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草含情——俄語中的植物意象

張影

讀詩時，你會思考這些花草背后的文化含義嗎？

在文學創作和日常對話中，很多事物都以其蘊含的獨特文化意義而成為人們心照不宣的交流工具，人們一般不需要解釋就能直接明白成語和諺語的含義，一些具有特別含義的動植物也成為了語言中傳達交流意義的助力，只要一提起，讀者和聽眾就能理解個中情感。這是文化背景的力量，但同時也讓人們在跨文化交流中頗感頭痛。

俄語中的一些植物代表的含義，有的與中文語境相同，有的則因其背后隱藏的傳說故事和民族傳統有了不一樣的象征意義，在俄語中發揮著自己獨有的魅力。

“伊萬和瑪利亞”的化身

俄語中有一種黃藍兩色的花兒叫“Иван-да-Марья”（伊萬和瑪利亞），中文譯為“蝴蝶花”，這個名字來自于一個不幸的愛情故事。

傳說伊萬和瑪莎（瑪利亞的小名）是一對幼年失散的兄妹，長大后兩人重逢并相愛，結為夫婦，后來兩人偶然發現彼此是血親，但他們不愿再承受分離的痛苦，于是兩個人一同化作了一朵黃藍兩色的蝴蝶花。這種花朵也經常被用以形容禁忌之愛。

索洛維約夫寫過一首詩《伊萬和瑪利亞》，其中一段大意是“瑪利亞穿著黃色的衣裙，伊萬身著紫羅蘭色上衣，他們一個是新娘，一個是新郎。他們開在同一根花稈上，形影不離，在草地上盛開，以響亮的伊萬和瑪利亞為名，象征著忠貞不渝的愛情”。

在斯拉夫多神教流傳至今的節日伊萬·庫帕拉節上，人們舉行各式各樣的慶典以迎接俄歷夏至日的到來（這個節日也與東正教結合成為施洗約翰的節日），女孩子們會編織花環以占卜未來的婚姻，這種蝴蝶花便是常用的花卉之一。斯拉夫人認為它的兩種顏色象征著這個節日中最重要的兩種元素——火與水的調和，能保佑一個人婚姻幸福。民間傳說中，這種草藥還能幫助一個人實現陰陽元素之間的和諧。在庫帕拉之夜，人們還用蝴蝶花的莖稈制成的掃帚洗蒸氣浴。

庫帕拉花環在節日前由藥草和鮮花編制而成，除了蝴蝶花之外，長春花、羅勒、天竺葵、羊齒草、玫瑰和黑莓也是出場率頗高的植物，在庫帕拉節上，它們有的能去除邪惡，防止人們受到“邪惡之眼”的侵害;有的能鞏固家庭關系;還有的能吸引愛情。在節日期間，人們可能把花環扔進河里，扔到樹上或房頂上，也可能把它投入火中。

不過，最流行的做法可能還是在日落時分，女孩子們把花環扔進水里，如果花環沉入水中，那她們的愿望注定不會實現;如果能浮在水面，那么它漂得越遠，愿望就會越快實現。而如果花環能浮在水面上，就預示著這位姑娘明年將會結婚，而且未婚夫將從花環漂走的方向來到她的身邊。

在現代俄羅斯，有不少商品的包裝上也寫著“伊萬和瑪利亞”，圖案是一男一女。這個詞匯已成為俄羅斯青年男女的代稱。

來自異域的丁香

丁香并非歐洲原產植物，而是從亞洲傳入的。16世紀初，土耳其蘇丹的駐奧地利大使將丁香帶到了維也納，得益于這種植物對土壤和氣候沒有太高的要求，它在歐洲落地生根并逐漸傳播開來。據統計，自丁香為歐洲人所知以來，歐洲培育了2300多種不同形狀、顏色和香氣的丁香花。

由于丁香適應力強，生長速度快，對空氣污染也有一定的抵御作用，其在很多地方都是行道樹的優秀選擇。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它在蘇聯廣受歡迎，在很多被戰火摧毀得面目全非的城市里，人們大量種植丁香以美化環境。1945年，蘇聯科學院就培育出了44個丁香品種，并在此后不斷與其他國家的交流中，收集和培育出更多丁香的變種。

在古希臘傳說中，森林之神潘（Пан）遇到了女神緒任克斯（Сиринкс，Synrix），他被女神的美貌迷住，想與她攀談，緒任克斯被這位傳說中一直以丑陋聞名的神靈嚇跑了，但他緊追不舍，直到一條大河邊，緒任克斯向河神求助，于是她變成了一叢蘆葦。潘折下了幾根蘆葦做成一支牧笛，丁香花的形狀正像小小的短笛，也由此得名（сирень），它的名字就來自這位女神。

巴爾干地區則傳說，曾有一位神靈被人類激怒，于是天上開始日夜不停地下雨，泛濫的洪災淹沒了一切，人們就算爬到最高的山峰上也無濟于事。這時候，有一位勇敢的牧羊人，發誓說如果神靈能放過人們，他愿獻出自己的生命。神靈感動于他的行為，于是赦免了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大雨停止，洪水退去，大地上開滿了丁香花。

在東正教中，丁香也是重要的象征，在慶典上，人們用丁香和白樺來代表靈魂的新生和純凈。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丁香被認為是貴族的象征，貴族莊園中往往將其種植在住宅的三角門梁前。除此之外，這種盛開在5月的花朵，既是初戀與愛情的象征，又代表著故土與家鄉。

代表家園的櫻桃園

契訶夫的《櫻桃園》中，女主人公拉涅夫斯卡婭為了還清債務不得不賣掉自己的莊園，莊園中的櫻桃園被新的主人砍伐。與自己心愛的櫻桃園告別時，她說道：“啊，我心愛的，我溫馨美麗的花園！我的一生，我的青春，我的幸?！绖e了！”契訶夫本人曾說過，“整個俄羅斯就是我們的櫻桃園。”在這部作品里，他思考的不僅是櫻桃園所代表的莊園興替，也是整個國家在時代變革中要面對的變化。

維塔斯有一首叫《櫻桃園》的歌，歌詞是多布龍拉沃夫1993年所作，歌中也有“櫻桃園，拉涅夫斯卡婭最后的舞會，我們愛情的花園，被拋棄被出賣的花園”的句子，抒發著那個變革年代人們的迷惘。

櫻桃原產自亞洲西部和黑海沿岸等地區，將其從較為溫暖的南方移栽到俄羅斯寒冷的北方并非易事，需要精心護理和高超的園藝技術，因此櫻桃園一般只有富有的貴族才能擁有，這讓它成為了貴族莊園的標志，代表著家庭中的愛情與幸福，它的消失則象征著家族的衰落。

俄羅斯將櫻桃本身視為童貞和純潔的象征，紅色則是美麗的化身，“小櫻桃樹”常用來稱呼小姑娘，表示贊美。在烏克蘭，人們在房屋周圍種植櫻桃樹以抵御惡靈。

櫻桃還是重要的經濟作物，不管是櫻桃酒、櫻桃果醬還是櫻桃做成的各種食物，在俄羅斯、烏克蘭等地都廣受歡迎。一般而言，俄羅斯代表性的櫻桃是вишня，這種櫻桃的果實比較酸，適合制作果醬和釀酒;布爾加科夫的《克里米亞游記》則提到一種“歐洲甜櫻桃”черешня，這種櫻桃更適合作為水果食用。

野花矢車菊

涅克拉索夫的《誰在俄羅斯能過好日子》中有一句話：“人群中沒有漂亮的姑娘，如同麥田里沒有矢車菊”。在俄語中，人們用“矢車菊一般的眼睛”來形容美麗的藍眼睛。作為一種生長在黑麥地里的野花，矢車菊受到的歡迎比一般野花多得多，圍繞著它也有不少美麗的傳說故事。

在俄羅斯的傳說中，太陽曾經責備莊稼不能發出聲響表示自己對太陽的感恩，而莊稼則說自己只能讓禾苗生長，太陽便讓地里長出了一叢叢藍天一樣的矢車菊，麥穗在風中低下頭，仿佛在與矢車菊竊竊私語。

烏克蘭關于矢車菊的傳說是，一個名叫瓦西里的年輕人與美人魚相愛，但他們都無法決定到底是在水里還是陸地上定居，最后，美人魚把瓦西里變成了一朵藍色的小花，也就是矢車菊。

因為生長在麥田里，矢車菊與豐收的活動也關系密切。在一些舉行“送麥穗”慶典儀式的地區，一群青年男女會聚集在村邊，兩兩而立，面對面伸出雙手搭成十字，連成一座小橋，一個頭戴矢車菊花環的姑娘從隊尾向前走，她走過的地方人們便跑到隊伍最前面，再次搭成小橋，最終將這位姑娘送到麥田邊，她摘下幾根麥穗送回村中的教堂，以祈求莊稼豐收。

另一個慶典則在收獲時舉行，人們將割下的第一束麥穗用矢車菊花束裝飾，并唱著歌抬回家中，以慶祝莊稼豐收。在房子里，矢車菊花環也是重要的裝飾品，人們相信它能驅趕昆蟲，并將其描繪在器物和刺繡中。同時，矢車菊還是優秀的植物染料。

矢車菊與太陽的故事在文學中也有體現。俄羅斯寓言作家克雷洛夫罹患腦溢血后，皇后瑪利亞給他送去了一束有矢車菊的鮮花，并說“在我的監護下他會康復的”。這位寓言作家在恢復健康后，寫下了一篇作品《矢車菊》，故事的結尾是“太陽升起，大自然一派生機，陽光灑向花草滋生的大地，起死回生的就有那一朵——夜晚憔悴的矢車菊。”（岳巖譯本）他將皇后比作太陽，將自己比作矢車菊，表示自己在皇后的照看下恢復了健康。

柳樹為何憂郁

在俄語語境中，柳樹是一種常常與少女、愛情和憂傷聯系起來的植物，不管是ива（垂柳）還是верба（尖葉子的柳樹），都常被用來形容少女，它的形象也與為愛情而顧影自憐的少女聯系在了一起。俄羅斯最為著名的是垂柳，出現在民間故事、童話、詩歌等文學作品中的柳樹，往往就是這種柳 樹。

用來修飾柳樹的詞語常常是“悲傷的”“好哭的”等。這可能與垂柳能從樹葉排出多余水分的習性有關，因為垂柳一般生長在水邊等潮濕的地方，根部會淹沒在水中。或許正是這個習性讓人們覺得，它也有自己的憂傷。

柳樹也是春天到來的標志，在古代斯拉夫人中，它被認為是神圣的，象征著生命周期的恒常。而在基督教文化中，“лоза”是柳樹的代稱，因為基督本人曾說他自己是“лоза”，而眾弟子是樹的枝條?！妒ソ洝分袀髡f，人們揮舞棕櫚樹枝歡迎基督進入耶路撒冷，古羅斯人則用柳樹枝條代替了棕櫚樹枝，“вербнаянеделя”指的就是復活節星期日前的一周，“вербныйторг”則是柳枝節集市，在復活節前的星期日舉行。

俄羅斯民間傳說中，將柳枝迎風扔去，就能讓暴風雨停止;把柳枝扔進火中，能讓大火熄滅;而將柳枝插進天花板的縫隙里，就能讓房子免受雷擊?？磥?，這也是一種與魔法聯系密切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