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毅 劉薇 武茜 謝利娟 李霏霽
摘要:安史之亂的爆發,有著極其復雜的背景和原因。它不是單一矛盾或幾種矛盾簡單累積的結果,而是經濟、政治、軍事、制度運行、政府管理、人員選用等出現嚴重問題,統治階級腐朽奢靡、吏治腐敗、奸臣弄權等諸多因素相互作用引起的,是“由量到質”的裂變過程。社會矛盾逐步尖銳;危機預防體系崩塌;內輕外重軍事防衛格局的形成;節度使制度的推行與邊鎮將帥蕃族化;奸臣弄權,派系爭權,致朝政衰微吏治腐敗;玄宗荒于政事、縱情聲色,最終導致了安史之亂的爆發。
關鍵詞:安史之亂;均田制;府兵制;危機預防體系;節度使制度
中圖分類號:K242.2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17-0101-05
安史之亂是唐朝由盛而衰的轉折點,是什么因素導致了安史之亂?關于這個問題,學界發表了一些大有見地和學術價值的研究成果。胡戟等主編的《二十世紀唐研究》一書,對上世紀安史之亂的研究情況進行了梳理回顧,就其爆發原因而言,主要闡述了研究者的不同觀點。本世紀以來,一些學者從不同角度對安史之亂爆發原因也開展了研究:謝元魯《再論唐玄宗楊貴妃與安史之亂的關系》一文認為,受人生價值和內心情感的轉變及影響,開元后玄宗個人行為和心理模式起了變化,個人愛好和情趣耗費著大量精力,致使荒政誤國;張京華的《“安史之亂”爆發原因再探》從政治學視角認為“安史之亂”爆發主要是楊國忠激化與安祿山的矛盾使然;金榮洲《唐玄宗晚年公共危機管理意識的缺失及其惡果——以安史之亂爆發為例》一文認為,大亂的發生是唐廷危機管理體制削弱和玄宗個人危機意識缺失所導致的必然結果;劉新華《宦官干政對安史之亂及唐后期衰落的影響》一文認為,宦官干政、強藩駐邊是大亂產生的主要原因;明秀麗《試析玄宗心態對社會歷史進程的影響——以“開元盛世”到“安史之亂”為例》一文認為,安史之亂的發生與玄宗本人心態的變化有關,是李隆基由勵精圖治、改革創新轉而大肆放權、寵信權臣邊帥,以及縱情聲樂導致的;宋社洪的《李林甫專權與盛唐轉衰關系再探討》認為,吏治腐敗與奸相弄權雖是安史之亂的誘因,但大亂的產生其實是一些矛盾持續累積、發展演變的結果。
目前,學術界圍繞安史之亂的誘因,分別從吏治建設、危機管控、奸臣專權、強藩駐邊、軍事部署、均田制與土地兼并及玄宗心態與價值取向等方面,以不同視角、各有側重地進行了剖析和論述,很有必要,也極具學術價值。然而,安史之亂的爆發有著極其復雜的背景和原因,它不是單一矛盾或幾種矛盾簡單累積的結果,而是社會經濟、政治、軍事、制度運行、政府管理、人員選用及危機預防等方面出現嚴重問題,統治階級腐朽、吏治腐敗、奸臣弄權等多因素疊加并相互作用引起的。以往研究多側重于從某一視角或主要矛盾的誘變上分析討論,而對產生這場大亂的各種矛盾的形成與發展、作用與影響的全面性綜述與分析的研究甚少。本文圍繞經濟、政治、軍事、管理等方面,對安史之亂發生前的唐朝社會矛盾、危機管理、軍事防控、吏治用人、節度制度、統治階級等進行綜合的分析研究,以闡明安史之亂發生的復雜誘因。
一、社會矛盾逐步尖銳
(一)均田制難以施行,土地兼并嚴重,百姓日漸困苦
隋末全國性的戰爭使得唐初人口銳減,赤地千里、荒無人煙,史載“自伊洛以東,暨乎海岱,灌莽巨澤,蒼茫千里,人煙斷絕”。貞觀初,唐廷遠征高昌時,僅僅因從河西征調兵糧竟致百姓空無所有、逃亡流離。歷史文獻的記載,展現了隋末唐初統一戰爭給人們帶來的深重災難,也反映出當時民生凋敝、社會衰敗的景象。為安置流民、恢復生產、穩定統治,唐初以來廣泛并深入地推行均田制,官員百姓均受其田,各安其職,極大地推動了農業生產的恢復和發展,進而促進了社會的進步。至武周末,經過數十年的發展,唐朝人口由唐初的二百余萬戶增至九百萬戶,擴大了三倍以上。與此同時,全國可耕荒地卻大量減少,均田制逐漸被破壞。依賴均田制的府兵制受到嚴重沖擊,因無田可受、無利可圖,貴族官吏地主富戶入幕府兵者皆斷,而貧農百姓成為府兵的重要來源。然而貧農田少負擔重,既要養于家用,還需自備衣糧、器仗,農戶逃亡成為常態。武周末至開元時,這一狀況未有改觀且愈發嚴重。武周時狄仁杰言:“近緣軍機,調發傷重,家道悉破,或至逃亡。”表明當時均田農民的兵役、地稅、戶稅已經很重。至天寶時,奸臣攬權,巧立名目,多方榨取,致使百姓稅負更為沉重。《唐會要》第八十三卷的記載反映出當時賦役苛雜的嚴重性,“江淮苦變造之勞……數倍加錢”。可見玄宗統治后期,特別是天寶時期,農民既要交租庸調、地戶兩稅,還增加了腳錢、稅物、水漬、折估錢等,廣大農戶承受著繁重的稅負,導致逃戶的激增。
與此同時,開元、天寶時官僚、地主、富商兼并土地成為常態。地方官李憕,吞沒侵占農戶耕田,廣置田產,擁有數量驚人的高產水田旱地。朝堂之上,宰相李林甫京城之內廣置莊園府宅,盡吞百姓田產;蘆從原、楊思勗等也大肆兼并土地,成為長安城擁有驚人田產的官宦名流。地主、商賈、豪強兼并霸占民田、欺壓盤剝佃農,比比皆是。失去田地的農戶無所依靠,除一小部分淪為佃客、蔭戶外,絕大多數農民為了逃稅和活命,四處流散游走,天寶時逃戶總數高達五百萬以上。史載:“黎甿失業,戶口凋零……轉徙他土,傭假取給。”逃者或居于山林湖泊河陸運道劫掠為生,或聚眾滋事為害一方,或游民暴動而致地方不穩。
當然,對于土地兼并、逃戶問題,唐廷也采取了措施加以應對。開元七年,唐廷頒布《科禁諸州逃亡制》;開元二十三年,玄宗頒布了《禁買賣口分永業田詔》,對于違反禁令者“科違敕罪”;天寶時,玄宗又下詔,嚴令禁止各級官吏吞沒侵占百姓永業田產。由此可見,均田制的破壞,土地私有和土地兼并的泛濫。詔令的推行,雖起到一些作用,但無力從根本上解決這些問題。土地兼并愈演愈烈,逃戶流民數量激增,貧苦農民生產生活十分艱難,致使整個社會矛盾愈發尖銳。
(二)當權者奢靡腐朽
土地兼并的本質是一家一戶式的農戶私有土地制轉變為官僚、地主豪強所有的土地壟斷所有制,這一過程是特權階級侵吞百姓資財、巧取豪奪的“血淋淋”的財富積累之路。在土地壟斷所有制下,數量驚人的均田農戶田產由各級官僚、地主、富商及王公、貴族所有,這些上層權貴們坐擁百頃甚至數百頃田地,手握巨額財富,當然既不為國,更不為民,除用于更大規模的土地兼并財富積累外,也只能作為個人驕奢淫逸、奢靡腐朽的錢財而已。史載:“比見朝士,廣占良田……皆為無賴子弟作酒色之資。”作為帝國最高統治者,玄宗為滿足私欲和虛榮,于開元十三年(公元725年)進行泰山封禪。沿途千余里護送迎駕,王公大臣隨同,交通、食宿所用不計其數。此時起玄宗驕奢滋長、揮霍無度。開元末天寶時,玄宗與貴族僚屬的游玩舞樂宴請成為常態,奢華的場面,驚人的賞賜,消耗著唐政府的大量資財。當帝國的正賦難以為繼時,以王鉷為代表的佞臣為迎合帝之所好,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并借機攬財,這進一步導致了吏治的腐敗和奢靡之風的蔓延。統治者與官吏貴族地主富商生活的腐化和精神的墮落,使得整個統治階層缺乏改革創新、求治為民的精神,惟有醉生夢死、腐化貪婪的墮落。前期的勵精圖治,后期的腐朽奢靡,玄宗執政的“前”與“后”,統治階層展現出的兩種截然相反的精神態度,也形成了兩種風格迥異的治理模式,致使帝國在后者的長期侵蝕下,逐步滑落、墜向深淵。
二、危機預防體系的崩塌
(一)宰相群議制度的破壞
唐代在政治管理體制、科舉體制等方面均沿襲隋制且不斷創新和發展,唐代施行的三省六部制便是如此。唐初相權分屬三省,并多人為相以分權制衡,宰相群議共商國是,但大權歸于皇帝。之后,太宗、高宗時期設置同中書門下三品、同平章事、參知政事,武周至開元初又先后設置了同鳳閣鸞臺、同紫微黃門三品等宰相職位。不管宰相名號如何變動,在人數上仍然保持了較多的職數,便于相互制衡。為方便宰相們集體商議軍國大事,專設政事堂;為提高議事效率,政事堂議事前均指派一位首輔宰臣進行最終決斷。而首輔宰臣的設置不是固定的,履職完規定時限后隨即更換,甚至后來每天指派,就是為了遏制宰相擅權。此外,為防止宰相專權,唐代開元中期以前宰相不會久任于職位之上,相位隨時易主。
開元中后期,宰相分權制度遭到破壞。開元十一年(公元723年),中書令張說奏改政事堂為“中書門下”,并且“列五房于其后:一曰吏房,二曰樞機房,三曰兵房,四曰戶房,五曰刑禮房,分曹以主眾務焉”。政事堂被降格成為“中書門下”,這本質上是對群相共議的弱化,也是玄宗后期奸相擅政弄權的主要誘因之一。與此同時,議事宰相的人數也由此前的10人左右銳減到2-3人。這個人數的銳減,表明唐廷群相分權體制遭到完全破壞,缺少了群體制衡與監督約束,為奸相長期擅政弄權提供了天然土壤。這也就不難理解,之后的李林甫、楊國忠等以人為何能夠獨攬朝政,肆意發號施令。楊國忠甚至在自己的府宅批閱公文、決斷公務、安排罷免朝中要員,由此可見宰相專政弄權危害之重。
(二)權力部門間制衡機制的喪失
唐代中書省是制定并發布國家大政方針政策的部門;門下省負責對擬頒布的決策令旨進行審議,未經審核的詔敕不能頒布;尚書省相當于現今的國務院,負責各級各類政務的處理實施。三省地位平等、相互制約,達到了分權和制衡的目的,形成了較為高效的行政運行體制。尚書省所統屬的六部則分管全國各類政務及其具體政令的制定頒布;九寺五監負責具體事務性工作的開展,沒有執行各類政務及制定頒布具體政令的權力,這樣就有效地預防了官員擅權與貪污賄賂的發生。而到了唐玄宗執政中后期,綱紀廢弛、吏治腐敗,官吏貪污賄賂成風,加之皇帝昏聵、奸相弄權,朝堂內外政治投機拉幫結派者眾多,致使權力部門的制衡機制喪失。
(三)內廷外官定期輪轉任免制的破壞
唐政府明文規定:全國各節度使、邊鎮將帥的任期每四年更換一次,禁止軍隊將領久駐于任上。制度設計的初衷,就是為了防止軍鎮將領培植自己的勢力和軍事力量,進而威脅李唐政權。同時規定,地方各級官員、邊鎮使臣將領的任命調遣,權歸中央;選人用人方面也設置了標準,規定地方要員、邊鎮將帥選以忠厚賢明之人,有功者可奉旨入京為官甚至為相,胡人一般不委以重任。史載:“唐興以來,邊帥皆用忠厚名臣,不久任……功名著者往往入為宰相。其四夷之將……皆以大臣為使以制之”。然而開元后期至天寶間,這一選任體制遭到嚴重破壞。以胡人安祿山為例,其本是邊鎮一牙郎,后獲幽州節度使器重,被提拔為偏將,后任平盧討擊使、兵馬使等職。從開元二十八年至天寶十載,又先后升(兼)任平盧、范陽、河東節度使,長達十余年沒有移地換防。十年未移鎮換帥,為其培植私人勢力創造了條件;身兼三鎮節度使且實力強勁,稍有異志,即釀大患,而安祿山也僅僅是久駐任上的邊帥之一。大量邊帥的隨意違制提拔,使得唐朝前期選任內廷地方要員駐邊、能者入京為相的制度難以施行。與此同時,內廷官員特別是宰相的任免,也由在任數年即轉調他職,變成專人的長久把持和擅政,這為宰臣弄權提供了滋生的環境。
(四)監督巡察制形同虛設
御史臺是唐中央最高監察部門,主要職責是察舉不法、維護綱紀、貫徹律令。御史臺分置臺院、殿院和察院。臺院主要監督察舉在京官員品行及不法行為;察院對全國道州府縣官吏及履責巡訪全國的尚書省官員負有監督之責。殿院,從字面即可推知,其主要是對朝會、殿堂、宗廟、祭祀等宮規禮制執行的巡察。臺、殿兩院還有巡察兩京的職責,包括兩京各官署部門和京畿地區的日常巡察。此外,御史臺還經常派人巡訪地方。就御史三院來講各有分工,且相互協作配合,形成了較為完善的監察體制。
開元后期,隨著宰相集權,御史臺職權漸趨弱化。一是受宰相掣肘,其對京官的巡視糾察大不如前,二是監軍之權難以有效實行。天寶時宦官開始出任監軍,至天寶末,宦官出任監軍已漸普遍。史載:“朝要并監軍中使子弟,一切不得將行,先在軍者,亦即勒還。”宦官監軍,往往以公謀私且不曉軍情,致使巡視監察作用無法發揮。雖然唐廷當時也增派有監軍使,但作用有限。與此同時,開元時地方及駐邊官員往往自帶御史大夫、監察御史之頭銜,這進一步弱化了御史臺的作用。由此可見,玄宗統治后期御史臺的巡察監督力度已大不如前。
三、內輕外重軍事防衛格局的形成
玄宗執政時,唐廷邊防戍衛壓力有增無減,北邊的突厥,東北的奚、契丹、室韋、靺鞨,西部的大食、突騎施、堅昆,西南的吐蕃、南詔等都對唐帝國的國家安全構成重大軍事威脅。為應對外部復雜形勢和日益嚴峻的邊患威脅,加強邊防力量,拱衛李唐政權,開元時玄宗在原先軍事部署的基礎上,在邊鎮增置節度使,至天寶時節度使數目達到九個:即安西、北庭、河西、隴右、劍南、朔方、河東、范陽、平盧等節度使,領率重兵駐防,總兵力達49萬人。其中,范陽節度使,轄幽、薊、定、滄等州,治幽州,兵員九萬余眾,防衛奚、契丹等外族勢力;平盧節度使,管青、海等十余州,治營州,兵員三萬七千余眾,抵御室韋、靺鞨;河東節度使,統晉地,治太原,兵員五萬五千,防突厥;朔方節度使,轄夏、銀及安北等地,治靈州,兵員六萬四千余眾,御突厥;河西節度使,統涼、肅、沙等7州,治涼州,兵員七萬余眾,防范吐蕃、突厥;安西節度使,統轄龜茲、疏勒四鎮,治庫車,防吐蕃大食,衛西域商道,兵員兩萬四千;北庭節度使,轄境在咸海-夷播海-阿勒泰山一線以南與天山以北的廣袤地區,直轄庭、西、伊三州,兵員兩萬多,防突騎施、堅昆;隴右節度使,轄秦、蘭、洮等十余州,治鄯州,兵員七萬五千,御吐蕃;劍南節度使,轄益、柘、雅等州,治益州,西御吐蕃,威懾南詔和蠻夷,兵力三萬余。
可以看出,開元、天寶時,唐廷在邊鎮地區布有重兵來防范外敵,也的確起到了安邊衛權的目的。然而,對于唐中央而言,卻又產生了兩個極為嚴重的問題:一是強藩駐邊帶來的安全威脅。安祿山、哥舒翰等藩臣駐邊的軍馬少則二、三萬,多則七、八萬,而如安祿山,至天寶末則統轄范陽、河東、平盧三鎮,擁兵十九萬,雖可御敵,但稍有異志,即對唐中央構成巨大威脅。二是京畿、中原兵力的空虛。因抽調兵力駐邊,防衛京畿地區的兵力竟然不到10萬,加之開元末至天寶時,中原地區衛兵武備廢弛、軍心渙散、戰力不強,使得唐廷內圍兵力戰力大減。史載:“畿輔內地河、雒、江、淮、汴……咸馳武備……亂亡之世成矣”。開元以來,面對周邊林立的胡蕃政權,唐廷加強邊鎮兵力衛其統治,本無不妥,然自開元中以來一味地設邊強兵,加之京畿中原駐兵人數戰力的下降,造成了“弱干強枝”與“內輕外重”的軍事防衛格局的形成。“兵力中空”與重兵駐邊,雖保衛了邊地安寧,但卻給了邊帥內叛自立之機,安史之亂的發生便是這種威脅發展演變的最終結果。
四、節度使制度的推行與邊鎮將帥蕃族化
武周時期,全國可耕荒地越來越少,府兵立功者因無田可授,不再授永業田,因此貴族、富室當兵者極少,府兵多從百姓貧民中征調。因為府兵制本身的特點,貧民無力負擔衣糧、器杖,導致逃戶的劇增。高宗至玄宗開元時期,邊事用兵較多,府兵既要長期征伐、野外留宿,還需駐扎邊塞,這就打破了唐初府兵戰時防衛京畿、平時農作的常規。府兵制無法推行,以及府兵防衛對象、任務范圍的擴大,使得府兵制漸趨瓦解。
玄宗時期,圍繞均田制和府兵制也進行了一些改革,如開元年間的檢田擴戶和縮短府兵役期改革(將府兵二十一歲入幕、六十歲出軍,改為二十五歲入幕、四十歲出軍)。雖然改革取得一定效果,但無論從廣度深度看,都很不夠,效果有限。府兵入役仍為貧戶,因貧戶仍無力負擔而嚴重抵制,施行效果不佳。為改變和扭轉這一現狀,開元二十五年敕:“諸軍鎮量閑劇利害,置兵防健兒,于諸色征行人內及客戶中召募”。唐廷頒布這道詔令是在府兵難以抽調作戰及駐邊防衛的情勢下的不得已之舉,至此府兵制退出歷史舞臺,募兵制得到全面推行。
募兵制在國家的推行,唐兵也由原來的“半農半兵”轉變成職業兵,原先戰時抽調府兵進行軍事行動、戰后府兵返回各地開展農業生產以自足的機制,完全轉變成了職業化、全天候的兵制模式,兵員不再兼顧生產,這為邊鎮駐軍戍邊提供了制度保障。為抵御嚴重的外族勢力的軍事威脅,至天寶時全國邊鎮共設置了九個節度使。為便于應對隨時可能出現的邊患戰事,唐廷賦予邊鎮節度使兵權、財權,并統管域內土地、人口、資源的實權。這雖然在一定程度上便于邊帥應對突發狀況,但也為邊鎮勢力的做大提供了條件。史載:方鎮“既有其土地,又有其人民,又有其甲兵,又有其財賦……然則方鎮不得不強”。與此同時,宰相李林甫及后來的楊國忠為鞏固相位,專任胡蕃為邊帥,又因其不尚學不知禮而拒之入京為官,既拉攏了邊帥大臣,壯大了自身實力,鞏固了自己的相位,又讓邊帥久居使位有所謀得,可謂“一舉多得”。哥舒翰、安祿山、安思順、高仙芝等眾多胡人成為邊帥節度使、軍隊將領,這導致了邊鎮將帥蕃族化,久任其位及缺少監督和權力制約的邊帥成為帝國的一大隱憂。節度使制度的推行,以及賦予邊鎮節度使的各項特權,為此后節度使力量的迅速膨脹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天寶十三載祿山“求兼領閑廄群牧……又求兼總監”,帝允。之前安祿山已身兼三邊節度使之職,權力之大可以想見,此番奏表又妄圖謀求全國戰馬管理之要職,野心之大,異志遠非常人也!然而令人驚訝的是,作為帝國最高統治者的玄宗非但毫無察覺,反授安祿山掌管帝國戰馬之職,既是最高統治者對安祿山缺乏理性的盲信外,也為安祿山在叛亂前為其調撥大批戰馬儲備了實力。天寶末祿山又上表:擬以胡人替代賬中漢將。安祿山此舉意在為最后叛亂做好指揮準備。此番湊表,雖然遭到唐廷時任宰相及朝中官員的反對,但自信滿滿的玄宗依然應允了安祿山的請求。稍后的殿前會議上,玄宗雖同意“以賈循為范陽節度使,呂知誨為平盧節度使,楊光翔為河東節度使”,分安祿山兵權、防其反叛之策,只可惜擬好的詔書帝未讓發出去,惟遣使以觀其變。
邊鎮勢力的做大,以及大亂的爆發,既與玄宗過于信賴邊帥,缺少應有的防范措施有關,也是節度使制度弊端的顯現,當然更多的則是因玄宗本人固執拒諫、麻痹大意、應對不足而形成的。
五、奸臣弄權,派系爭權,致朝政衰微吏治腐敗
開元中前期,玄宗勵精圖治、選賢任能、推動改革、發展經濟,致使國家安定、社會進步、百姓和樂。唐廷涌現出了諸如姚崇、宋璟、裴耀卿、張九齡等德才兼備或敢于諫言或剛正不阿的賢相,致使吏治清明、政通人和。正如司馬光所言:上即位以來,所用之相,姚崇尚通,宋璟尚法,張嘉貞尚吏,張說尚文,李元纮、杜暹尚儉,韓休、張九齡尚直,各其所長也。開元后期至天寶時,玄宗漸入暮年且因心力精力所限,國家治理追求平穩,內廷邊鎮均寄望于有忠于自己及具備一定能力的官員來打理。這其實也是李林甫、楊國忠擅政弄權成為專職宰相,以及安祿山等邊將久任不換的重要原因。李林甫身處相位19年,擅政弄權、妒能害賢、排除異己,舉薦并拉攏胡將;楊國忠才智能力極低,只是依靠裙帶關系才得以快速升遷,從一邊關小吏榮登相位并兼任唐廷諸多要職,任上專權誤國,敗壞朝綱。國之以賢者則昌、佞者則危,這是中國歷史發展的一個規律。史載:玄宗用姚崇、宋璟、盧懷慎、蘇颋、韓休、張九齡則理,用宇文融、李林甫、楊國忠則亂。《元史》載:“昔唐玄宗,前用姚崇、宋璟則治,后用李林甫、楊國忠,幾致亡國”。對于唐朝而言,特別是在帝國的最高統治者倦怠朝政之時,宰臣的選用對于維護帝國的統治和穩定,十分關鍵。然而開元后至天寶時,奸臣弄權且久居相位,造成了朝政的衰微和吏治的腐敗。
除了奸相獨攬朝政外,內臣外官的政治攀附與投機、派系斗爭等加劇了資源內耗,導致朝政的衰微。一是李林甫、楊國忠與安祿山的矛盾爭斗;二是李、楊二人的權力之爭;三是宮闈的權力之爭。武惠妃與王皇后的權力之爭,李瑛、李瑁的太子之爭,及其后來的李楊勢力與太子黨的權勢之爭,當然邊鎮將帥間,及其邊帥與太子、宰輔李林甫、楊國忠等也存在錯綜復雜的關系,時有依附,又相互利用、爾虞我詐,這些都極大地消耗著帝國的行政資源,導致朝政衰微、政令不暢。
六、玄宗荒于政事、縱情聲色
開元后期,玄宗執政日久、年歲漸高,加之諸兄弟和寵妃武惠妃的相繼去世,玄宗越發感覺到生命的短促和寶貴;與此同時,經前期君臣努力,唐朝步入經濟社會發展、文化藝術繁榮、國泰家和民安的治世,但也潛存著隱憂。也正因如此,玄宗對政事產生了倦怠之感,原先無暇顧及、潛藏在內心深處的對聲樂舞蹈藝術的追求重現顯露出來,而且愈發不可收拾。此時楊玉環的出現,并以她的善解人意和對音樂舞蹈的造詣,促成了玄宗對她的專寵和愛情。玄宗也漸由勵精求治的明君轉向倦怠政事、縱情聲樂的昏聵之主。誠然,玄宗對音樂舞蹈、戲曲詩文等的造詣極高,就是在中國歷朝歷代帝王之中,也絕對可稱之藝術精英。《舊唐書·音樂志》曾有記載:
玄宗在位多年,善音樂。……于聽政之暇,教太常樂工子弟三百人為絲竹之戲,音響齊發,有一聲誤,玄宗必覺而正之,號為皇帝弟子,又云梨園弟子,以置院近于禁苑之梨園。……玄宗又制新曲四十余,又新制樂譜。每初年望夜,又御勤政樓,觀燈作樂,貴臣戚里,借看樓觀望。由此可見,玄宗不僅精通音律,還是宮廷樂隊的指揮家和作曲家。天寶十年(公元751年)玄宗下詔:“五品以上正員清官,諸道節度使及太守等,并聽,家畜絲竹,以展歡娛”。玄宗酷愛聲樂舞蹈之盛可見一斑,并已將其貫穿于朝廷的政治活動當中。
武惠妃的去世,楊玉環的出現,成為玄宗新的佳音知己和精神寄托。楊玉環天資聰慧、絕世豐美、善解人意,以及對音律舞蹈的極高天賦,極大地滿足了玄宗被長期壓抑的情趣愛好,不久兩者就成為伴侶與知音,這也是玄宗縱情聲色、荒廢政事的一大誘因。由勤勉政事、勵精圖治到倦怠政事、縱情聲色,從開創盛世到“安史之亂”致帝國于萬丈深淵,玄宗前后執政方略風格迥異,更多地體現出他的人生價值、目標追求、內心情感矛盾的個人行為和心理模式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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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烏廷玉.唐帝列傳:唐玄宗[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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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謝元魯.再論唐玄宗楊貴妃與安史之亂的關系[J].社會科學研究,2005(2).
作者簡介:蘇毅(1981—),男,漢族,陜西西安人,陜西省科學技術情報研究院副研究員,研究方向為地方志、科技史料與唐史。
劉薇(1980—),女,漢族,陜西西安人,陜西省科技情報研究院副研究員,研究方向為科技史料與科技情報。
武茜(1984—),女,漢族,陜西渭南人,陜西省科學技術情報研究院助理研究員,研究方向為科技文獻。
謝利娟(1983—),女,漢族,陜西榆林人,陜西省科學技術情報研究院助理研究員,研究方向為科技史料。
李霏霽(1986—),女,漢族,陜西西安人,陜西省科學技術情報研究院助理研究員,研究方向為科技史料。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