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的“防務歐洲”目標

摘要：法國的“防務歐洲”目標源于其對歐洲維度的重視，體現了其作為歐洲大國的雄心和抱負。法國自二戰后擁核以來，歷屆總統都在強調其核威懾力量范圍絕不僅限于法國本土，法國的核威懾力量要用于保衛歐洲。在冷戰結束后，法國的這一構想則變得更加明確。如今歐洲所處的戰略環境變化速度較快，馬克龍將法國的核威懾力量用于歐洲防務的意圖更加凸顯。但法國能否成功將核威懾力量用于歐洲防務，既取決于法國的核威懾力量是否充足有效，也受到歐洲其他國家和美國態度的影響。未來法國核威懾力量對于歐洲安全能否作出更大貢獻的不確定性和困難性仍然是不能被忽略的。

關鍵詞：法國;防務歐洲;核威懾力量

中圖分類號：D73/7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18-0046-03

一、二戰后法國“防務歐洲”目標的由來

一直以來，歐洲為法國保障國家安全與獨立、追求在世界政治中的獨立和領導地位提供了一個合適的結構。布熱津斯基就曾在《大棋局》中寫道：“法國尋求歐洲的轉世再生……歐洲是恢復其昔日偉大輝煌的途徑?！盵1]這句話形象地說明了歐洲維度對于法國獲得影響力和維護地位的重要性。具體到防務與安全領域，法國重視歐洲維度的緣由可以從內部和外部因素來進行分析：第一，從法國自身因素來看，戰后的法國實力下降，凝聚整個歐洲的力量對于法國保障自身安全是有利的;第二，從外部因素來看，法國的政策受到了其他國家的影響，主要是德國和美國。在經歷了二戰中德國對其的肆意侵略后，法國在戰后迫切地需要將德國置于歐洲的框架內來規避日后可能對法國產生的再次威脅。同時，在戴高樂的領導下，法國還力圖擺脫美國的控制，建立所謂“歐洲人的歐洲”。

在冷戰結束后，雖然國際局勢發揮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但是法國重視歐洲維度的政策并未出現急轉彎。這主要源于以下兩個方面的影響：第一，德國的統一使其實力大增，基于對德國實力增長的恐慌，法國希望繼續將德國束縛在歐洲框架內，從而維護歐洲大陸的和平和自身的地位。第二，冷戰后兩極格局雖然崩塌，但是新興國家開始不斷崛起，法國的實力相對來說卻并未有太大的起色。在冷戰后基本由美國主導的格局下，法國仍然需要借助歐洲框架來保障安全，進而投射影響力。因此，無論是在冷戰期間還是在冷戰后，“歐洲主義”原則在法國的防務與安全政策中都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在法國如此重視歐洲維度的背景下，法國一直期望將歐洲塑造成法國理想中的歐洲。其實，戰后的法國一直想要打造一個“強權歐洲”，即“逐漸建立起世界上最強大、最繁榮和最有影響的政治、經濟、文化和軍事的總體”[2]。同時，在法國看來，如果說要建立一個“強權歐洲”，那么歐洲就必須擁有保障自身安全以及在全球充當一個有實力的戰略行為體的能力，這就又需要建設一個強大有力的“防務歐洲”。所謂“防務歐洲”，也就是將歐盟建設成為一個自主的、可信的、有效的全球安全行為體。為此，歐洲應該具有能力盡可能依靠自己保障歐洲的安全、保障歐洲實施國際行動的投送能力和危機管理能力[3]。當然，值得強調的是，法國建設“防務歐洲”的前提是必須保證自身在其中的領導地位。因此，法國一直試圖塑造歐洲防務與安全的議程，確保法國能夠通過歐洲在世界中發揮影響力。總而言之，法國的“防務歐洲”目標源于其對歐洲維度的重視，體現了其作為歐洲大國的雄心和抱負，也是法國投射全球影響力的一種嘗試。

二、二戰后法國的核威懾力量與其“防務歐洲”目標

在涉及歐洲安全與防務的議題中，核因素常常被提及。既然法國追求的是以自身為中心的自主的防務歐洲，那么法國的核威懾力量自然要與“防務歐洲”目標掛鉤。法國核戰略之父戴高樂為法國奠定了獨立自主的核威懾政策，這為法國將自己的核威懾力量用于打造“防務歐洲”提供了可能性。

（一）冷戰時期

其實，許多法國的政治人士都希望法國的影響力能夠擴展至歐洲[4]，因此在冷戰期間，有跡象表明法國已經開始構想將本國的核威懾力量用于整個歐洲的防務建設。其實，在戴高樂總統的統治下，法國也并未因保衛本國國土而保留核威懾能力[5]。冷戰期間的法國一直將蘇聯視為最大的敵人，在法國看來，倘若蘇聯要進攻法國，那么蘇聯就必然要穿過德國等其他歐洲國家的領土。從這個角度出發，法國的安全便與歐洲其他國家有著內在的、不可分割的聯系，這就促使法國將其防衛領域擴展到本土之外。

正因為如此，在戴高樂看來，法國的命運和歐洲其他國家的命運是緊密相連的。他私下也表示，法國的核力量是在保護它的近鄰，尤其是德國[6]。戴高樂堅信，法國的核威懾力量對于歐洲的安全作出了巨大的貢獻。在與艾森豪威爾的會談中，戴高樂就表示：“如果蘇聯知曉法國擁有并有可能使用核打擊力量，蘇聯就不敢輕易地發功攻擊。”同樣，在1962年，蓬皮杜也強調像法國這樣一個直面威脅的歐洲大陸國家的核力量有助于加強歐洲的安全。蓬皮杜總理在1964年也公開表明法國的核威懾力量等同于事實上的歐洲保護。在1972年的法國國防白皮書中也提到：“法國生活在一個超越國界的利益網中。法國不是孤立的，法國的利益不僅限于法國國土?！痹谕ㄟ^核威懾力量保衛法國本土的同時，法國的核威懾力量也適用于保衛鄰國和盟國的領土。因此，如果認為法國的核威懾力量僅僅用于保衛法國本土是十分武斷的判定。

（二）冷戰結束后

在冷戰結束后和歐洲聯盟建立以來，法國比以往更加明確地強調核威懾力量的歐洲維度。冷戰后，法國提出了“協調威懾”的概念，即法國可以通過“協調”來保衛歐盟中其他國家的安全。這表明法國核威懾方針有了重大調整。在法國看來，整個歐盟中有核國家與無核國家的利益在各個層次上的相互依賴程度都在加深，因此對歐盟中其他國家利益的打擊也必然會損害到法國的重大利益。此外，1994年法國出臺的白皮書名稱甚至沒有采用傳統的《國防白皮書》名稱，而使用了《防務白皮書》的名稱。白皮書中甚至指出，沒有核能力，歐洲便不可能有防務自主。法國作為歐洲的兩個有核國家之一，自然要承擔起歐洲防務的重任。

希拉克總統作為密特朗總統的繼任者，更加明確地強調歐盟需要法國的核威懾在其安全中發揮作用。在冷戰后重啟核試驗之時，法國曾一度遭受了其他國家的指責，為此法國迫切地表明這一舉動并不只是為了追求本國國家利益，而是為整個歐盟的防務與安全作出努力。2006年，希拉克還指出，法國的核威懾力量本身就是保障歐洲安全的一個不可或缺的因素，并呼吁首先要加深歐盟成員國對共同安全利益的思考。到了薩科齊時代，他于2008年3月重申法國核力量僅以其存在就構成了歐洲安全的關鍵因素。他希望歐盟成員國不要謀求單個國家的核力量建設，而要把更多的資金投入于整個歐盟快速反應力量的建設。2015年，奧朗德也表示：“法國對重要國家利益的定義不會僅限于國家層面，因為法國不會孤立地去考慮其國防戰略，在核領域同樣也是如此?！?/p>

總體來說，冷戰時期的法國就已經試圖將本國的核威懾力量范圍延伸至他國，冷戰后的法國則更明確地強調其核威懾力量中的歐洲維度。一方面，法國的核威懾力量就其存在本身而言，就對歐洲的安全貢獻了力量;另一方面，對歐洲成員國的攻擊很可能被法國視為對自身重大利益的攻擊。在這種邏輯思維的引導下，法國的安全與整個歐洲的安全息息相關，將法國的核威懾力量用于保衛整個歐洲也成為了法國一直以來試圖實現的理想目標。

三、馬克龍時代的法國核威懾力量與歐洲防務

2017年5月，馬克龍就任法國總統。2017年10月法國發表的《國防和國家安全戰略審查》中寫道，法國必須繼續堅持兩個目標：維持戰略自治和建立一個更加強大的歐洲，來應對日益加劇的共同挑戰[7]?；诖四繕耍隈R克龍時代核威懾力量仍然是法國核戰略的基石，能保護法國免受來自他國的各種形式的對法國至關重要的利益的打擊。法國的核威懾力量該如何為建設一個更加強大的歐洲作出貢獻，保障法國乃至歐洲在快速變化的國際環境中處于安全地位？這一問題在馬克龍時代似乎變得更為重要。

法國對“防務歐洲”目標的追求在馬克龍的幾次公開講話中得到了充分體現。2019年12月31日，在英國正式脫歐前一天，馬克龍發表致法國人民公開信。在強調法國需要捍衛歐盟整體利益的同時，馬克龍多次強調歐洲要有“戰略自主”，而其核心便是要建立歐洲獨立防務。此外，歷來的法國總統通常都會專門發表有關核威懾力量的核政策的主題演講，如希拉克總統（1996年和2006年）、薩科齊總統（2008年）、奧朗德總統（2015年）。2020年2月8日，馬克龍出席法國戰爭學院第27屆畢業儀式并發表講話，闡述了法國防務政策，并倡導歐盟在復雜的世界局勢中爭取獲得更強的行動能力。此次講話中，馬克龍再次強調了全球安全環境所發生的變化，全球威脅和危險增多并呈現多樣化趨勢，這對法國的防務戰略將產生直接和間接的影響。同時，法國長久以來的獨立的核政策與歐洲伙伴堅定不移的團結是完全相符的。法國對歐洲安全與防務的承諾也是歐洲日益緊密團結的自然表現。他還再次重申法國的國家利益中包含歐洲維度，并邀請了法國的合作伙伴參加有關核威懾的對話，甚至參加法國的核演習，目的則是促進共同戰略文化的發展。

由此可以看出馬克龍在法國核力量與歐洲防務建設方面的態度。在馬克龍在戰爭學院發表講話的時候，距離英國正式離開歐盟僅有一月多余時間。在英國脫歐后，歐盟中擁有核武器的國家只剩下法國。以往英國、法國和德國的綜合國力都較為強勁，位于歐洲國家的第一梯隊中。但是在防務與安全問題上，英國幾乎完全依附于美國。至于德國，其雖然擁有較強的經濟實力和軍工科技水平，但是缺少核武器，因此很難擔負起整個歐洲的對外威懾的重任。在這種情形下，未來只有法國這一老牌歐洲大陸國家具備戰略核威懾能力，并最有可能成為歐洲的有效核盾牌。因此，馬克龍進一步強調法國的核威懾能力與法國在歐洲防務事務中的重要作用。

總而言之，馬克龍比其前任奧朗德更加強調法國核威懾力量的歐洲維度。在馬克龍去年2月份的演講中，他提到“歐洲”的次數是“法國”的兩倍，相比之下，奧朗德2015年演講中提到“法國”的次數是“歐洲”的十倍?？梢钥闯鲴R克龍非常重視歐洲戰略自主和歐洲防務，而其核心則是要把法國核威懾力量納入歐洲防務中，確立法國對歐洲防務的領導地位。法國欲以核力量領導歐洲的心態凸顯，充分體現法國想要主導歐洲自主防務的意圖。這與法國長久以來的“防務歐洲”的目標是一脈相承的，只不過在馬克龍時代，國際格局的快速轉變給法國提供了更加明確地表明將自身核威懾力量用于歐洲防務的態度的機會。歐洲的安全要依靠歐洲人的自主行動能力，法國核力量也應該在歐洲防務戰略中發揮核心作用。法國的核威懾力量與其“防務歐洲”的目標更加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

四、對法國核威懾力量用于歐洲防務的評價

基于上文對法國核威懾力量與法國的“防務歐洲”目標的分析，下文將作出幾點思考和分析。法國的核威懾力量能否成功用于歐洲防務，這不僅僅是法國自身核威懾力量是否足夠強大所能決定的，還受到其他因素的影響。

第一，就法國自身來說，如果法國要為歐洲提供核保護傘，那么法國的核力量必須是能對潛在敵人進行有效的威懾的。與2000年代初的情況相比，法國已經提高了核武庫的質量，武裝部隊也能夠采取更靈活和多樣化的計劃。同時，法國建設核力量最有力的一點在于國內政界和公眾對于核力量大多都是呈支持態度，并且這種情況在短期內不會發生變化。這與英國不同，英國在核武器上不僅極為依賴美國，而且英國的公眾情緒大多都是反核力量的。因此，法國目前的核威懾力量似乎是強大、有效、有繼續發展的潛力的，并且是能基本滿足其戰略需求的。當然，法國若要繼續發展核力量，也面臨著一定的挑戰。一方面，法國能否克服開發新系統所需的障礙，并確保在2030年代以后還能保持有力的威懾力量是有待觀察的。另一方面，法國甚至歐洲都有可能陷入資金困境，如果出現相當嚴重的金融和經濟危機，便可能會影響到法國的核資金以及核體系的規模和構成[8]。

第二，歐洲其他國家對法國這一構想的態度是重要的考量因素。尤其是德國，德國的態度對法國能否實現這一愿景至關重要。德國國內對于核武器的態度是比較矛盾的。例如，2020年5月初，德國聯邦議院社民黨主席穆曾尼希要求德國應該排除未來部署美國核武器的可能性，卻引發了德國基民盟和來自社民黨的外交部長馬斯的反對。在馬克龍認為歐洲應該采取新的核威懾戰略的同時，德國雖然表現出一定程度上的認同態勢，但似乎又不太贊同法國過于激進的政策訴求。總體來說，德國一直奉行的是適度推進歐洲防務一體化，同時又堅持北約作為歐洲防務主體的地位，其大致上認可美國前國務卿奧爾布萊特的三“D”原則[9]。除此之外，歐洲還有一些對歐洲的自主防務以及歐洲戰略自主都不太信任的國家，如波蘭、波羅的海三國、羅馬尼亞等，這類國家的態度也將影響到法國的這一目標能否實現。

第三，美國的作用仍然是非常重要的考慮因素。由于歷史上形成的路徑依賴，在大多數歐洲國家的戰略和政治邏輯中，華盛頓仍然是安全和防衛方面的最終保障者，尤其是在核領域。法國的歐洲伙伴們仍然非常關切美國的安全保障是否被削弱。只要北約框架下的共同威懾顯得比較牢固，就很難有其他的歐洲國家會對歐洲的共同威懾真正感興趣。因此，法國的這一構想在未來仍將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跨大西洋關系的演變。在特朗普時代，由于特朗普對歐洲態度的轉向使得歐洲共同防務合作這一老問題獲得了新動力。以德國為例，面對世界格局的變化和美國撤退的風險，德國也開始積極涉足防務與安全領域。德國的這種做法顯然給了馬克龍將法國核力量運用于歐洲層面的信心，但是這都是發生于特朗普在任的時期。拜登上臺后，歐美之間的防務關系能否得到改善、美國會如何應對法國試圖擴大核庇護的舉措、歐洲其余國家對于核武器的態度是否會重回消極都是值得觀察的。因此，未來法國核威懾力量對于歐洲安全能否做出更大貢獻的不確定性和困難性仍然是不能被忽略的。

參考文獻：

[1] 茲比格紐·布熱津斯基.大棋局[M].中國國際問題研究所，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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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ALAIN PEYREFITTE.Cétait de Gaulle[M].Paris：Gallimard，2002：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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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NIKLAS GRANHOLM，JOHN RYDQVIST.Nuclear weapons in Europe：British and French deterrence forces[R].FOI（Swedish Defence Research Agency），2018.

[9] 趙晨.變動中的美歐安全關系與歐洲獨立防務建設前景[J].當代世界，2020（11）.

作者簡介：徐玥（1998—），女，漢族，湖北武漢人，單位為武漢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研究方向為國際關系。

（責任編輯：董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