，與美國盧克大學的袁海闊教授日久生情，時尚甜蜜的姐弟戀情便拉開了序幕。在《再見·十八相送》中，袁海闊在美國校園里依依送別柯鴻，雖然未曾開口表白，但是二人心意早已相通，柔情蜜意盡在相互凝視中。當“梁?！敝小笆讼嗨汀钡囊魳肪従忢懫鸬臅r候，袁海闊唱到“你家牡丹開得好，我不怕路遠迢迢親手攀”，柯鴻說他唱錯了，袁海闊一句“我沒有錯，是梁山伯他唱錯了！”頓覺古今愛情在此時相互映照，遙遙呼應。梁祝愛情的悲劇是缺憾，現代人愛情婚姻的自由也不是自古有之的，擺脫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桎梏，現代人的愛情才能那樣直率而又熱烈。蝴蝶的故事依舊動人，熟悉的傳統戲橋段在劇中得到巧妙運用，讓我們在都市題材的戲曲中也能體會到更深層次的情感共鳴和越劇的深情雋永。

戲曲虛擬性特點的靈活恰當運用?！疤摂M”既是指虛擬現實技術，也是指戲曲的重要特點“虛擬性”。虛擬現實技術是現代高科技的產物，通過計算機模擬環境，便能讓人仿佛身臨其境。而作為戲曲特點的虛擬性，則是一種藝術的呈現方式，演員通過虛中見實的身段與意境，便能讓方寸之地呈現出一派姹紫嫣紅和詩情畫意，常言講“一桌兩椅中便是萬千景象”?！爸袊鴳蚯鷽]有采取適應舞臺時空限制的辦法，而是另辟蹊徑，擺脫了舞臺時空限制，以自己的特殊舞臺時、空觀念，同西方戲劇傳統的舞臺時、空觀念形成鮮明對比。”在《再見·十八相送》這段戲里，編導李卓群非常有創意地將兩種“虛擬”合而為一，讓袁海闊為柯鴻戴上了VR 眼鏡，于是有趣的場景出現了，美國的青草校園瞬時變成了江南的旖旎風景：烏篷、長堤、魚雁、藤樹、紅菱和白鷺……所有這些美景并非通過各種精美的舞美場景展現，而是在極簡又精致的舞美背景下，全憑演員的手眼身法步表演來帶給觀眾無限的想象。VR 眼鏡所呈現的虛擬場景是現代高科技的產物，不過中國傳統戲曲藝術卻早已為觀眾開啟了虛擬之程。虛擬性、寫意性是戲曲追求神似、以形寫神的民族傳統美學思想積淀的產物，它既解放了作家、舞臺藝術家的創造力，也能激發觀眾無限的藝術想象力，從而使戲曲的審美價值獲得極大的提升。戲曲要守正創新，守正當然是創新的基礎，可什么是“正”呢？戲曲之“正”不是寫意性和虛擬性，那又是什么？很多人覺得現代戲曲應該摒棄虛擬性、寫意性等程式化的東西，但是當戲曲不再寫意，不再講究四功五法，那它不過是一部時尚的音樂劇而已，反而會失去讓自身立足的民族特色。

婁周英讓人眼前一亮，讓越劇女小生在演繹現代題材方面有了突破。常言道，成全對方造就自己，越劇與女小生便是這種相互成全與造就的關系?！霸絼〉钠犯?，是女子越劇的品格。女子越劇雖然全是女子扮演男女角色，但它同其他劇種的最大區別，還在于女演男的藝術。因此，女演男的藝術不僅是女子越劇審美特征的主要標志，而且是女子越劇的品格的基本因素?！眰鹘y戲中的越劇女小生儒雅俊秀、瀟灑飄逸，數不盡的風流盡在折扇與水袖翻轉之間。正如高義龍《越劇藝術論》中所說，“越劇女小生與京劇扇子生同樣與旦角一起主演愛情戲，越劇女小生以其扮相俊美、氣質優雅、感情充沛、表演細膩等優勢，能夠把戀愛中男青年的風度和心理琢磨得細致，表現得生動?！钡?，如果沒有了帽翅儒巾、頭套高靴、折扇水袖等各種輔助道具，換上更加貼近生活的服飾、發型等，女子要在現代戲中演繹一個風流倜儻的男生可就難了。因此，我一直覺得現代戲更適合男女合演，女小生在現代戲中會顯得有些突兀，但婁周英在《云水渡》里的表演刷新了我對女子越劇演繹現代題材的認知。通過利落的短發、干凈的身段和明亮又深情的眼神，婁周英塑造了一個自信睿智的教授袁海闊，展現了女小生清新瀟灑的獨特魅力。陳飛的藝術造詣自不用說，作為梅花獎得主，她風采依舊，塑造的柯鴻令人喜愛。在這個唱段中，袁海闊和柯鴻的執槳并肩和彼此牽念都顯得那么自然和諧，看兩人的互動甚是過癮，那種甜蜜感能直達觀眾心底，不得不感嘆演員深厚的功力和彼此的默契。當我問及婁周英是如何能如此出色地完成袁海闊的人物塑造時，她笑著說：“現代戲是第一次接觸，也是一次新的嘗試，沒有模板和借鑒，會有難度，但也可以發揮，女小生演現代戲會給人的感覺很娘，我也有這個顧慮，看了很多各種形式的外國片，在排練場對自己反復要求的就是自然和放松。現在挺流行姐弟戀的，當代的女性都很會打理自己，不管是生活上還是工作上，有獨特的魅力。因為是當代的戲，又是在國外長大的，對感情肯定是很直接、很堅定；而年齡是其次，感情對了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在表演中眼神的交流上就比較直接。”我告訴婁周英，《再見·十八相送》中給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的正是袁海闊的眼神！

當然，打動我的還有它的唱腔和音樂。原汁原味的越劇唱腔，唱詞清新富有詩意，延續了傳統越劇的江南意蘊和流派特點。據紹百的音樂總監陳國良介紹，在此劇中運用了較多的紹興地方音樂元素。

《云水渡》的創作是以“輕紡之都”紹興柯橋近幾年來印染產業轉型升級和傳統制造業改造提升的現實為背景，映照的是時代的發展與變遷，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現實中排演這個戲也不容易，婁周英說：“《云水渡》這個戲的創排過程還是挺艱難的，我們正式建組是2019 年年底，中間因為疫情的影響，斷斷續續地排了很長時間。這樣我們很難完全進入角色，因為排一段時間又擱置，再重新撿起來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這對于我們演員是一個考驗。因為這個戲拖的時間太久了，而且它還是我們區政府全力扶持的一個戲，所以我們領導下了一個死命令‘奮戰一百天’，直到2020年12 月，《云水渡》才得以正式亮相?！?/p>

現代題材、時代風貌、創新精神，現代戲天生就有著獨特的優勢。但老百姓往往愛看傳統戲，演員也很喜愛演傳統戲。戲曲原是古典藝術，“古典”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戲曲的精神品格，但發展至今天，時代背景賦予了藝術作品一定的現代性，與古典之間的一些矛盾就很難調和。所以，現代戲的創作雖然很多，但能夠得到觀眾認可并廣為傳唱的卻很少，畢竟除了藝術家在舞臺上表演之外，還要能在民間得以傳唱才具有真正的生命力，尤其是演繹現代題材的女子越劇。但是，這并不代表不會有這樣優秀的現代戲曲作品出現——具有優秀題材、優美旋律、優秀演員，能被觀眾喜歡、能在民間傳唱，《云水渡》或許就是這樣一部好的現代戲曲作品，也能為現代戲的創作提供一些思考和啟示。

筆者所在城市遠隔紹興千里，尚無緣得見全本《云水渡》，僅從互聯網上窺見一斑，便已經覺得很驚艷了。很多專家評價越劇《云水渡》“邁出了女子越劇演繹現代題材的重要一步”“是戲曲創作現代題材的一次有益探索”。據說《云水渡》已受到全國多地劇場、藝術節展演邀約，很期待《云水渡》能全國巡演，能在劇場中見到袁海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