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解

李弗

一

自動門打開，墨鏡男徑直走進服務中心。

五十米后左拐，站在有VIP標識的門前，他抬頭望著攝像頭。標識為綠色，門發出銀白色光澤。五秒后，綠色呼吸燈一明一暗，門開了，牛仔短褲男人走進去。

“尊貴的馬燈先生，您好！這里是機器人服務中心。我是十三號服務員白雪，很高興為您服務！”

男人摘掉墨鏡，放在門口圓形機器人頭頂的托盤上。機械手臂調整墨鏡的位置，托盤一分為二，分別旋轉打開，墨鏡進入機器體內。這是近年流行的全自動清洗機，自動識別物品，可以清洗各種小件物品，包括手表、機械眼球等

“幫我加滿！”男人坐在躺椅上，熟練地撩開T恤打趣，“我說白雪，不要每次見我都機械式地重復那幾句話好不好？好像機器人一樣。”

VIP房間二十平方米左右，中間放著躺椅、高腳凳，側面墻上掛滿各式各樣的槍。當然這槍不是發射子彈的要命家伙，而是注射各種液體包括傳輸能量的注射槍。槍有各種顏色的，粉的、綠的、白的，插在墻上的黑洞內，有的連著金屬線，有的連著各種顏色的塑料管，還有的什么也沒有連，屬于無線傳輸。

這是平城市一座不算太大的機器人服務中心。在平城，這樣的服務中心有十幾個，而地球上至少有上百萬個。目前，除了非洲的三個國家，其他國家均已把機器人作為一項人口數據。當然，這里的機器人指的是通過“機器人圖靈測試”的，并不包括那種只會工作沒有大腦的機器人。

二十一世紀以來，世界人口數量銳減，為保持人口紅利，在二十三世紀初，聯合國通過法案：允許各國每年定期投放機器人，并計入該國人口數據庫。當然，機器人與原始人的比例是各國的秘密，而且問一個人是不是機器人也屬于人們談話的禁忌，就像幾個世紀前問女人的年齡和體重，是會侵犯個人隱私的。

服務中心的這個女人同樣穿牛仔褲，緊身白T恤讓她顯得與眾不同。她用食指按住男人肚臍幾秒，直到肚臍處向外旋轉，露出黑色的圓形洞口。她從墻上抽出一只電槍，插了進去。她瞪了一眼男人說：“哼，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機器人？”

男人拉下T恤，松開皮帶，又趴在躺椅上。躺椅非常柔軟，他能感受到在力的作用下，智能椅的高度在細微下降，他還能嗅到躺椅一角氣孔排出的青草香。女人把他的牛仔褲拉下，包括他熒光綠的內褲，都被拉到臀部下方。

她大拇指按在他左臀處。臀部數以萬計的仿真接收器把女人的觸碰轉為電信號傳到他的大腦中樞，腦中樞又下達指令分泌出雄性激素。“哎喲！”他齜牙叫了一聲。雄性激素分泌失敗！

“白雪，不要開玩笑了！你就是人！這不就是證據嗎？”

“那不一定！你疼是因為你激素沒分泌成功，而激素沒分泌成功可能是因為你的激素用光了啊？”女人從墻上熟練地抽出一只綠槍，插入男人臀部的孔內，“你看，你的雄性激素確實用光了！還有淚液什么的也都沒有了……”女人看著藍色大屏上的數據，停頓片刻，語氣溫柔下來，“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了嗎？”

男人搖了搖頭：“有些話我不能說，你應該知道，我……哎……”巨大的電擊讓他的發音瞬間失真（每次都是這樣）。他和白雪已經相識十八年，那時他還不是足球明星，當然他還沒和宋玉舉辦婚禮，他和妻子還不認識呢。

“該死的注解！”他的拳頭狠狠砸在仿真皮椅上！

他曾幻想和白雪結婚，但……因為該死的機器人定律。

也不知是誰給機器人第一定律增加了注解。原本第一定律是：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個體，在目睹人類個體面臨危險時不能袖手不管。但隨著機器人工業蓬勃發展，人類賦予機器人每人六十四項隨機天賦（包括智商、情商、逆商、學習力、創造力等一系列指標在出生時都會隨機生成），這讓他們更加個性化，與人類基本毫無二致。

之后，那該死的注解出現了：機器人和人類發生關系也被定義為“傷害人類個體”。這該死的注解不知拆散了多少恩愛的情侶，即便機器人有想和人類發生關系的意識都不容許，當然，最后的技術處理就是：

當機器人面對人類時，一旦體內分泌性激素，就會遭受電擊，這是第一次警告;如果十秒內再次分泌，電擊電壓加大十倍，這是第二次警告;如果二十五秒內出現第三次非分之想，他們就會被定義為“中性人”（自動喪失對人類的情感系統，六十四項中九項與之相關的數據會被抹除，他們就成了機器人中的閹人）。

他有很多朋友就是因為成了中性人而選擇了離開這個世界。

他和宋玉的關系不錯，這么多年來，他們算是人們心目中的模范夫妻，可他們始終沒有感情。

“好了！能量和各種體液都已補充完畢。”

馬燈從躺椅爬下，舒展身體，整理好衣服。他盯著白雪。他用手撫摸白雪的眼角，淚水劃過食指，他能感受到淚水的冰涼和鹽度。“好好找個人嫁了吧，如果沒有錢的話，我……”

“感謝您的惠顧，十三號服務員白雪，歡迎您的下次光臨！”女人紅著眼，退后一步，微笑著深深鞠了一躬。

二

夏日的暖風拂面而過，馬燈騎著自行車，回想起第一次見到白雪的情景。那時候他作為足球機器人寄養在一個有錢人家，每天下午陪公子踢球。幾年后，那孩子上了一所貴族大學，他被賣給機器人廢品收購站。

在機器人收購站，他從其他報廢機器人體內挖取了一些能量，偷偷逃了出來。也不知逃了多少天，直到一個雨夜，沒有電力的他癱倒在路邊。是白雪救了他。自那之后，他混入人群，拼命練習足球。因為機器人的學習能力，加上他的努力，他最終被經紀人看中。他被包裝成人類，參加各種比賽。

財富自由后，他有能力加裝各種體液，他的各項機能也更像人類，比如不定期的感冒，會流鼻涕，早上會有眼屎，當然也可以補充仿制尿液定時排泄。起初，馬燈不喜歡填充，認為多此一舉，后來他發現如果遇到不想說話的人，去洗手間是個不錯的借口，所以他也會裝一點尿液，以備不時之需。

馬燈有時會從心底涌出對機器人的蔑視，雖然他知道不對，可能他被看作人類的時間太長，他早忘了機器人的生活。接著，他成為人類首批歸化機器人。當然這是保密的，也是有條件的。他們不能居住在機器人社區，同時為了保密，也為了不被看穿，他們還需要有一位機器人配偶。

他們要簽署一系列保密條款，他們不能領養人類的孩子。到了規定年限，他們會自動報廢，這個數值被設定在七十五年至一百二十年之間。時間是隨機的，他們不知道，科學家也不知道。他問過一個科學家朋友，對方說這個數字并不是出生就固定的，而是始終帶有不確定性，就像人類個體一樣，沒人知道自己的大限是哪天。

歸化手續走了將近半年，直到經紀人給他安排了宋玉。兩人的數據非常匹配，他屬羊，對方屬豬。馬燈的一位女性朋友說，他們的屬相十分般配。就這樣，兩人快速組建了家庭。他們買了自己的房子，三室一廳，在木蘭小區。他們沒打算買別墅，就他倆，他們覺得沒必要。

宋玉是一位頗有名氣的青年考古學家，她屬于被人類秘密領養的，她父母都是核科學家，從一歲起，她每年都要把自己的記憶移植到下一個型號的軀體內。當然，費用不菲，一般家庭難以承受。好在現在，她不再需要更換軀體了，和馬燈一樣，他們只需每三年做一個微整形即可。可能是天賦的原因，馬燈的身體機能在自主學習上更像人類，宋玉在其他方面更像人類，但在夫妻感情上很冷漠，對待他和對待她的同事沒什么區別。

為了調劑生活，他們養了一只貓，名字叫湯姆。因為他們看過一部動畫片，里面的貓就叫湯姆。回到家，馬燈的愛好就是寫字。他愛上了寫毛筆字，有時候他也寫寫日記。而宋玉的愛好是做飯和畫畫。雖然他們不吃飯，但為了模仿人類，宋玉還是會根據視頻學習，每天晚上做幾道菜。菜的分量不大，做好后，兩人會坐在餐桌前，盯著湯姆，直到它吃完為止。

今天星期日，回到家才上午十一點。宋玉還在做飯。湯姆爬在貓窩打盹，見馬燈進來，抬頭看了一眼，又躺了下去。投影電視播放著新聞——又有機器人游行示威，要求人類對機器人第一定律進行修改。事件的起因是因為一場大地震，好像是發生在霧城，這次九級地震人類死亡二百三十人，可機器人犧牲了十五萬六千七百多人。

第一定律有規定，機器人不得目睹人類個體面臨危險袖手不管。在地震預警發出時，人類在短短十幾秒很難有所作為（此次地震發生在凌晨四點），機器人卻會“本能”地保護人類。

在震后的搜救挖掘現場，布滿各種機器人保護人類的情景。有兩個機器人“搭房子”救了一個嬰兒，還有一個機器人抱著一個又一個人從房屋跑出，最終自己被混凝土當場壓扁。

全體人類為這些犧牲的人類下半旗默哀，卻對拯救無數人于水火中的機器人不聞不問，仿佛這是機器人該做的。

如今的機器人就像當初人類社會的奴隸，得不到任何尊重。一個機器人面對鏡頭說，我們要求人類改變第一定律，我們要求把第一定律后半部分的執行率降為百分之五十，我們愿意為人類赴湯蹈火，但不是讓我們全軍覆沒！采訪的信號被掐斷，臨時插播一條“最新關注”。

人類與機器人的“世紀大戰”將在晚上八點的“平城球場”舉辦，能容納十八萬人的球場注定座無虛席。今晚足球偶像C羅也將到場。C羅在八十一歲參與了由當時全球頂級專家打造的“人類冷凍計劃3.0”。C羅要求在未來的一場人類與機器人足球比賽前“復活”。

這場比賽充滿各種解讀，這是地球當下最火爆的話題。人類足球隊是否可以戰勝機器人，這關乎人類的尊嚴。昨天在更衣室，馬燈還見到了聯合國主席秦（音譯）。當然，各國政要、科學家、天王級的明星和人類拿得出手的代表都將出席這場足球賽。

三

C羅出現了。他穿著西服，走在球員通道。他丟掉拐杖，在鏡頭前沖觀眾招手。他露出了他那迷人的微笑。臺上多少人都流下了眼淚，這是對人類曾經的懷念，也是對自己親人的思念。

看臺上，許多人高舉自己爺爺輩或更早祖先的大幅照片。其中一張照片格外顯眼，這是一對年輕情侶，他們笑容燦爛，身穿“9”號隊服，背后是伯納烏球場。

誰能想到，二百多年后C羅還能出現在球場。

人們流著眼淚，球場上空飄蕩著皇后樂隊的《We Are The Champions》。C羅站在球場中心，朝四面觀眾揮手示意。在鏡頭里，C羅落下眼淚：“和你們一樣，我也思念我的家人，我也思念我同時代的許多偉大球員和教練，他們與我們同在！讓我們享受比賽吧！孩子們，我愛你們！”

樂隊開始演奏過往經典的世界杯歌曲。球場中心的全息投影出現了克魯伊夫、貝利、貝肯鮑爾、馬拉多納、普斯卡什、普拉蒂尼、加林查、尤西比奧、羅納爾多、齊達內、梅西……

十八萬八千多球迷全體起立，站在平城球場，共同高歌那一首又一首經典。人類與機器人陣營站在球場兩側，分別穿著紅色和銀色T恤，高舉雙手，一起高歌！

上半場開始！光頭裁判哨聲響起，人類發起猛攻，傳接球流暢，險些攻破機器人把守的大門。這些機器人都是在機器人聯隊踢球的運動員，但足球并不是他們的職業，他們的工作主要還是在主人家或公司負責各種任務。

機器人運動員里有廚師、畫家、詩人、搬運工、家庭保姆、協警等等。球場上的十一名機器人隊員來自不同崗位，他們只是在周末才約上一場野球，也沒什么觀眾。

踢到二十五分鐘，馬燈明顯感覺機器人越來越難對付，什么穿襠過人、人球分過等技術運用得非常流暢。

這是為什么呢？有人給坐在包廂里的C羅解釋，這些機器人一直都和低水平運動員踢球，所以他們的足球能力一般，但經過短短二十多分鐘的學習，他們的水平轉眼就提了上來。

的確如此，人類剛剛使用的各種技巧他們都已學會，并運用自如。“3打2”等各種小技術讓人類開始吃不消。人類運動員疲于奔命，卻怎么也碰不到皮球。站在前場的馬燈心急如焚，這讓他和前場的另兩名歸化球員不知所措。

教練要求他們后撤參與防守。他們開始一對一貼身防守。對機器人而言沒什么問題，可對人類運動員來說，這運動強度可就大大增加了。還沒到四十分鐘，就有兩個人類后衛在防守中撞到一起。

場邊醫療隊趕緊上場，其他球員也借機歇口氣。人類球員往嘴里射一口又一口營養液，然后吐在草地上。機器人卻像沒事人一樣，站在場邊和教練聊天。

為了不被人看穿，馬燈和另兩名歸化球員都假裝往嘴里噴營養液，然后吐出來。北看臺的機器人球迷不干了，大聲噓人類拖延時間。迫于壓力，主裁要求醫療隊把躺在球場上的球員抬出場外。不料，11號球員坐起來擺手說沒問題了。北看臺又是一片噓聲。主裁要求醫療隊迅速把11號球員抬下場，這才緩解了北看臺球迷的憤怒。

由于場上少一人，人類防守越來越費勁。對方9號球員接遠端14號長傳，在禁區外虛晃一槍，晃過兩名防守球員，順勢把球往右一帶，抬頭瞄了一眼，左腳背大力抽射，足球應聲入網！

人類又苦苦堅持了幾分鐘。光頭裁判準時吹哨。上半場結束。

中場每個人都去沖涼，馬燈和另外兩名歸化球員沒去休息室，他們被帶到一間屋子，三名負責體能的教練讓他們打開能量孔。

“這么做不是違規的嗎？”馬燈疑惑地說，“聽說這場比賽有協議，機器人中場不能補充能量吧？”

“燈，不要這么天真！照目前這個趨勢，我們下半場肯定贏不了！不要說場上球迷，想想看，還有幾億守在家里用裸眼AI觀賽的，如果我們輸了，我們一定會完蛋的！”教練法利亞沖他拋了一個媚眼，“而且你們不屬于機器人，不是嗎？”

另兩位隊友已經撩開T恤，教練從黑色皮箱取出便攜式能量槍，為兩人充能。充能過程有一種快感，馬燈閉目躺在躺椅上，思考下半場主教練會如何排兵布陣。充能后，教練還為他們渾身上下噴了一種氣體。

“這是什么？”隊友武磊問。

“這是一款高科技噴霧劑，可以讓你們……”一位教練的回答被另一位教練打斷，“你們不用了解細節，好好享受比賽吧，巨星們！”

下半場比賽開始了！球場翠綠，似乎中場沒少澆水。

這是戰術的一部分，我們的技術更細膩，中場休息時，穆里尼奧提醒，我們要加強腳下傳遞，另外要學會利用身體，機器人畢竟是機器人。還要利用好高空球馬燈！你的彈跳力好，一定要把握好時機，警惕對方的越位陷阱……

下半場前五分鐘，皮球依然在機器人腳下，這時湯姆一個鏟斷把球拿下，解說員說這個鏟球干凈利落，而馬燈看到球鞋的鋼釘直接跺向對方7號球員的大腿。這可是非常危險的犯規，至少一張紅牌！

裁判員沒有任何表示。機器人站起來。比賽繼續進行。

人類的暴力犯規愈演愈烈，除了守門員，至少每個機器人都挨過人類的飛鏟。不知道是不是機器人也有心理陰影這么一說，接下來機器人比賽的流暢性大打折扣，傳球不是力度過大，就是準度不高。

反觀人類隊，氣勢越來越旺，經過幾個手術刀般的配合，皮球來到馬燈腳下，他晃過門將，輕推空門得手！

馬燈在聚光燈下奔跑，面對C羅的看臺，他高高躍起，舉起雙臂，大聲吶喊！他在模仿C羅進球動作。人類球迷的情緒瞬間被點燃。上萬個酒吧內發出吶喊。C羅從包廂站起，起立為馬燈鼓掌

“Goal！！！誰是我們的進球功臣！”現場DJ大喊。“馬燈——馬燈——馬燈……”現場的人類球迷揮舞雙手，整齊劃一高喊馬燈的名字！

那天晚上，馬燈第一次躺在臥室，想美美做一個夢。

機器人沒有夢。他枕在枕頭上，場上的片段在他腦海不斷閃過。下半場人類隊勢如破竹，馬燈上演了大四喜，簡直難以置信！馬燈嘴角露出微笑。

宋玉和以往一樣，一晚上在研究她的考古。往常，馬燈晚上會寫寫字，或者看看書，但那是他第一個完整地躺在床上的一晚。喜悅之情無以言表，他抱著湯姆，一遍又一遍撫摸它白色的毛發，直到它發出呼呼聲睡去。

四

人類在首次人機足球賽中大勝機器人的新聞占據了各國媒體的頭條，不光體育版，在第二天的報紙、電視和網絡媒體，以往政治新聞都被這條新聞取代。馬燈進球的視頻集錦在廁所的擋板上都可以看到。

第二天傍晚，一條小道消息乘夜幕在網絡瘋狂傳播。不到第二天中午，這條消息估計繞了地球好幾圈，有好幾位曾經和馬燈踢過野球的兄弟都問他是不是真的。

據傳人類隊之所以贏下比賽，是因為對機器人下了黑手。網上還有機器人運動員的圖片，一條條被鞋釘踩過的腿著實恐怖，有一條腿被踩到甚至能看到里面的金屬。

有機器人專家說在球場內檢測出部分導電粉塵。該專家在視頻上說，人類在下半場灑水時，并沒有灑水，而是通過噴頭對場地噴灑了大量導電粉塵，接著人類通過惡意犯規，讓粉塵進入機器人體內，導致機器人性能大幅下降……

馬燈想到中場時體能教練給他噴的液體，他這才感覺那可能是絕緣噴劑，就是為了防止導電粉塵。他仔細回想，當初教練用的瓶子被黑色膠布裹住，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東西，他當時還想問一下，但不知道被什么打斷了。但這一切都只是他的推論，真相到底如何呢？

又有人類派出專家去體育場檢查。檢查在線直播，現場數據顯示，球場沒有任何導電粉塵。有警察把網上造謠的專家抓住，專家申辯說時間一長，粉塵早就被風吹走了。接著俱樂部來電，要求他們不能接受任何媒體采訪，對比賽當天的事要守口如瓶，否則獎金全部取消。

馬燈在家無所事事，宋玉勸他出去走走。馬燈戴上墨鏡又一次來到機器人服務中心。和以往一樣，他調侃白雪機械的問候語。接著便是沉默。他的體液還沒到需要補充的時候。他邀請白雪出去談一談。

咖啡館里，他們坐在二樓的一角。

馬燈說出他的困惑。他感覺那場比賽有假，雖說這幾日的事態好像平息了下來，但他問過好友佩佩，佩佩說主教練在他們不在的時候的確安排他們要放倒每一位機器人，要做到讓他們的金屬暴露在外。

“可惜我沒有證據，”馬燈望著窗外的人工月亮低下頭，“即便有證據，我可能也沒有勇氣說出來。你說，我該怎么辦？”當然，馬燈最近受到機器人騷擾的事他沒有提，一天夜里，他被一個機器人從背后潑了一桶油漆。

“我認為人類最重要的就是勇氣，特別是偉大的人，都需要勇氣戰勝現實中的各種骯臟。我認為那是他們的使命！”白雪深情地望了一眼馬燈。

“那我呢，我屬于人類嗎？”

“你是不是人類不取決于別人的定義，而取決于你自己。如果你內心認為你是人類，你就是人類！機器人也可以是人類，如果他們具有偉大人類的一切品質。”

五

奪冠巡游后，全體球員坐在頒獎大廳。

本屆比賽最有價值球員毫無疑問屬于馬燈。主持人宣布結果后，追光燈打在馬燈身上。馬燈站起來，沖觀眾鼓掌，走到主舞臺中央。

他收下獎杯和鮮花。馬燈將要發表獲獎感言，按流程，無非是那些感謝的話。

現場觀眾，包括觀看現場直播的觀眾面部逐漸緊張起來。馬燈收起笑容，嚴肅地說：“今天我有些特別的話要講，這些都是我的真心話。我原本可以不說，但在我朋友的鼓勵下，我認為我要講出來。足球是公平的，關于這場比賽，我認為人類作弊了。”

馬燈把他從朋友那里聽到的，包括其他一些自己收集的證據一股腦說了出來。說完，現場一片嘩然。他把獎杯放回原地，離開前，他對全體觀眾鞠了一躬。

機器人為馬燈的善舉狂歡。人類沉默兩日后，有人匿名爆料馬燈屬于黑戶，馬燈是機器人。再次面對鏡頭，馬燈把自己如何被人類歸化等事情和盤托出。

馬燈搬家了。因為被頻繁騷擾，他搬到一個遠離人類的小區。

球隊的工作暫時干不了了，因為雇傭機器人違反了奧林匹克精神。馬燈和宋玉離了婚，兩人本沒有什么感情，加上這件事對宋玉的沖擊也很大，協商一致后，兩人分道揚鑣。

不久，同屬機器人的武磊和魯尼同樣因為這次風波離隊。

魯尼對馬燈的做法憤憤不平，因為馬燈，他的一切都被毀了。接著，馬燈籌錢和武磊共同創建了機器人超級聯賽。經過一年運營，機器人聯賽的關注度大幅提升，魯尼也回到了機器人聯賽踢球。

不到兩年，全球出現了六大賽區機器人超級聯賽。

事業風風火火，馬燈在感情方面卻一直受限于第一定律的注解。這期間馬燈成了推動機器人權益的明星人物。在機器人社區，他了解到機器人的辛苦。不論發生什么事故或災難，機器人都損失慘重，為了保護人類，他們鞠躬盡瘁，但人類把他們僅僅當成機器人，而不愿意承認和接受他們早已擁有感情，擁有了自己的生活和家庭。

在黑市已經出現了對機器人的手術。手術可以讓機器人免除因注解而帶來的電擊。據馬燈團隊調查發現，每年將近幾萬新生兒屬于黑戶。他們大多是機器人與人類結合所生。機器人手術后可以填充人類精液，從而使女性受孕。

第二屆機器人和人類的足球賽與第一屆相隔了五年。

C羅依舊坐在看臺，還有各國政要。這時有的政要已是機器人，包括國際足協主席皮特先生。本次對決中，機器人中場可以充能，機器人不能換人（除非出現重大損壞），而人類可以輪換十人。

比賽精彩紛呈，馬燈打入第一球時，對著看臺上的白雪比了一個心。當然，這次比賽他也邀請宋玉觀看。離婚后，他們的關系頗為融洽，成了要好的朋友。

最終機器人4比3戰勝人類。正當機器人歡呼時，一個足球流氓用自制手雷扔向主席臺皮特的方向。就在手雷爆炸前夕，一具身體飛了出去，他抱住手雷，接著另幾人接連飛出，他們彼此擁抱著對方。電視畫面中，他們變為一團，像一個大號足球，滾到球場中央。

轟！這幾位機器人犧牲了！其中就有馬燈的前妻宋玉。

馬燈淚流滿面，面對鏡頭，控訴足球流氓的暴行。

正因為這一事件，全球人類聯合起來為機器人請愿，希望推動第一定律注解的更改。

最終，經過馬燈這一代人的努力，機器人第一定律變更如下：

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個體，在目睹人類個體面臨危險時不能袖手不管。注解一：機器人目睹人類個體將遭受危險而必須行動的幾率從百分之百下調至百分之九十九;注解二：在人類同意的情況下，機器人與人類發生性關系，不屬于傷害人類個體的行為。

欄目責編：孫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