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技術調查官作為法官的技術助手,在解決司法技術障礙、暢通法官溝通橋梁等方面發揮著獨特作用。但作為舶來品,該制度在環境領域的理論建構值得思考,在訴訟地位、權利義務等方面亟待明確;法律規范與制度有待于銜接;權利邊界與監管難題有待于突破;中立屬性與人才培養機制有待于建立。生態環境技術調查官的規制路徑是:(一)制度設計方面,健全法律制度與多元模式;(二)適“度”把握角色定位與權利邊界;(三)完善人才培養與考核追責程序,確立準入、激勵、退出等具體方式,促進管理規范性與審判專業度的提升。
關鍵詞:技術調查官;環境糾紛;權利邊界;多元機制
中圖分類號:D912.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18-0083-03
2020年11月10日,福建龍海法院生態環境技術調查官參與環境民事公益訴訟,開創了我國在生態環境訴訟中引入技術調查官制度的先例,生態環境技術調查官制度由此拉開序幕。環境損害糾紛與知識產權確權同屬于高科技司法領域,同具有專業性強、覆蓋知識面廣等特點,其法律制度設計有其共通點與關聯性。技術調查官作為舶來品,在各國司法實踐中發展久遠,對我國制度構建與理論創新也有所啟示,因此本文立足于我國國情與域外經驗,借鑒目前知識產權領域技術調查官制度構造,對生態環境技術調查官的問題隱患進行理性思考,并對其制度適用與機制完善進行展望。
一、生態環境技術調查官的意涵認知
生態環境技術調查官的產生本質上是技術調查官在新時代環境治理需求下發展演化的結果,其制度認知應從制度本源入手,結合知識產權領域該制度的內容架構,比較分析其國內外政策理念與實踐經驗,從而明確生態環境技術調查官的訴訟地位與權利義務。
(一)技術調查官制度的國內外發展
對于技術調查官制度,我國與域外各國既有相似之處,也有明顯差異。德國技術調查官是技術法官,與普通法官一樣享有權利,而我國技術調查官定位于法官的技術助手,不具有審判權與表決權。普通法系的美國并沒為技術問題專設特殊制度,而是將專家證人、法庭之友等制度運用于審判中。與日本、 韓國和我國臺灣地區相比較,其技術調查官建制基本相同,與日本制度建構尤為相似, 但兩者在公開姓名、 適用回避、啟動程序等方面仍有
不同,如日本技術調查官的啟動程序常作為訴訟庭審前的前置審查,我國則是在法官認為有必要的情況下自主決定。臺灣法律規定,技術審查官咨詢意見僅供法官在認定事實時促成心證的參考。我國技術調查官于2015年4月在廣州知識產權法院進行了首例嘗試,經實踐檢驗與理論創新,直至2020年11月,福建漳州中院將其引入環境糾紛,開展新的有益嘗試。
(二)生態環境技術調查官的訴訟地位
從法院人員管理角度分類,學者普遍認為生態環境技術調查官屬于司法輔助人員[1],負責查明技術事實與提供技術解釋,對案件裁判結果不具有表決權;從民事訴訟法律關系角度出發,亦有學者將其認定為法官的技術專家[2],在技術事實范疇內對審判人員辦案予以幫助。對于其出具的技術審查意見,其性質認定具有“證據說”“鑒定說”和“內部參考說”等,尚未設定明確定位?;诩夹g調查官的輔助性和被動性,一般將其性質界定為專家咨詢意見,作為法官技術事實認定過程中的參考,不具有法院判決的證據效力。在責任承擔方面,由于技術審查最終意見經法官全局性判斷通過后進入裁判文書,法官對技術事實的認定享有最終決定權。
(三)生態環境技術調查官的權利義務
技術調查官貫穿于審判中的各個流程,在必要情況下經法官同意即可參與審判過程,在查明機制中提供技術協作[3]。根據福建漳州法院經驗與知識產權中《技術調查官參與訴訟活動規定》,賦予技術調查官七項職責,其中均圍繞技術事實認定問題,包括現場勘驗權與調查詢問權等權利,技術調查官為審判人員關于環境損害程度、換屆修復方案與費用預判問題提供技術判斷,為法院相關人員完成技術勘驗,查封、扣押、保全或強制執行工作提供技術支持。經主審法官同意,有權在庭審中向當事人、證人、鑒定人等訴訟參與人詢問與技術有關的問題。技術調查官有其嚴格限制,工作范圍僅限于查明案件涉及的技術事實[4],并在法官的授權或許可下參與訴訟活動,不得自行決定與當事人取得聯系。
(四)生態環境技術調查官的辨析與優勢
技術調查官制度有利于解決法院審判中的技術難題,促進技術判斷標準的統一與科學。相較于專家輔助人、專家證人、技術鑒定機構、專家陪審員與技術咨詢專家等其他司法技術人員,生態環境技術調查官具有公正性與中立性、應用性與廣泛性等明顯區別與獨特優勢。
與專家輔助人相比,技術調查官具有中立性,而當事人聘請的專家證人利益傾向性較強;與技術鑒定相比,技術鑒定受鑒定機構與技術水平限制,常具有鑒定活動不規范,弄虛作假等現象,技術調查官較之更具公正性。與專家陪審員相比,由于專家陪審員只能參與一審程序,其主觀上也因立場思想與知識背景而易存有偏見,技術調查官適用更廣泛。與技術咨詢專家相比,技術咨詢專家不屬于法院內部工作人員,不參與庭審等訴訟程序,技術調查官恰恰彌補這一缺失之處。
二、生態環境技術調查官的問題探究
由于生態環境技術調查官制度尚未全面規定,司法經驗與實踐案例不足,對于其所在立場與代表利益有無內在沖突的設想仍處于預判性思考,但結合該制度在知識產權中的所處困境,對環境司法中這一隱患的擔憂未必是杞人憂天。其問題具體表現在理論、實踐與價值層面。
(一)理論層面:法律規范與制度銜接問題
1.法律條文內涵模糊不清
目前技術調查官制度在環境司法領域的法律建構較為薄弱,參照知識產權領域技術調查官規則,《技術調查官若干規定》第六條規定了七項職責,數目少,規則彼此銜接不到位,協調性不足,法律規范內容亟待具體化,法律規范內涵解釋各異,對其職責的(一)(三)項規定中,賦予技術調查官“參與”與“建議”的權利,但行使的限度以及行為的依據并未詳細規定,對同一法律法規的解釋和理解也有較大區別,難以形成統一法律適用體系與適用標準。此外,當前法規大多呈現出框架性規定的特點,全局性指導性條例難以滿足技術事實查明的實踐需求。
2.多元機制缺乏聯動與銜接
受司法成本、案量增長等因素影響,建立多元化環境司法技術事實查明機制具有切實必要性。不同于技術調查官,專家輔助人的費用由當事人承擔,大大節約了司法成本,技術鑒定具有規?;蛯I性,服務長期穩定且經驗豐富,多元機制的運行集合其廣大優勢,有助于現實司法實踐。而目前這些多元機制之間協調機制缺乏,制度存在“運用不當”與“實踐缺位”等現象,體系內部部分人員定位存在矛盾,職能存在部分重合現象,環境司法多元機制的聯動性嚴重缺失。
(二)實踐困境:權利邊界與監管難題研究
1.“技術翻譯”的權利“限度”
基于司法實踐中該領域現實案例普遍具有高科技性與復雜性,專業知識與技術翻譯在審判中的作用凸顯,技術調查官作為法官的技術助手將技術轉化為通俗易懂的表達,根據專業知識判斷技術事實并給出結論,然而,現實中,出于案量繁雜、工作負荷大與法官專業素質有限、技術知識缺失等多重因素影響,法官往往遵循技術調查官的技術審查意見認定技術事實,確定爭議焦點,導致法官裁判權呈現表面化,“裁判權讓渡”現象屢有發生,技術調查官超越職權而嚴重破壞正常審判規則,間接擁有與行使表決權利,與其本身技術助手屬性相矛盾。同時,技術調查官司法輔助作用的限度難以把握,技術審查意見中事實認定與法律認定難以劃分,撰寫的具體內容與主觀意見程度不易掌控,值得我們思考與警惕。
2.監管與審查機制尚待完善化
對于技術調查官出具的技術審查意見,通常情況下技術審查意見無需向當事人公開,使得無法及時給予技術調查官以監督,這導致監管一定程度上陷入困境,從而難以保障其科學性與中立性,也給當事人訴訟權益的維護增加難度[5];技術專業背景缺失的法官對技術調查官出具的意見審查受限,卻承擔較重的技術事實認定壓力,其合理性有待商榷。
(三)價值選擇:中立屬性與人才培養機制
1.立場利益與職責正義的博弈
在知識產權領域,技術調查官所參與的案例中不少來自專利確認之訴,而技術調查官本身大多來源于專利確認機構,通過兼職與交流等方式成為法官技術助手。出于技術調查官情感與人際交往考量,難以避免其立場具有傾向性。更重要的是,一些制度設計規定技術調查官雖在法院工作期間已在原單位辭職,但事實上結束派遣或期滿后仍需回原單位繼續工作,其中嚴重涉及其切身利益,往往導致技術調查官的中立性動搖。
2.人員隊伍數量與資質能力限制
目前,福建漳州法院聘任43名生態環境技術專家擔任“全市法院生態環境技術專家庫”成員,既有技術專家,也有來自高校學者,專家們經漳州中院指派,由聘用法院與其簽訂書面聘任合同,技術調查官應用數量有限,人才選任相對缺乏。同時,與知識產權領域相似,環境司法糾紛涉及復雜的技術問題,牽涉到下設多種具體專業領域知識,對所任技術調查官的專業知識深度與廣度提出更高要求,現有制度及人員構成與現實旺盛需求間存有差距,影響技術事實解釋與判斷的準確性,難以覆蓋環境糾紛解決中遇到的多重技術問題。
三、生態環境技術調查官的規制路徑
要創新環境司法審判模式,應注重健全法律體系規范化、具體化,規制權利界限不明的現狀,拓展人才選任渠道并加強追責與考核機制,多層面出發構建生態環境技術調查官的完善機制。
(一)制度設計:健全法律制度與多元模式
法律體系規范化、具體化是完善技術調查官制度建構的理論支撐,是制度創新與實際應用的依據保證,為環境司法審判制度模式創新提供有力后盾。宏觀上,我們要健全生態環境技術調查官制度體系,給予其以立法保障,建立統一權威法律規范,協調各省探索過程中制定法規的沖突與矛盾,彌補其制度局限與片面性;微觀上,對現有法規內容進行擴充,彌補法規空白與缺漏,斟酌用詞并詳細解釋其條文中“參與”“建議”等的具體內涵,促進理解便利化與標準統一化,使得不同實踐情形均有法可依。
此外,我們應建立多元化的技術事實查明機制,實現技術調查官制度與專家咨詢、專家輔助、技術鑒定、專家陪審員等制度的有效銜接,注重各制度的協調運用,致力于提高司法效率,降低司法成本,科學專業化維護環境權益。同時完善專家輔助制度,建立“專家輔助人”專家庫,供當事人或者法庭選擇,保持技術調查官制度與司法鑒定的良好銜接與緊密配合[6],運用多元機制共同健全技術事實查明機制。
(二)適“度”而行:把握角色定位與權利邊界
技術調查官的權利邊界不清是該制度運行的一大問題,權利限度的明確化與規范化是衡量理論創新能否適應實踐發展需求的重要因素,對該制度本質目的與初心的保持具有重大作用。由于權利限度是介于法官與技術調查官之間權利的此消彼長,因此防止裁判權異化就要從法官與技術調查官兩方面主體入手,適“度”而行。
對于技術調查官,規制其越權風險就要把握技術調查官本身的角色內涵所在,嚴格遵循其法官助手職責,給予法官技術事實認定建議,除提供技術問題的客觀解釋外,在將技術事實爭議焦點轉化為法律事實過程中,其權利限度應予以規制與確認,對轉化中的主觀判斷與主觀意見進行辨析,提高其提供的技術審查報告內容的規范性,準確把握技術事實認定與法律事實認定的區別,搭建與法官溝通解答專業技術問題的橋梁;對于法官,要健全監督管理機制,定期審查備案與裁判相關資料,加強對法官公正履職的督促與監管力度,明確追責制度與考核機制。適“度”而行,“度”是關鍵,“度”指技術調查官的權利限度,技術調查官與法官的權利各置天平一端,當技術調查官超越職權時,審判中的法律專業性不足而容易誤判,也隱性剝奪與操縱裁判權;當技術調查官履職不足時,缺乏技術專業背景的法官難以理解與審理,因而限度應當在合理范圍內,對技術與法律各有所長的雙方主體各司其職,默契配合下完成環境糾紛高技術含量案件。
(三)保障公正:完善人才培養與考核追責程序
面對立場利益與正義職責的困境,應健全回避規則,完善監督制約機制,優化技術調查官職責,從技術調查官來源與選任給予更合理化規定,解除技術調查官公正查明的后顧之憂。我們可以通過多元途徑引進全面人才,豐富我國生態環境技術調查官隊伍, 致力于形成專業化
水平高、適用范圍廣、覆蓋率全面的人才隊伍。福建漳州的技術調查官在具體案件中實行一案一聘制,為我國環境領域技術調查官制度提供借鑒與參考。
同時,注重審查技術調查官的資質與能力,對遴選程序進行嚴格限制與約束,知識產權技術調查官大多通過公務員編制,因而可以部分公開選拔標準,給技術人才以選擇機會與獲知渠道。此外,在人才培養與管理層面,明確責任機制對于整個案件的公平公正審判十分重要[7],通過對技術調查官超權或怠職行為予以規定,建立技術調查官與法官個人管理檔案,確立準入、激勵、退出等具體方式,促進管理規范性與審判專業度的提升。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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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牛嘉(2000—),女,漢族,內蒙古赤峰人,天津大學綠色發展研究院助理研究員,研究方向為環境法學、生態法學。
(責任編輯:董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