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
【關鍵詞】公試題名碑;元代;國子監;積分貢士制度
【摘要】孔廟和國子監博物館藏有元至正二十年(1360)和至正二十六年(1366)公試題名碑各一通,是現存為數不多的元代教育類文物。兩碑碑文都包含題名記和題名錄兩部分,題名錄記錄中選國子生信息,題名記則包含了元代國子監的考試制度、考選情況、對皇帝的稱頌和對士子的勉勵等內容。結合史料記載考證碑文可知,元代國子生需經過分齋學習、私試積分、公試考核等多道考選程序,最終合格者方可授官,這種考選模式被稱作積分貢士制度。元代積分貢士制度源于宋代太學的“三舍法”,兼具教學、考核、選官等多重功能,在選拔和輸送人才、鞏固政權統治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對明清時期國子監的教學模式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兩通公試題名碑是目前僅存的記載元代積分貢士制度的石刻文物,為研究元代官學教育模式和人才選拔制度提供了實物依據,具有非常重要的歷史研究價值。
題名碑是“以人物姓名為主要內容的題記刻石”[1],其中以科舉類題名碑較為常見,碑文內容主要為各地進士、舉人或貢監生的姓名、籍貫和甲次等,多立于各地學宮之中。國子監是元、明、清三代的中央官學,在選拔和培養人才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因此歷代執政者都會在國子監內為各科中選士子刻立題名碑。孔廟和國子監博物館現存科舉類題名碑198通,包括元至正二十年(1360)公試題名碑1通、元至正二十六年(1366)公試題名碑1通、明崇禎十三年(1640)賜特用出身題名碑1通和明清時期進士題名碑195通。其中2通元代公試題名碑是元朝廷專門為通過公試考核的國子生所立,是孔廟和國子監博物館所存年代最早的科舉類題名碑。
兩通公試題名碑發現于清康熙三十一年(1692),由當時的國子監祭酒吳苑從孔廟第三進院落啟圣祠(后改稱崇圣祠)中掘土所得[2],現皆立于北京孔廟第一進院落的西南側(圖一)。兩碑碑文均包含題名記和題名錄兩部分內容,其中題名記涉及元末積分貢士制度的執行情況,為研究元代的教育制度、科舉制度、選官制度提供了豐富的資料,具有重要的歷史研究價值。自發現至今,有關兩碑的著錄頗多。如乾隆四十六年(1781)和道光十二年(1832)的官方文獻《欽定國子監志》[3,4]分別簡要記述了兩碑的名稱、內容、來源和保存狀況,但未抄錄碑文。乾隆年間,錢大昕抄錄了兩碑上中選國子生的名單并進行了考據,該資料被王鳴韶收錄于《宋元科舉題名錄》[5](下文簡稱《題名錄》)中。民國時期,羅振玉在《金石萃編未刻稿》(下文簡稱《金石稿》)中錄入至正二十年(1360)公試題名碑的碑記和中選士子信息[6]。之后有諸多學者對兩碑進行了研究,其中以蕭啟慶的研究最為深入。他結合臺灣“中研院”史語所傅斯年圖書館藏拓本、哈佛燕京學社藏拓本及《題名錄》和《金石稿》等相關資料對兩碑做了極為詳盡的校勘,其研究成果《國子貢試題名記二種》是目前兩通公試題名碑碑文研究的大成之作,收錄于他的《元代進士輯考》[7]一書中。總體來看,前人對兩通公試題名碑的研究多以碑文考訂為主,未對碑文內容尤其是碑文中涉及的積分貢士制度進行具體研究。本文依托前輩學者的研究成果和現存的相關文獻資料,在補訂碑文的基礎上,對碑記中提及的元代國子監積分貢士制度進行考證,梳理其發展過程、考選程序等內容,以全面揭示公試題名碑的歷史研究價值。
一、元代公試題名碑概況
1.至正二十年公試題名碑
圓首碑,首身一體,碑身已殘,碑體有明顯斷裂,中部用鐵鋦子固定。因碑體風化嚴重,碑陽字跡大多漫漶不清,從拓片僅可辨識“國子祭酒張翥撰”“吉歹”“剌”等字樣(圖二)。碑陰無字。長方形碑座,無紋飾。碑身高約186厘米,寬約86厘米,厚約14厘米;碑座高約48厘米,寬約111厘米,厚約62厘米。
該碑出土時已風化較為嚴重,文字缺失較多,因此歷經數年才確定其名。最初吳苑誤認其為“正泰國子貢試名記”。乾隆四十六年(1781)《欽定國子監志》中記其為“至正十九年己亥四色進士題名碑”[3]532,但《元史》中至正十九年(1359)沒有舉行殿試的記載,故應為錯記。錢大昕考證史料后首次提出該碑碑名中的年代“當是至正二十年庚子”。道光十二年(1832)《欽定國子監志》再次對碑名進行了考證,認為碑額篆書“系‘□□庚□□子□□試□□記十二字。‘試上公字、‘記上名字,下半尚存。且題名所列,俱正、副榜,立無進士,與后丙午公試題名碑同,其為國子監公試題名記無疑”[4]1110,最終確定碑名為“至正二十年公試題名碑”。
由于保存情況不佳,對該碑碑文的考補只能參考相關文獻記載進行。具體來看,碑文可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為公試題名記,僅《金石稿》中有收錄,共載199字;第二部分為中選國子監名錄,按民族分三榜刻錄士子的姓名、字、部族或籍貫,正、副榜皆有,這部分內容在《題名錄》和《金石稿》中都有收錄,但二者所載文字缺失情況不同,可互為補充。其中《題名錄》載中選生名錄189字,據《金石稿》可補得“正榜”“副榜”“企”“斯道”“明理”“畏兀”等38字,共考227字。此外,蕭啟慶對碑文所作的校勘較為詳盡,也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現參照《金石稿》和《題名錄》兩書錄文內容,結合蕭啟慶的研究成果(以下簡稱“蕭文”),輯錄碑文如下(文中“■”表示缺失字數不明,“□”表示缺一字)。
至正庚子國子學貢試題名記
國■列名進士■□□■己亥當■郡縣□□□之士,江徙(蕭文作“之江徒”)□客□□■則議者□材本以待士,而限貫□使不得自見非廣求賢才之道也。乃約■□□□□□□□□□□□□□□移春官,□□■□定取四色進士,合京額為三十五人,□試生仍舊□制。中書以□聞■詔□□□□□□□寒雋作士氣而彌■□文甚盛舉也。□國子生由鄉貢第者又二十一□□□□□□□■祖宗建學立□,迨今一百八十有七年(蕭文作“一百二十有七年”),□累朝□□□□□□□先后輩出,彬彬然,題名可識也。矧比季(蕭文作“年”)來,遘時多難,諸君于天下事,固精思熟策,宜有文武長才出其間,用濟斯世以報□國家,光前修為□□□□□□□達為可羞使來者,觀之而唶曰:“大學有人如是哉,則題名不徒記矣。”予辱師也,故書以念之。
正榜
蒙古
五兒,字達道;虎都帖木兒,字文博,乃蠻;脫穎溥化,字元善,阿羅納;脫歡,字企顏,乃蠻;溥顏帖木兒,字仲淵,亦乞列;必禮圖,字善道,乃蠻。
色目
仲保,字斯道,畏兀;當閭,字存善,康里;普顏不花,字□□,唐兀;康明里,字□□,畏兀;壽山,字□□,畏兀;伯顏,字希古(《金石稿》作“回”),哈□。
漢人
郭永錫,字九疇,永嘉;張鳴鶴(蕭文作“張鶴鳴”),字□辠,□□;王德芳(蕭文作“方”),字□□,□□;楚杞,字□□,□□;李志仁,字唯善,□□;孔□□,字□□,□□。
副榜
蒙古
孛羅帖木兒,字□□,□□;關奴,字親遠,□里吉歹;定住(《金石稿》作“位”),字□□,□□兒多;布巒吉歹,字□□,□烈歹。
色目
□□理,字□□,□□;同同,字□□,唐兀;□□,□□□,□□;法達忽剌,字彥德,賽(《金石稿》作“賓”)易。
漢人
余植,字士立,寧州;蒙大舉,字子高,□安;□□□,字□□,□□;李以約,字景升,鄢陵;王琬,字之文,洛陽;仇機,字□□,□□;趙溥,字□□,□□;張誨(《金石稿》與蕭文皆作“海”),字大□,趙州;□□,□□□,□□;王宗仁,□□□,□□;劉興,字□孫,□□;王升,字□□,□□。
國子祭酒張翥撰
2.至正二十六年公試題名碑
方首抹角碑,首身一體,碑身有明顯斷裂,在碑側用鐵鋦子固定。碑體保存尚好,雖有風化,文字仍可辨識。碑額篆書4行12字:“至正丙午國子監公試題名記”,四周刻卷云紋。碑陽楷書25行,第1行為碑名“至正二十六年國子中選生題名記”,第2—11行為碑記內容,第12—25行為中選國子生名錄,分正、副榜。碑陰無字。長方形碑座,無紋飾。碑身高約270厘米,寬95厘米,厚27厘米;碑座高約23厘米,寬約114厘米,厚約50厘米。
由于此碑保存較好,除前述諸書的著述外,尚存多種拓本,目前筆者所見有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和中國國家圖書館所藏。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所藏拓本留存文字較多(圖三),以此為底本可考碑文631字,又據《題名錄》可補訂38字:第14行補“氏……字志善乃蠻氏”7字,第15行補“翁……字則占塔塔兒氏……視遠”10字,第17行補“字道原唐兀氏”6字,第20行補“彥升蠡州”4字,第21行補“青……元禎……德載”5字,第24行補“字文德乃蠻氏”6字。現將碑文輯錄如下。
至正二十六年國子中選生題名記」
初■其藝,蒙古、色目、漢人凡三色□各取中式百二人(蕭文作“共取中式百二十人”)。及科舉復行,合為一試,異其考。以」廷對即□□□其出身□蒙古從六品,色目□(蕭文補“正”)七品,漢人從七品,□□亦可謂厚□。至正二十五年冬(蕭文作“各”)■」上猶閔(蕭文訂為“憫”)學者之久滯,」詔優異之□□廷議以蒙古秩正六,色目秩從七(蕭文訂為“六”),漢人秩正七。文在所取而限于額數者為副榜,副榜三色亦以次而升。」奏上」報:“可。”明年春大比,拔其尤以充貢者,悉如舊制,授官有差,既而諸君子相謂曰:“每試必題名于石,石必有文以記之。”以余嘗列胄子之末,乃來請文,遂念之曰:」“國家當擾攘倥傯之際,留心文教,推恩多士,其愿治之意至矣。豈非以文教之興?彝倫攸斁,多士之勸,人材所自出乎?孝父忠君,此為學之本,豈徒曰祿位」而已哉?諸君子發□于□(蕭文補“斯”),必進而行其所學,勒功于鼎彝,流聲于竹帛,猶其人而嘗其實,則今日之題名,特為它日之張本耳,尚懋勉哉!”既以是語之,而又」為之記。是歲,提調貢舉則中書平章政事七十,知貢舉則中書左丞王時,同知貢舉則禮部尚書徐昺,考試官翰林學士陳祖仁、翰林直學士張寧、禮部」侍郎劉獻、御史臺知事岳信,監試官監察御史王倫普、蘇天民。因并記之。」
正榜」
蒙古,賜正六品出身,授承直郎。」
哈剌燕只哥,字有臨,怯烈氏;普化帖木兒,字行簡,朵兒別臺氏;八魯臺,字志善,乃蠻氏;」完哲虎圖,字得中,翁吉剌氏;鼎鑄,字元吉,乃蠻氏;六十六,字則占,塔塔兒氏;兀納罕,字視遠,伯也歹氏。」
色目,賜從六品出身,授承務郎。」
宋嘉閭,字隆□(蕭文補“士”),唐兀□(蕭文補“氏”);福同,字云翔,畏兀氏;海達兒,字道原,唐兀氏;鎖南斑,字文清,畏兀氏;」添喜,字彥嘉,唐兀氏;康康,字希孟,木速魯蠻氏。」
漢人,賜正七品出身,授承事郎。」
蔡玄,字德升,泉州人;周寅,字尚賓,東平人;丁鏜,字彥升,蠡州人;」劉登,字夢升,青州人;李植,字子久,南皮人;張國麒,字元禎,白馬人;劉驥,字德載,濟南人。」
副榜」
蒙古」
□□,字元貞,哈兒吉歹;桂同,字一校,察罕塔塔兒;乃蠻臺,字文德,乃蠻氏;」□□帖木兒,字仲章,欽察氏;翼珎溥化,字天章,□□思氏;神家奴,字天佑,乃蠻氏。」
二、元代積分貢士制度考證
依據教學內容的不同,元代共設立了三所國子監,分別是蒙古國子監、國子監、回回國子監,各自管理一所國子學,即蒙古國子學、國子學、回回國子學。其中蒙古國子學以學習蒙古文為主,國子學以學習漢文為主,回回國子學以學習亦思替非文為主。積分貢士制度是國子監一種非常重要的教學制度,集教學、考核、選拔于一體,具有循序漸進、考選合一的特點,它既是國子生出貢做官的一種考核制度,又是國家的一種選官模式。孔廟和國子監博物館所藏兩通元代公試題名碑的碑文涉及積分貢士制度的發展、考選程式、生源等內容,現結合碑文與史料對該制度進行考證。
1.積分貢士制度的形成與發展
積分貢士制度的形成最早可追溯至元代早期。大德八年(1304),元成宗制定“歲貢法”,“始定國子生,蒙古、色目、漢人三歲各貢一人”[8]2029,十年(1306)改為“三年各貢二人”,明確了國子生可直接出貢做官。至大四年(1311),元武宗提出“國子學試貢法”,規定“蒙古授官六品,色目正七品,漢人從七品。試蒙古生之法宜從寬,色目生宜稍加密,漢人生則全科場之制”[8]2030,不僅明確了國子生的授官品級,還提出了對不同等級的國子生設置不同難度的考試。在此基礎上,延祐二年(1315)八月,趙孟、元明善等人提出“積分貢試法”,即國子生通過考試獲得積分,“每歲終,通計其年積分,至八分以上者升充高等生員……歲終試貢,員不必備,惟取實才”[8]2031。“積分貢試法”在泰定三年(1326)曾被廢止,天歷元年(1328)又再次實行,之后逐漸成為選官正途之一,寧宗朝和元統朝的改元詔書中便將“國子學積分”作為取士正途與“科舉取士”并列提出[9],[10]820。
至元六年(1340),元代科舉制度復興①,并將國子監積分貢士制度納入科舉考試范疇,自此,國子監“公試”與科舉“會試”合為一場考試,國子生與天下舉人一同赴試,但單獨劃定錄取名額,此即至正二十六年(1366)碑所載“及科舉復行,合為一試,異其考”。“國子生積分,并依舊例……隨例會試……出身依監學舊例。”[11]161對于積分貢士制度而言,最大的變化在于最后的考核形式由原來一年一次的公試變為三年一次的會試。這次考試合并是積分貢士制度的最后一次調整,自此至至正二十八年(1368)元朝滅亡期間所舉行的9次公試均采用此種考選模式。
2.積分貢士制度的考選程序
結合《元史》記載可知,積分貢士制度可分為三個環節:
(1)分齋學習,逐級遞升
元代國子監共分為六齋,包括上、中、下三個級別,“六齋東西相向,下兩齋左曰游藝、右曰依仁,凡誦書講說、小學屬對者隸焉。中兩齋左曰德齋、右曰志道,講說《四書》、課肆詩律者隸焉。上兩齋左曰習齋、右曰日新,講說《易》、《書》、《詩》、《春秋》科,習明經義等程文者隸焉”[8]2030。初入國學者先進入下兩齋學習,每季度考核一次,合格者可升入中兩齋,學習《四書》等儒家思想的入門之作。中兩齋國子生季度考核合格后可升入上兩齋,研習經書,并學習策論、詔、誥、章、表等文體的寫作。
(2)參加私試,獲得積分
每月初二日舉行由國子監官員主持的私試。想要獲得參加私試的資格,漢人需進入上齋,蒙古人、色目人需進入中齋,并達到坐齋滿兩年以上且“未嘗犯過”[8]2030的要求。私試的考試形式與科舉相似,“各給印紙,依式出題考試,不許懷夾代筆,各用印紙,真楷書寫,本學正、錄彌封謄錄,余并依科舉式,助教、博士以次考定”[8]2031。
考題每月不同,一季度為一輪換周期,漢人與蒙古人、色目人分開考選。其中,漢人孟月考題為經疑一道,仲月為經義一道,季月為策問、表彰、詔告科各一道;蒙古人和色目人孟月和仲月各考明經一道,季月考策問一道[8]2030。相較而言,漢人的考試難度較大。
初三日,祭酒、司業等人復查考卷,將分數記于學生名簿內。私試的評分標準分為三等,“辭理俱優者為上等,準一分;理優辭平者為中等,準半分”[8]2030,下等不積分,全年滿分十二分。年終時統計各人得分,集滿八分者成為高等生員,獲得參加公試的機會;未滿八分者,積分作廢,次年重新計算[12]。最后,按積分多寡決定參加公試的名單,如有分數相同者,按入學先后排序。
(3)參加公試,獲取官職
至元六年(1340)以前,公試每年舉行一次,由“省、臺、集賢院、奎章閣官同考試,中式者以等第試官,不中者復入學肄業”[13]。元代名臣蘇天爵(字伯修)就曾參加公試,當科考官馬祖常力排眾議,將其評為第一:“延祐四年以御史監試國子員,伯修試《碣石賦》,文雅馴美麗,考究詳實。當時考試禮部尚書潘景量、集賢直學士李仲淵賓伯修為第二名,鞏弘為第一名,弘文氣疏宕,才俊可喜。祖常獨不然此,其人后必流于不學,升伯修第一。”[14]據此可知,當時公試的考官有禮部尚書、集賢直學士、監察御史等,除學問外,還要考察學生的學風和人品。關于公試考題的具體條目,史料缺載,但從蘇天爵的答題情況來看,應包含古賦一首。
至元六年(1340)以后,公試與會試合并,改為每三年舉行一次。至正二十六年(1366)碑所記“拔其尤以充貢者,悉如舊制”,此處“舊制”即指至元六年以后國子監的積分貢士制度。此時,該制度已融合了“積分貢試法”和科舉考試的雙重特性。會試前,國子生需取得禮部的憑據方可參加考試:“已及分數應公試者,禮部給據,隨例會試。”[11]161
元代會試定于二月舉行。漢人考三場,第一場考經疑兩道(分別在《四書》和《五經》內出題)、經義一道,第二場考古賦一道、詔告章表右科一道,第三場考時務策一道;蒙古人、色目人考兩場,第一場考經問三條(《四書》內出題)、明經一道(《五經》內各專一經),第二場考時務策一道[15,16]。國子生與各地舉人一同赴試,考試內容與其他考生相同。
會試考官由中書省、禮部、國子監等官署選派官員來擔任,包括“知貢舉、同知貢舉官各一員,考試官四員,監察御史二員,彌封、謄錄、對讀官、監門等官各一員”[8]2021。至正二十六年(1366)碑所載當科的考官包括:知貢舉1人,中書左丞相王時任;同知貢舉1人,禮部尚書徐昺任;考試官4人,翰林學士陳祖仁、翰林直學士張寧、禮部侍郎劉獻和御史臺知事岳信任;監試官2人,監察御史王倫普和蘇天民任。此科還設提調貢舉官1人,由中書省平章政事七十擔任。
3.準考人數和中榜人數
至正二十六年(1366)碑記載:“蒙古、色目、漢人凡三色□各取中式百二人。”此處蕭啟慶訂正為“共取中式百二十人”,與史相合,應無疑。據碑文文意分析,此處的120人是指允許參加會試的國子生人數。最初,公試未與會試合并之前,每年公試準考人數為40名,延祐二年(1315)規定“內蒙古、色目各十名,漢人二十名”[8]2030。至元六年(1340)以后,公試與會試合二為一,“國子監積分生員三年一次依科舉例會試……通與科舉總一百名”[11]160,準考人數變為100名。至正八年(1348),中書省奏準“監學生員每歲取及分生員四十人,三年應貢會試者百二十人”[17],準考人數增加20個名額,變為120名。此數相當于公試、會試未合并前三年的公試準考總人數。由至正二十六年(1366)碑記載可知,這一人數沿用至元末。
與準考人數相對應,公試的中榜人數也有所變化。前文已述,積分貢士制度創設之初便規定每年出貢6人。至元六年(1340),公試納入科舉考試范疇后,中榜人數“取一十八名”[10]859,此為“正榜”員額,與之前三年公試中榜的總人數相同。至正八年(1348),元廷增加20名“副榜”員額,“于內蒙古、色目各四名……漢人取一十二名”[17],并成為定制。至正二十年(1360)題名碑上所列正、副榜人數與該額數相同,符合規制。但至正二十六年(1366)題名碑上副榜僅記蒙古6人,色目人、漢人皆缺。從碑體本身和拓片分析,并非字跡漫漶所致,應是未刻,至于原因為何,有待今后的進一步研究。
4.考生授官品級
根據至正二十六年(1366)碑記所載,正榜國子生中選后,一般依據武宗朝所定規制授官,即蒙古人授從六品,色目人授正七品,漢人授從七品,唯至正二十六年由于“上猶閔學者之久滯,詔優異之”,各族士子的官職提高一級,改為“蒙古,賜正六品出身,授承直郎……色目,賜從六品出身,授承務郎……漢人,賜正七品出身,授承事郎”。副榜士子的授官以國子監管理官員為主:“內蒙古、色目各四名,前二名充司鑰,下二名充侍儀舍人。漢人取一十二人,前三名充學正、司樂,次四名充學錄、典籍管勾,以下五名充舍人。不愿者,聽其還齋。”[17]其中學正、學錄負責管理學生、執行校規,典籍、管勾負責管理圖書,品級并不高,多為九品官,至正二十六年則“副榜三色亦以次而升”。
三、余論
孔廟和國子監博物館所藏兩通元代公試題名碑是元代官學教育制度的實物見證,反映了中國官學教育模式的繼承與革新。
分析碑文可知,積分貢士制度最大的特點在于將養士與選士相結合,這種教學模式源于宋代王安石提出的“三舍法”。“三舍法”將太學分為外舍、內舍和上舍,初入學者皆為外舍生,通過“月一私試,歲一公試,補內舍生;間歲一舍試,補上舍生……公試,外舍生入第一、第二等,升內舍;內舍生試入優、平二等,升上舍”[18],升為上舍生后,成績優異者便可直接補官。元代國子監在繼承、優化宋代太學教育制度的基礎上創立的積分貢士制度,延續了宋代“循序漸進”的教學原則,同樣設置了三個教學等級,實行分班教學和逐級遞升的教學模式,保證了學生的學習質量。另一方面,積分貢士制度在考選方面較之宋代“三舍法”更為嚴格,國子生在進入上齋或中齋學習滿兩年后,仍需經過最少一年的私試考核,才能獲得參與公試的機會,公試通過后才能授官,而宋代監生在進入上舍后便已有授官機會。
經過優化的積分貢士制度直接影響了明代國子監的教學模式。明代國子監“分六堂以館諸生,曰率性、修道、誠心、正義、崇志、廣業”,其中正義、崇志、廣業為初級班,修道、誠心為中級班,率性為高級班。學生按學業水平被分入各班學習,“凡通四書未通經者,居正義、崇志、廣業。一年半以上,文理條暢者,升修道、誠心。又一年半,經史兼通,文理俱優者,乃升率性”[19]1678。升入率性堂后,采用積分法決定學生是否可以畢業:“其法,孟月試本經義一道,仲月試論一道,詔、誥、表、內科一道,季月試經史策一道,判語二條。每試,文理俱優者與一分,理優文劣者與半分,紕繆者無分。歲內積八分者為及格,與出身。不及者仍坐堂肄業。如有才學超異者,奏請上裁。”[19]1678獲得監生出身的學生可等候吏部銓選授官。
與元代的積分貢士制度相比,明代的“六堂教學法”有以下幾個特點:首先,各階段的坐監時間更加明確。學生在初級班和中級班各學習一年半,進入高級班后開始積分,積分有效期為一年,一年內未滿八分者次年重新計分,也就是說,學生從入監到獲得監生出身的身份,最少需要四年,而實際上大部分學生需要十余年才能獲得監生身份。其次,學生的授官模式不同,積分制不再兼具選官職能。為避免元代積分貢士制度通過公試才可授官所導致的大量監生滯留監內的問題,洪武二十九年(1396)規定“令監生年長者分撥各衙門,歷練政事”[20],即派國子監生到各吏事衙門中實習[21],自此,歷事制度成為與六堂積分法并列的國學教學制度,直接沖擊了六堂積分法。最初歷事制度與積分法結合而用,積分達標者才能赴各衙門歷事,“天順以前,在監十余年,然后撥歷諸司,歷事三月,仍留一年,送吏部銓選”[19]1684,但由于監生滯留越來越多,政府“頻減撥歷歲月以疏通”,于是監生可通過歷事制度直接授官,而監生能否歷事則以坐監長短為評判標準,積分制逐漸廢弛,以至明代國子監“積分之法既廢,惟有歷事乃得出身”[20]。
及至清代,國子監雖保留了六堂的堂號,但已無等級之分,積分制也在順治時期短暫執行后因不易推行而被廢止。但是,清代國子監沿用了明代監生坐監的規定,并根據生源差異規定不同的坐監時間,監生坐監期滿后可等候吏部銓選。
總體來看,元代的積分貢士制度集教學、考核、選拔于一體,具有一定的優越性。首先,該制度以課堂學習為基礎,非常注重學生在基礎學習階段的課業成績,保證了國子監的基礎教育質量。其次,該制度用考試來選拔學生,以官職來激發學生的學習熱情,客觀上保證了國子監選拔人才的質量。與元代實行較晚且幾次廢止的科舉制度相比,積分貢士制度自產生以來至元末一直都被元廷貫徹實行,在為朝廷長期穩定地輸送人才、鞏固政權統治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如前文提到的蘇天爵,是元代著名的政治家、軍事家、歷史學家,曾參與修撰《國朝名臣事略》《經世大典》《英宗實錄》《文宗實錄》等。另根據《元史》記載,韓元善、庸字允中、張桓等人也是作為國子生通過積分貢試而授官的。元代政府為中選士子刻立公試題名碑,既是為了嘉許他們學業有成,成為國家棟梁為國效力,也是用以勉勵其他國子生,讓他們專注課業,一心向學。
孔廟和國子監博物館所藏的兩通元代公試題名碑是目前僅存的能夠反映元代中央官學教育制度的碑刻資料,雖然兩碑均為元代末期所立,但碑文清晰地展現了積分貢士制度在元代的演變情況,具有非常重要的文獻和文物價值,對于研究元代選官制度和元、明、清三朝官學教育制度的變遷有重大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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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張曉虹;責任編輯:谷麗珍〕
①據《元史》記載,元代科舉最早可追溯至元太宗九年(1237)的“戊戌選試”,但這只是一次開科的嘗試,并未舉行中央級別的考試,之后這種考選形式也未能延續。皇慶二年(1313),元廷下詔正式開始舉行科舉考試,延祐二年(1315)選拔首批進士56人。元統三年(1335),元廷停止科舉考試,直至元順帝至元六年(1340)才再次恢復,并延續至元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