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

王琪

冷風吹

回故里，草木之心被風吹滅

讓我再復述一次舊事

再安靜一會兒吧！

此時，風再冷再大

但不曾吹走一座空城、一座石橋

時光在河道上空變形、傾斜

洋槐花散落一地

北巷西口走來的發小成了陌生人

他的腰身有點彎駝，面額有些斑紋

這些年，我們似乎活得過于卑微

沒有呼吸，只有痛楚

沒有楓葉林的歡呼，只有停不下來的嘆息

人至中年，那一個個快樂如風的伙伴不在了

這混沌的塵間

其實見到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就像我不能在夜深之時獨自咽下的憂傷

村子中央許多宅院仍然空著

只有老屋坍塌，老樹生長

當破敗充斥其間

心口發疼的那個人，不僅僅是我

春日野穹，鳥聲散亂

我模糊的記憶，仍被冷風吹著

那一刻，我的心隨四起的灰暗和蒼寂

再次有了微微的顫抖

如果我一直往前走

遇到了杏花、君子蘭、郁金香

還將遇到河灘、星空、大面積的空白

春天的嗓音在這里喑啞

山林二十年，你足不出戶

只飲山泉明月，歷風霜雨雪

繁華落盡。荒無人煙的南洼村

日暮走向了歸途

星星草蔓延于蒼野

我們困窘于生活的通道

如今，都有些遲疑與彷徨

我看到四月的事物

好比春江花月夜

這一次，回關中平原東部

煙火的光芒照亮了最隱晦的青春

那風中漂泊的親人

掩面而泣，回到了家門

苔蘚上的墨綠，是不可重復的舊年痕跡

每一年，都有親人去世

每一年，我都會去荒原上

一個人聽聽走走

累了，就躺在樹葉上休息

在一處充滿人煙的地方索窮命、討吃喝

要走多久

才能趕上走在前面的人

他們先我一步蒼老繼而消失

可我，還得依靠

下了兩個時辰的雨水混合物

在別處頑強生長

關于一只咕咕鳥

手指上，琴弦如淙淙細流

低回而優雅地響著

這靜止不動的良辰與美景

沒有誰看見，一只咕咕鳥飛離的方向

可不言不語的石頭說它看見了

滿山坡的花草說它看見了

看見廊亭外，咕咕鳥離開時

長風壓低了黃昏

似雪的蘆花獲得了自由

這咕咕鳥最后的家園

因琴聲，加劇了沉沉別意

我想那些落魄的靈魂會從遠方返回

一些悲傷的字眼，長不出翅膀

仍然停留在黃昏的低處

那只咕咕鳥，我愿它的離去

不在凄厲的慘叫聲中

不在斷崖或無人的曠野深處……

廣場上

鴿子們又一次飛走了

抬頭望去，這黃昏形同虛設

未盡的余暉，再次加重了我們的衰老

就要結束的一天

我們臉上的光澤漸趨暗淡

要等的那個人沒有出現

街燈閃現在喧囂盡頭

細數一數，已有十多年未見

誰內心涌起的苦澀偷走了歡愉和年少

從什么時候開始，起風的樹梢能吹去一身

的倦意

在明日來臨之前

我不能難過，不能悲傷

因為我不能辜負

即將遠逝的又一個春天

鳥巢

當我爬上群峰之巔

霞光鋪滿大地

比云彩還要絢爛的楓林道

一只鳥巢吸引了我

選擇此地安家落戶

我不會驚訝

飛翔于崇山峻嶺

從異鄉宿命般逃離到這里

也許只為繞樹三匝

再棲枝而歌，再落腳于此

卑微如斯的一生

可能從一只鳥巢開始和終結

寒風吹了過來

我有些替它擔憂，這個就要來臨的冬天里

搖搖欲墜的鳥巢

和它的主人怎能捱得過去？

轉身離去之際

鳥巢一直在那里，安守著寒意

即使自生自滅，也可能無人知曉

因為我實在沒能力，也沒辦法

把它從樹頂移走

桑樹坪，暮春

山坡又蔥郁

天河又重現

彎曲陡峭的長路上

流經崖畔的飛瀑勢如洪鐘

幽谷暗藏著神潭大峽谷

你說，一旦思想和頭顱被分離

一半必將遺棄深林，一半必將拋進深淵

香火繞過山腰肅穆的寺廟

你迎面遇到的一位老者安然自若

他的神態，恰似一尊前世的彌勒佛

紛紛揚揚的花瓣雨閃亮透明

一對乳燕飛過一對情侶的心房

你卻毫無覺察

在桑樹坪

我總以為，這里的暮春

比別的地方收場要晚

對萬畝草木而外的事物，我別無興致

河灣記

最后的光暈壓低了視線

有時，一曲歡歌就是一幅畫面

這一次，我們的相聚，意味著離歌響起

再無波濤洶涌

石頭聚集的地方，水草枯死魚蝦逃離

這盛滿空蒙的天地之間

我們的盟約再次丟失

請原諒，時間無情，人亦無情！

山羊送走飛雪，又迎來冷雨

叢林里的野菊花，它開了一季又敗一季

只當年代太久

你指給我的村落與群山

許多煙塵正慢慢散開

異鄉路上漂泊的命運

像那風中的樹葉子

停止了哭泣，懸在半空，晃來晃去

車子在飛奔

一點兒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經過隧道、午后和一道深深的浮光

渭河平原出現新的氣象

那些油菜花格外地黃

在我視線盡頭

在成群的鴉鵲撲棱棱從密林竄出的方向

坐在車子上

春天發出的指令越來越慢

越來越低

令中年的我，猶疑不定而略有傷感

別小城

那一程

星辰消失，人間寂寞

小城以北的路上，我們越走越遠

別了，密集的人群

那些年久居的老城與時光

我們無須回首，也不顧盼什么

山巒在后

平原上平靜得出奇

只有冷風一遍遍鞭笞著無形的夜空

裹緊衣服，蜷縮車廂的我們

再無之間相互打趣和歡笑

這遙迢的行程充滿未知之境

雖有一束車燈忽隱忽現

我卻像處于惘然無序的狀景

因為暗夜無邊——

正值月黑風高

這馬不停蹄的旅程盡頭

掠過心頭的一絲快意

在離人更為持久的祝福聲中

欄目責編：李穎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