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隆
7月29日,卡塔爾埃米爾(即國王)塔米姆頒布新選舉法,并在8月22日宣布將于10月2日舉行協商議會(Shura Council)選舉。該機構名稱源于伊斯蘭教協商政治傳統,為國家最高立法和咨議機構。
此次選舉不僅是該國歷史上首次議會選舉,也是海灣阿拉伯國家首次舉行議會直接選舉。海灣地區是當今世界君主制國家最集中之地,海灣合作委員會的六個成員國均為絕對君主制國家。它們雖都設立了類似的咨議機構,但其成員由埃米爾直接任命。除科威特擁有較成功的議會實踐外,其他國家議會并未發揮有效參政議政功能。因此,此舉被視為卡塔爾,乃至整個海灣地區和阿拉伯世界政治轉型的重要一步,具有里程碑意義。
卡塔爾協商議會歷史悠久,成立于1972年,即建國后第二年。然而,因45名議員全由埃米爾任命,作用十分有限。2003年,卡塔爾舉行制憲公投,產生該國第一部憲法,規定議會多數議席通過直接選舉產生。然而,憲法在2005年付諸實施后,原定于2013年舉行的首次議會,在2016年和2019年被兩度推遲。因為根據憲法,埃米爾有權推遲選舉。2019年6月,埃米爾頒布法令,決定兩年后再舉行選舉。盡管拖延數年,卡塔爾仍是最先舉行議會直選的海灣國家。
根據新選舉法規定,議會共有45個議席,其中三分之二席位由選舉產生,其余三分之一由埃米爾任命,委任議員和民選議員責權平等。議會擁有監督政府的權力,職責包括批準政府決策和預算,提供咨政建議等。卡塔爾全國分為30個選區,每個選區產生一個議席。無犯罪記錄且年滿18歲的公民有選舉權,年滿30歲者有被選舉權。現任內閣大臣、現役軍警人員不得參加選舉。
然而,新選舉法根據享有政治權利的不同,將卡塔爾公民分為三類。第一類是1930年前即生活在卡塔爾的家族,他們被視為土著居民,享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第二類是祖父國籍為卡塔爾的歸化公民,他們享有選舉權,但無被選舉權;第三類是新近歸化的公民,既無選舉權也無被選舉權。卡塔爾人口約280萬,擁有國籍者僅占約15%,其余多為外籍勞工。可以看出,不僅占常住人口絕大多數的外籍人員是局外人,即使是公民享有的選舉權也不同。
卡塔爾作為海灣小國,面積僅1.15萬平方公里,但卻成為海灣地區的“政治明星”,撬動起數倍于自身體量的軟實力。1995年,前任埃米爾哈馬德廢黜其父上臺,開始在內政外交上實施大刀闊斧的改革。長期默默無聞的卡塔爾異軍突起,引領海灣國家風潮。
內政方面,卡塔爾以公投制憲開啟政治改革進程,主要目標是擴大公民政治參與,拓寬執政基礎。早在1999年,卡便推出市政選舉,并賦予女性選舉權。多年來,卡在民主選舉、婦女權利、責任政府等方面取得顯著成績,本次議會直接選舉是其政治轉型的最新進展。此外,卡在王位傳承方面,也邁出開創性一步。2013年,哈馬德將王位傳于其子塔米姆,成為海灣國家歷史上第一個主動禪位的君主。卡還率先廢止外籍勞工保人制度,在勞動者權益保護方面走在阿拉伯國家前列。
外交方面,卡塔爾多舉措并進。首先,發展與盟友關系。為鞏固與美盟友關系,卡同意美在其境內設立兩個軍事基地,成為美軍中央司令部所在地,并連年花費巨資購買美先進武器。此外,卡還與土耳其等地區強國結盟,為自身加上一道安全屏障。第二,緩解與斷交國矛盾。由于支持政治伊斯蘭,并與伊朗保持密切關系,卡塔爾被沙特、阿聯酋等阿拉伯國家封殺。但卡塔爾并未委曲求全,最終換來斷交國與其無條件恢復關系。卡維護了尊嚴,收獲了盟友,并激發了國內民族主義情緒,鞏固了王室執政基礎。第三,成為地區沖突“調停者”。卡塔爾積極斡旋域內沖突,多次成功化解黎巴嫩、蘇丹等國沖突。最突出成果為促成美國與阿富汗塔利班在多哈舉行直接談判,并達成協議。第四,建設軟實力,提升影響力。卡通過開辦半島電視臺,提升了影響力和話語權。同時,通過舉辦眾多世界級重要體育賽事,特別是贏得2022年世界杯足球賽主辦權,使自身軟實力得到極大增強。
卡塔爾現任埃米爾塔米姆。
總覽卡內政外交革新成果,其成功背后離不開三大因素。第一,豐富的油氣資源為實現“強國夢”提供物質保障。卡塔爾油氣資源豐富,天然氣儲量居世界第三,液化天然氣產量居世界第一。豐富的油氣資源使其成為世界最富裕國家之一。第二,強大的外部安全保障。英國、美國、土耳其等國先后為卡提供安全保障,使其在大國和地區強國之間獲得生存空間,為其在國內銳意改革,在外交上左突右沖,提供了安全保障。第三,領導層的雄心壯志。哈馬德、塔米姆等領導人均屬激進民族主義者,擁有建設世界強國的遠大抱負。同時,阿拉伯世界劇變浪潮也使卡領導層認識到實現政治轉型和經濟多元化的必要性,開始積極推進國內政治改革。這是促成卡深刻變革的重要因素。
然而,卡政治改革并未解決國家政治體制中的固有矛盾,還引發一些新問題。首先,維持王室統治與擴大公民參政間存在張力,即使設立民選議會,王室權力卻并不會受到監督和制約,這使改革的真實目的遭到質疑。一些批評者認為,在黨禁未取消的情況下,選舉對政治轉型促進效果難言。還有評論認為,卡議會選舉拖延多年,此時推出僅為緩解西方對其民主、人權方面的壓力,為2022年舉辦世界杯足球賽營造良好氛圍。此外,新選舉法有關規定將公民分為若干等級,未做到公民平權,被指故意剝奪素與王室關系不睦的穆拉部落的政治權利,遭到后者強烈抗議。可以看出,改革非但未能增進國家認同,推動社會整合,反而有造成社會撕裂的傾向,有悖初衷。其次,卡塔爾屬伊斯蘭教瓦哈比派,教義教法嚴苛,社會文化保守,政治改革與社會守舊之間存在尖銳矛盾,這將制約改革成效。第三,卡一方面推動政治轉型,另一方面又堅定支持政治伊斯蘭,其中存在目的與手段的背離。
此外,卡塔爾雖在外交上取得頗多成績,但其激進手段難免招來禍殃,反噬自身,導致“小國政治的悲劇”。斷交危機解決后,卡表面贏得外交勝利,但同時蒙受慘重的經濟損失。即使外交和軟實力戰略取得成功,卡也缺乏將其轉化為實力地位的機制和能力,無力消受這份紅利。
但盡管如此,卡塔爾議會選舉仍不失為該國,乃至整個海灣地區政治現代化的有益嘗試和重要進展,這標志著海灣君主國在全球化的沖擊下,開始向現代政治體制邁進。
(作者為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