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民間信仰中的地方保護神

摘要：有關拉薩北郊“娘熱杰欽”地方保護神的、散落在民間的口述史是第一手的寶貴資料，充實了西藏民間信仰中地方保護神的文字記錄資料。娘熱杰欽作為色拉寺僧人游方僧的口述史包括200年前“哈東康參”的不俗僧人和云游中歸于水的亡靈傳說。娘熱杰欽作為娘熱地方保護神和出生神的口述史包括：（一）二世熱振活佛赤欽丹巴熱杰的追封;（二）“錦達”的善因;（三）作為娘熱地方的“域拉”（地方保護神）和“吉拉”（出生神）。從這些口述史中可見藏區各地的地方保護神在人們的神靈信仰中占據著非常特殊的位置。

關鍵詞：地方保護神;娘熱杰欽;民間敘事

中圖分類號：B93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18-0012-03

一、娘熱杰欽作為色拉寺僧人游方僧的口述史

（一）200年前“哈東康參”的不俗僧人

拉薩三大寺院之一的色拉寺全稱為“曲第欽布色拉特欽林”，意為“色拉大乘洲”。由于該寺周圍曾是刺槐樹木環繞，因此得名為色拉?！吧奔创袒睒?，“拉”即園子。另一種傳說是：當年拉薩的北山下長滿了一片“酸果林”，宗喀巴騎馬經過這里，其馬無故三鳴。宗喀巴斷定，該地三年后將有馬頭金剛降臨，應該在此處建寺供奉?！八峁帧辈卣Z讀作“色拉”，所以寺廟起名叫色拉寺。根據宗喀巴之意，馬頭金剛也就成為了該寺的鎮寺之物。又有傳言當年在建寺的時候下了一場大冰雹，藏語音譯冰雹為色拉（sera），故取名為色拉寺。如今的色拉寺在原先的甲扎倉、仲頂扎倉、堆巴扎倉、麥巴扎倉這四個扎倉的基礎上，變成了現在集中有切、麥、阿巴三個扎倉，扎倉下面有康參和米村。

康參是來自不同地方的僧人按照籍貫所居住的僧舍群，因而康參名稱也就是居住于內僧人的家鄉名?！肮|康參”（hargdongkhangtshan）所屬于切扎倉，于色拉寺東南面，是一個獨立的建筑?！肮|”二字是蒙語，此前關于這個詞的解釋為：“哈”應是蒙古的意思，“東”應是在眾康參的前面大家習慣叫前面之意。（Harzhespasogskadyinngespsams.Deminnakunkyigdonglagnaspasgsungspayi

nngaschamamchis）該殿內主要供奉娘熱杰欽。娘熱杰欽全名叫做“娘熱杰欽噶瑪赤列”（nyangbranrgyalchenkarm‵phrinlas），是色拉哈東康參的主供護法神。哈東康參先前是蒙古的康參，其僧人大多數為蒙古族。后來蒙古僧人漸漸變少，慢慢地歸為西藏當地的僧人，現在一個蒙古僧人都沒有。

關于娘熱杰欽的身世，在有限的文獻資料中記載道：“色拉寺的保護神叫娘禪杰欽（myangbranrgyalchen或nyangbranrgyalchen）。人們認為娘禪杰欽是一位死僧的靈魂。該僧人生前曾是色拉寺的扎巴，在去藏東的路上淹死在河里。”

筆者通過田野調查，訪談拉薩市政協甲日巴·洛桑朗杰①得知：

娘熱杰欽噶瑪赤列現在被公認為是娘熱地方的保護神，作為娘熱地方的域拉和吉拉。他的歷史可以追述到200年前，他原先是色拉寺哈東康參的僧人，有一天熱振赤欽丹巴熱杰來色拉寺講經說法時，見有一位穿著體面的僧人繞著赤欽的法座逆時針轉了三圈，這個奇怪的舉動被赤欽丹巴熱杰發現，他下意識地覺得這個人的來歷不簡單。想去抓他時，他沿順時針方向朝馬頭明王處跑去，最終見一道亮光依附在了馬頭明王的體內，后來認為他是馬頭明王的化身。當時在色拉林闊的路上有一些修行，有一天赤欽丹巴熱杰在此處修行時，娘熱杰欽的形象出現在他面前，要求讓赤欽丹巴熱杰在色拉寺給他一間供奉他的佛殿。于是赤欽就為他修建了娘熱杰欽殿，以及娘熱鄉里的娘熱杰欽贊康。在鄉里有誰將神和將神地點以及每年舉行的敬神儀式都是赤欽丹巴熱杰欽點的。這一儀式至今仍然存在。曲珠老人②說道：“娘熱杰欽的前身是色拉寺哈東康參的僧人，后來他淹死在水里成了曲吉杰欽。”

（二）云游中歸于水的亡靈

關于娘熱杰欽歸于水的亡靈的身世，從文獻資料和田野訪談中可以得出兩種說法。

1.第一種說法。文獻資料記載：色拉寺的保護神叫娘禪杰欽（myangbranrgyalchen或nyangbranrgyalchen）。這位保護神的神巫就住在色拉寺一個特別的神殿里。人們認為娘禪杰欽是一位死僧的靈魂，僧人生前曾是色拉寺的扎巴，在去藏東的路上淹死在河里。起初，人們在康區為這位僧人游蕩的靈魂建了一座寺廟，建寺的時候，僧人的靈魂已成為康區的曲居凱念（churgyuddgebrnyen）。后來，僧人的靈魂又附在一神巫的軀體上，把居地由康區遷往色拉寺。訪談中拉薩市政協甲日巴·洛桑朗杰講道：

“達隆噶舉派認為娘熱杰欽的前世是達隆噶舉的護法神‘米克尼瑪珠扎（merkhenyima‵prugdra），相傳在西藏分裂時期，在林周縣的米克一帶，有一位橫行霸道的君王，他家前面有一座大山，他覺得這座山頭擋住了自家的太陽，就下令周邊的百姓，要在來年冬天前把這座山頭移走，否則一律砍頭。他發話時正當望果節前夕，百姓們覺得搬了山頭還不如搬了君王的頭，君王喜好賽馬，于是就蓄謀在賽馬節上殺害他。負責看管君王馬匹的下人一連幾天將馬關在黑暗的房間里，并給馬喂鹽，因為馬吃到鹽會變得很兇悍。等到賽馬當天他們將馬的眼睛蒙住，君王一上馬，馬就開始瘋狂地向懸崖沖去，現在此處地名為（mdunphyongs）意為‘往前跳，于是君王掉進拉薩吉曲河淹死了。他的家人劃著牛皮船沿著吉曲河找他的尸體，最終在一個叫‘熱瑪崗（ramasgang）的地方找到了尸體。由于尸體被河水浸泡時間較長，變得很重，負責抬尸回家的人在拉薩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準備從奪底溝翻山進入林周。由于尸體太重他們找到了一個可以抬尸的門翻越了第一道山，故此山命名為‘潘布果拉意為‘彭波門山口;當他們翻越第二道山時，抬尸的門在此處斷裂了，于是此山口命名為‘恰拉”意為‘斷裂的山口”;他們繼續用斷裂的門抬著君王的尸體翻越第三道山，此時他們覺得這門實在裂得不行，應用一個繩子綁住固定再繼續趕路，故此山口命名為‘卓拉意為‘用繩子固定木板的山口;最終將君王的尸體抬到了他的家里。后來君王知道自己是被故意害死的，于是變成了魔，找當初殺害自己的人們報了仇。最后他由魔變成了達隆噶舉的護法神‘米克尼瑪珠扎（merkhenyima‵prugdra）?！?/p>

2.第二種說法。田野訪談中拉薩市政協甲日巴·洛桑朗杰說：

“娘熱杰欽的另一種身份就是一個普通的僧人。由于生活比較窘迫，有一次他外出做牛皮船渡河時，沒有錢付船費，于是被船夫一棒子打死并推向河里。他斷氣之前禱告道：希望我能幫人們從對水的害怕和恐懼中掙脫和解脫，所以他的另一種名字叫做“曲吉杰欽”（churgyudrgyalchen）?！?/p>

從上述的文獻資料和田野訪談資料中可以推斷：娘熱杰欽噶瑪赤列護法神的前世，一種應該是一位來自彭波一帶的君王，由于百姓不滿他的蠻橫專治，被百姓追殺，掉進拉薩河里淹死。后來，他從充滿怨恨的魔中解脫成為了一位地方保護神。另一種是一位來自蒙古的色拉寺哈東康參的僧人，在一次外出游行時因付不起船費，被船夫殺害扔進拉薩河，最終慘死在異鄉。后來他四處游蕩的靈魂在人們的幫助下遷至色拉寺，最終得到了赤欽丹巴饒杰的追封，在色拉寺專門為他建立了供奉他的佛殿，取名娘熱杰欽噶瑪赤列，成為了娘熱以及沿拉薩河流域一帶的地方保護神。

二、娘熱杰欽作為娘熱地方保護神和出生神的口述史

（一）二世熱振活佛赤欽丹巴熱杰的追封

娘熱杰欽噶瑪赤列作為娘熱地方保護神和出生神，受到當地百姓的敬仰和朝拜。這位神靈之所以能成為娘熱地方的保護神是得到了200多年前，二世熱振活佛赤欽丹巴熱杰的追封，這段追封的歷史如第一節所述，這里不再贅述。但很遺憾的是，筆者未能在相關文獻資料中找到關于這段歷史的記錄，只能以田野訪談得到的口述資料作為補證。

（二）“錦達”的善因

位于拉薩市城關區娘熱鄉加爾西村的專門供奉娘熱杰欽地方保護神的家庭，被人們稱為“錦達”③，全名是“錦達曲闊”。這一家人在自家的建筑里專門修建一間紅色的家廟，也稱為“贊康”。廖東凡先生寫道：“西藏的城鎮鄉村和牧集，有一些稱為‘杰康‘贊康‘魯康的神廟，是供奉世間護法神的地方?！芸抵饕┓钔跸底o法神，是白色的;‘贊康主要供奉魔系護法神，是紅色的;‘魯康主要供奉龍系護法神，是藍色的。他們都是與人們關系最為密切的世間護法神供奉地?！?/p>

在“錦達”家里供奉娘熱杰欽是有歷史淵源的：

“原先這位神靈是色拉寺哈東康參的僧人，有一天他在山洞里修行時，這個家的第一位女主人（大約有五代人的歷史），她見這位僧人沒有吃的，便好心送去一點糌粑施舍，后來僧人為了感恩，稱他們家為“錦達”（sbyinbdag），他們家的水磨糌粑就叫“錦達水磨坊”（sbyinbdsgchu`khor），當時這個水磨坊是他們家主要的家庭收入來源?！雹?/p>

從曲珠老人描述的五代人之前這個時間剛好符合200年歷史的跨越段。由于這位僧人在成了神靈后仍不忘生前的這家人的救濟之恩，特在此戶人家所在的地方安排了他的供奉之位和附體于人身上降神的人選，等等。直到筆者在田野調查時，鄉里的人還稱呼這家為“錦達曲闊”或“錦達”。

關于“錦達”一詞的另一種說法，和色拉寺麥扎倉袞康護法神特沃的錦達——“錦達加絨曲甲”（家庭的名字）一家有很大的聯系。相傳當年，特沃護法神從桑耶寺被迎請到色拉寺時，他裝扮成乞丐的模樣到處尋找能給他吃喝的人，最終得到了加絨去甲錦達和錦達曲闊兩家女主人的施舍，他就稱他們兩家人為錦達。從此這家人的女人，包括女主人、未出嫁的女兒以及娶進來的媳婦都能進入他的殿朝拜（如果女兒嫁出去了，就不能再進入此殿了），別的女性沒有這樣的特權，因為女性是不能進入特沃護法神殿里的?？梢哉f，“錦達曲闊”的稱呼就是由此而來的。

（三）作為娘熱地方的“域拉”（地方保護神）和“吉拉”（出生神）

在藏區各地，無論是農區還是牧區，人們對于“域拉”（地方保護神）和“吉拉”（出生神）這兩類神靈的崇拜是普遍存在的。這些神靈作為一方水土的地方保護神和人們的出生神，不僅可以保佑當地的人和事，免遭外來惡勢力的侵害，也可以降神于神巫的身上解答人們提出的問題和不能定奪的事情。筆者通過調查發現，護法神生前都是一些脾氣暴躁的厲鬼，往往經過法力高深的喇嘛和信眾的崇拜而轉化為護法神。而且，人們認為這些保護神也是喜怒無常的，如果你每年都去敬神，但只要有一年沒去，你的保護神就會生氣，怪你沒來看他，會做出一些對你不利的事情。比如，會讓你生一場病或者在生活上遭遇大的挫折等。所以人們為了贏得保護神的保佑，就會組織一些特定的敬神儀式來取悅神靈，誰也不敢得罪他們的保護神。

“我是一名土生土長的娘熱鄉人，從我記事起就知道自己的‘吉拉是娘熱杰欽，我每年都會參加敬神儀式不然是不行的，神靈是不高興的?！雹?/p>

可以看出地方保護神在信眾精神生活和物質生活上的重要性，人們很多時候在遇到一些自己無法定奪的事情時，就會依賴地方保護神。不僅如此，有時地方保護神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調節矛盾和對惡勢力的威懾作用。

“幾年前，當時村里的一戶人家準備蓋房子的木板被人偷走了，失主到處尋找木板的下落，最終懷疑是被別村的幾個年輕人偷走了，但他們死不承認偷盜一事。于是失主沒有辦法前來找娘熱杰欽的神巫，讓他降神找出偷盜之人，結果當天晚上他們就把偷來的木板一個不少地全部搬到了村里娘熱杰欽贊康的門口女。”⑤

從這一個事實可以看出，當地的百姓十分敬重這位神靈，也懷著害怕做壞事被他發現的心理，處理著日常生活中的矛盾。這個神靈的喜怒哀樂不僅跟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人們對這位神靈的態度也決定著自己生活順利與否?？梢?，藏區各地的地方保護神在人們的神靈信仰中占據著非常特殊的位置。

注釋：

①2013年3月29日上午，筆者于拉薩市政協院內訪談甲日巴·洛桑朗杰（男、70歲、拉薩市政協委員）。

②2012年10月29日，筆者于娘熱鄉加爾西村訪談了74歲的曲珠老人，他是藏族人，男性，娘熱鄉人，是娘熱鄉娘熱杰欽贊康（神殿的主要負責人），早年曾是色拉寺僧人，后來還俗。

③錦達：是藏話的漢文音譯，意為施主或供養人，本文專指供奉娘熱娘熱杰欽神家庭的名字，后文都寫作錦達。

④2013年6月3日，筆者于娘熱鄉吉蘇村訪談旺扎（男，52歲，娘熱鄉吉蘇村村民）。

⑤2013年5月18日，筆者于娘熱鄉吉蘇村訪談格桑卓嘎（女，50歲，娘熱鄉吉蘇村村民）。

參考文獻：

[1] 次旦扎西.西藏地方古代史[M].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2004.

[2] 次旺俊美.西藏宗教與社會發展關系研究[M].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2001.

[3] 次旺仁欽.色拉大乘洲[M].北京：民族出版社，1995.

[4] 丹珠昂奔.藏族神靈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

[5] 勒內·德·內貝斯基·沃杰科維茨.西藏的神靈和鬼怪[M].謝繼勝，譯.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1993.

[6] 廖東凡.神靈降臨[M].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2008.

[7] 洛桑貢欽.色拉寺簡介（藏文版）[M]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2003.

[8] 烏丙安.中國民間信仰[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

作者簡介：拉姆布織（1986—），女，藏族，西藏昌都人，單位為西藏大學圖書館，研究方向為藏族歷史及圖書館閱讀推廣。

（責任編輯：易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