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陶瓷文化產業戰略錯位和調整

郭如月 河南大學美術學院

一、歷史背景：北宋短期存在官瓷御窯

官瓷系官辦瓷窯燒制的御用瓷器，官窯是宋代五大名窯之一，目前已知最早對官窯進行記載的文獻是南宋顧文薦的《負暄雜錄》：“宣政間，京師自制窯燒造，名曰官窯。中興渡江，有邵成章提舉后苑，號邵局，襲故京遺制，置窯于修內司，造青器，名內窯，澄泥為范，極其精致，油（釉）色瑩澈，為世所珍。后郊壇下別立新窯，比舊窯大不體矣 。”按照文獻記載，宣政年間（1111—1125），北宋汴京（今開封）短期存在官瓷御窯，后宋室南遷，定都杭州，設立南宋官窯，因此官窯分為北宋官窯和南宋官窯，關于官瓷的研究亦分為北宋官窯和南宋官窯兩部分。

關于“襲故京遺制”的南宋官窯，《負暄雜錄》明確記載了南宋官窯的窯址共有兩處，即修內司窯址和郊壇下窯址。后來的考古發掘也確實證實了這一歷史。1996年9月，位于南宋臨安皇城北城墻北端約百米處的老虎洞窯因洪水沖刷被發現，1998年5月—12月、1999年10月—2001年3月，杭州市文物考古所對該窯址進行了兩次較大規模的發掘 。從出土的瓷器和刻有“修內司窯置”的蕩箍確定老虎洞窯就是文獻中所記載的修內司窯 。而郊壇下窯分別于1956年、1984年、1986年進行發掘。自20世紀90年代至今，隨著南宋官窯窯址的不斷發掘，關于南宋官窯的研究熱度逐年上升，在南宋官窯的歷史文獻梳理和考古科技分析方面取得了不凡的成就。

然而，近年來關于北宋官瓷的研究不僅沒有得到實質性突破，反而逐漸出現一些學術爭議，學術界對北宋官窯的歷史背景存在著不同的聲音：一說汴京官窯是汝官窯，《負暄雜錄》中記載的“京師”其實指代的是朝廷，即朝廷自己設置窯址燒造，名為“官窯”，并推測朝廷自制窯燒造地點在汝州，即考古發掘的汝州寶豐清涼寺汝官窯；一說張公巷窯便是政和間朝廷設置的窯址——“北宋官窯”；另外，張公巷窯與汝窯同屬青釉瓷器，風格大致相同，卻又有自己的風格特征；還有學者則認為“汴京官窯”是真實存在的，汝窯與官窯“相類”是因為汝窯在工藝技術上受官窯影響。

由于歷史文獻、考古科技分析的不足，且北宋官瓷窯址至今不明，關于北宋官窯的歷史背景眾說紛紜，每一種觀點僅僅是不同學者根據自身學術研究經歷進行的推測與分析，但是通過目前的汝窯考古科技分析、南宋官窯窯址發掘、歷史文獻梳理，值得肯定的一點是，北宋宣政年間確實短期存在官瓷御窯，只是窯址或在汴京或在別處。

二、歷史依據的喪失：開封北宋官瓷業發展的根本困境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汝窯、鈞窯等歷史名窯相繼恢復生產，并取得良好的成績，汴京官窯則因失傳年代久遠，恢復難度大且窯址至今仍未發現，長期以來無人問津，直至1981年9月北宋官瓷研究所的成立，北宋汴京官瓷才正式開始復燒工作。

故宮博物院院藏宋官窯典型器型

北宋官瓷研究所成立之初隸屬于開封市工藝美術實驗廠，開封市工藝美術實驗廠是一個綜合性工藝美術廠，主要生產中國畫、首飾、古瓷、石膏教具、彩印產品、包裝裝潢產品、烙花七大產品。20世紀70年代初期，開封市工藝美術實驗廠便有恢復官窯的想法。工藝美術實驗廠于1975年開始試制藝術瓷，擁有制瓷的一般設備。藝術瓷與“官瓷”的生產工藝相近，制模、注漿成型、施釉燒成等生產環節大致相同，因此生產藝術瓷的技術工人稍加培訓便可進行“官瓷”的試制工作，節省了設備和資金，縮短了試制時間。從1975年開始，工藝美術實驗廠已在試制藝術瓷的同時著手搜集有關“官瓷”的歷史資料和技術資料，1981年又組織專人赴上海、杭州、禹縣、臨汝、北京等地調研，熟悉了一般青瓷的生產工藝，編纂了《“官瓷”歷史資料匯編》，取得“官瓷”釉胎、化學成分分析數據，擁有了指導生產實驗的技術數據。

1981年和1982年，國家經委、國家計委、輕工部工藝美術公司相繼撥款支持北宋官瓷復燒工作，1982年3月正式開始試驗工作。為了保障試驗工作的進度，開封市工藝美術實驗廠首先與曾經對汝窯和南宋官窯進行過研究與分析的中國科學院上海硅酸鹽研究所簽訂技術合作協定，在資料、化驗方面為復燒工作提供了支持。1982年3月至6月，獲得官瓷實驗胎、釉配方近百個；6月中旬燒制出類官窯瓷器；8月胎、釉配方基本確定；9月攜帶試制品向省工藝美術公司匯報，繼而赴京請著名古陶瓷專家李國楨、葉喆民等專家給予指導；11月請教于赴上海參加國際古陶瓷會議的中外專家，獲得專家們的肯定，認為釉色紋片光澤較好，胎色略淡。從1982年11月到1983年10月，試制小組通過不斷改進窯爐，經歷幾萬個數據的計算，實驗130多種配方，燒制100余次，最終經中國科學院上海硅酸鹽研究所的化驗分析后，得到與南宋官窯傳世品分析數據相近的結果，達到擬定的試制要求。1984年研究所邀請全國各地知名陶瓷專家在開封召開全國仿北宋官瓷青瓷技術鑒定大會，也是迄今為止五大名窯中唯一一個，得到了參會專家學者的一致認可，甚至認為研究所仿燒的北宋官瓷可與藏于故宮博物院、上海博物館的宋官窯傳世品相媲美。

北宋官瓷研究所成立到官瓷試制成功，僅僅經過4年的時間，且一時之間轟動全國。然而為何經歷了40年的發展，開封北宋官瓷產業日漸衰退，面臨著越來越多的現實困境？

隨著古陶瓷研究熱度的不斷提高以及陶瓷考古科技的進步，故宮博物院先后運用EDXRF技術對典藏宋官窯傳世品進行了無損分析，在2010年的研究中，對35件故宮博物院院藏宋代官窯瓷器進行測定，包括8件盤子、7件小碟、13件口洗以及盆、碗、花盆、瓶、爐、水氶等器型。研究表明，僅有7件小碟與河南汝官、鈞窯瓷釉的微量元素特征較符合，符合北方北宋時期官瓷特征，其余瓷釉元素含量分別與南宋郊壇下官窯、南宋修內司官窯、景德鎮仿官窯相近，非北方青瓷。在2014年的研究中，對32件故宮博物院院藏宋代官窯瓷器以及14件明清景德鎮仿宋代官窯瓷器進行無損分析，關于7件小碟的窯口、年代、產地等問題仍未得到解決，只是更接近北方窯系產品，屬于“官哥不分”的一類 。如此一來，對于開封曾經仿燒的北宋官瓷而言，既缺少窯址，又缺乏確切的傳世器物，當代開封陶瓷文化產業發展一下子失去了可靠的歷史依據和工藝技術根據，這對當代開封北宋官瓷行業的打擊是致命的。

三、開封陶瓷業前景展望：恢復五大名窯，打造宋瓷之都

在當今中原陶瓷產業不斷發展壯大的時代背景下，開封陶瓷產業如何重新在眾多歷史名窯中占據一席之地，是所有致力于青瓷研究的學者專家與從事官瓷事業的官瓷企業、官瓷愛好者值得重視的問題。

想要復興開封陶瓷產業，首先應該正確認識目前官瓷產業面臨的現實窘境：其一，開封缺乏陶瓷生產的完整產業鏈。傳統官瓷燒制難度大、成品率低，因此只有部分官瓷企業具備創建基地自行生產的能力，多數企業選擇鈞瓷原產地河南省禹州市神垕鎮工廠低價代生產，再進行貼牌銷售；盡管也有零星開封官瓷企業自行燒造，但是因為缺乏瓷業產業鏈，造成開封官瓷燒制成本奇高。其二，銷售渠道單一，價格昂貴。目前多數生產和銷售官瓷的企業和個人通過線下門店銷售，但是由于缺乏政府層面的管理與扶持，零星分布的門店和銷售點的銷售業績普遍較差，受到生產與銷售因素的雙重制約，僅存的幾家官瓷企業不得不通過抬高價格維持運營，這就造成嚴重的惡性循環，銷售更加困難。其三，產業單一。開封作為北宋時期的都城，曾經吸收全國各地名窯精華于一城，“宋代五大名窯”揚名海內外。但是長期以來，開封市僅僅單一發展窯址迄今尚未發現的北宋官瓷，既缺乏工藝技術人員，也缺乏產業鏈條；既無法形成產業規模，也無力衍化出陶瓷文創產品。與此同時，改革開放以來，開封已經成為河南首屈一指的旅游城市，2019年旅游客流量超過1億人次，汴繡、版畫很難形成適應新時代社會的文化產品，也無法形成現代規模化的文創工業體系，導致盡管有著上億的客流量，卻無法讓游客帶走一件帶有開封歷史符號、“開封溫度”的文創禮品。

開封陶瓷產業要擺脫目前的諸多困境，首先要做的是進行戰略調整，將單一發展歷史依據不足的北宋官瓷產業轉向立足官、汝、鈞、定、哥宋代五大名窯，以及展現宋代越窯、磁州窯、耀州窯、黑釉瓷、宋三彩等以北宋時代為核心的“宋瓷”的輝煌歷史成就，打造“宋瓷”之都。其次，借助開封旅游業優勢，以景區為媒介，進行陶瓷藝術和陶瓷文創產品的推廣與銷售，強化游客及開封居民的“宋瓷之都”意識。

《官瓷雙耳瓶》

四、結語

開封北宋官瓷研究所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首次進行“官瓷”仿燒并取得成功的機構，雖然如今已失去光彩，但是其在“官瓷”科研方面取得的開創性成就是不容忽視的，因此，開封市政府應重啟開封北宋官瓷研究項目，將雙龍巷街區和開封北宋官瓷研究所舊址資產收回，委托開封北宋官瓷研究所（全民所有制事業編制）所屬國企——開封市中益資產管理有限公司——經營管理，側重建立以研究為核心的企業模式。

此外，開封市人民政府應積極與河南高校進行戰略合作，依托河南大學中國陶瓷研究院、開封北宋官瓷行業協會、開封北宋官瓷研究所等機構共建宋瓷研究院，共同推動包括官瓷在內的中原歷史名窯的學術研究和成果出版、當代藝術再造、陶瓷文化創意設計、陶瓷藝術展覽和學術研討，舉辦宋瓷國際藝術研討會、宋瓷國際藝術展，打造宋瓷文化一條街和宋瓷文化園，邀請海內外著名藝術家、陶藝家到開封市依托宋代陶瓷工藝進行藝術創作，加強與國內外學術界、陶瓷界、藝術界的合作，生產具備原創性、高品質、高感性的高附加值產品，致力于將開封市打造成為“宋瓷之都”，通過開封陶瓷產業的轉型與戰略調整，繼而推動開封文旅產業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