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亂折射南非治理難題

馬漢智

2021年7月8日，南非爆發大規模騷亂。圖為7月14日軍警在街頭維持秩序。

7月8日，因前總統祖馬入獄，南非爆發大規模騷亂。據南非媒體7月22日報道，至少212人在這場災難中喪生，另有數百人受傷。約4萬個商店和企業受到騷亂的直接影響，200多座購物中心遭到劫掠、打砸和縱火，200多家銀行與郵政設施遭到人為破壞。據估計，這場騷亂對南非造成的經濟損失高達500億蘭特（約合222億元人民幣）。除了直接損失，騷亂還對南非的投融資環境和國家形象造成惡劣影響。

前總統入獄引發騷亂

入獄的前總統祖馬現年79歲，2009～2018年任職。他的施政被許多輿論評價為乏善可陳，且他還多次陷入貪腐風波。2018年2月，祖馬被迫辭職。同年3月，南非國家總檢察長肖恩·亞伯拉罕斯宣布將以欺詐和腐敗等16項罪名起訴祖馬。由于卸任后的祖馬始終表態強硬且拒絕出庭，今年6月29日，南非憲法法院裁定，祖馬因未出席今年早些時候的腐敗調查而被判藐視法庭罪，判處其15個月監禁。7月7日深夜，祖馬向警方投案。次日，當局表示，祖馬獲準在其家鄉省份（夸祖魯—納塔爾省）的一個懲教中心服刑。雖然投案，但祖馬否認自己有貪污等任何不法行為，并指控相關調查是“個人復仇”。祖馬的支持者認為，祖馬是現任總統拉馬福薩策劃的“政治迫害”行動的犧牲品。在祖馬投案前，祖馬居住地附近便聚集了大批支持者。祖馬投案幾小時后，其支持者的抗議活動逐漸演變為無序的騷亂，在德班、索韋托等地大規模爆發。

祖馬投案及其引發的騷亂已不再是簡單的司法事件，背后暗含著非國大內兩股政治勢力的較量。2018年，祖馬遭到所在南非非洲人國民大會黨（非國大）內部前盟友拉馬福薩的“逼宮”，在多重壓力下被迫辭職。祖馬曾表示自己是因為非國大的“暴力與分裂”而辭職，是“極不公平的”。而拉馬福薩在上任之時便表示將嚴查貪腐官員，建設清廉政府，并將查封據傳與祖馬關系密切的印度裔富豪古普塔家族的資產。拉馬福薩的舉動令祖馬的支持者非常不滿，并且在非國大內部，支持、同情祖馬的力量依然十分強大。這就使非國大內形成了兩個政治陣營：一個由拉馬福薩總統領導，他的支持者認為，在祖馬政府“十年腐敗和掠奪”之后，拉馬福薩正在逐漸“重建”國家機構和問責制。另一個派系仍對前總統祖馬表示同情和忠誠。與此同時，作為南非第一位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位祖魯人總統，祖馬擁有許多祖魯族支持者，他的服刑地夸祖魯—納塔爾省就是祖魯族聚居地。在被監禁之前，祖馬在該省向其支持者發表了煽動性的演講。祖馬的女兒、非國大黨員桑布德拉·祖馬也在社交媒體平臺上發表激烈言論，被指“涉嫌煽動騷亂”。這些都成為抗議示威最終演變為騷亂的重要背景。

騷亂發生后，拉馬福薩表示騷亂是“對我們民主的蓄意、有組織和精心策劃的攻擊……我國的憲法制度正受到威脅”。雖然拉馬福薩沒有說明背后的主謀是誰，但他的指向非常明確。一些輿論甚至稱這場騷亂具有“未遂政變”和“暴動”的特征。

南非實現包容性發展道阻且長

本次南非爆發的大規模騷亂，顯示非國大加強自身建設已經勢在必行。非國大是南非最大的政黨，1912年建黨，自1994年以來長期執政。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之后，在經濟形勢持續低迷和政治競爭加劇的背景下，非國大黨內派系之爭愈演愈烈，其在南非政黨格局中的主導地位不斷弱化。此次騷亂的醞釀、爆發以及引發的恐慌、失序顯示，非國大的執政能力出現退化，越來越無法駕馭復雜的南非國內外環境。非國大有必要克服當前存在的精英主義、派系主義問題，從全黨全國全局出發處理涉及前總統祖馬的問題;與此同時，加強同世界先進政黨的治國理政交流，在交流互鑒中提升執政能力。

騷亂還折射出了南非存在的深層社會經濟難題。南非自廢除白人種族主義統治、建立種族平等的新制度以來，已經走過27年的歷程。27年來，南非堅持平等、包容的社會經濟政策，取得了歷史性的社會進步。但也要看到，種族隔離時期存在的社會頑疾并未隨著新制度的建立而自動消失?！度A盛頓郵報》的評論就認為，南非在后種族隔離時代制定了堪稱世界上“最自由、最現代”的憲法，但卻依然籠罩在廣泛的貧困和巨大的貧富分化陰影之下，腐敗、政府失能、部落主義等問題根深蒂固。在新冠疫情仍遠未結束的當下，南非失業率已達到全球前列，經濟也雪上加霜，這使得南非的貧富分化更加嚴重。

巨大的貧富分化成為包容發展的“毒瘤”。對于一個中等收入國家來說，南非的貧困率非?！霸邸?。以2015年的價格計算，南非約55%的人口處于國家貧困線以下。與此同時，南非也是世界上基尼系數最高的國家之一，2015年達到0.65。根據南非大學的一項調查，2008年至2015年間，收入最高的家庭占有了70.9%的財富，而占總人口60%的低收入家庭只擁有7.0%的財富。2011年至2015年間，南非收入最低的40%人口的消費增長率下降了1.4%。財富在種族間分配嚴重不平等，較之有色人（主要為白人和黑人混血）、白人和亞裔（主要為印度裔和華裔），南非黑人家庭的平均收入和支出最低。南非白人家庭平均年收入（36萬蘭特）為黑人家庭的六倍。在高收入人群中，白人占80%以上。而此次騷亂爆發的中心地區——夸祖魯—納塔爾省是南非第一大黑人族群祖魯族的主要聚集地，該省擁有全南非人口的約1/4，是南非最貧窮的省份之一。種族隔離制度的遺留問題仍未得到肅清。例如，相關研究表明，勞動力市場收入不均是南非不平等的最主要原因，而種族差別待遇則是南非勞動力市場存在的主要問題。

疫情急劇放大了已有的社會問題。2021年第一季度南非失業率達32.6%，創自2008年南非統計局開始進行季度勞動力調查以來的最高紀錄。其中，15歲至24歲年齡段的青年失業率高達74.7%，遠高于國際勞工組織統計的全球青年失業率平均值（13.6%）。南非西北大學人類學教授奧爾巴赫在《非洲辯論》雜志上發文說，南非正遭受第三波新冠疫情的沖擊，32%的失業率使數以百萬計的南非人僅靠每月24美元的社會保障金度日。南非廣大低收入群體已經越來越不能接受以犧牲大多數人為代價的制度，新冠疫情則使南非當下制度面臨崩塌的風險。

面對疾病、死亡、失業、恐懼與饑餓，許多南非民眾看不到前途。甚至在疫情暴發前，南非早已處在社會矛盾爆發的邊緣。在這種背景下，本次政局變動會引發大規模騷亂就不難理解了。

（作者為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