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偉
(湖南科技學院外國語學院,湖南永州 425100)
約翰?多恩作品在中國的譯介大致經歷了三個階段:1949年前,以零星翻譯和介紹為主,研究不足;1949年至1979年這三十年,約翰?多恩作品在中國的譯介,幾近停滯;1980年至今,又可分為三個階段,80年代是約翰?多恩作品在中國譯介的一個高潮期,他的很多作品被收錄在相關教材中。90年代是多恩作品在中國研究的發軔期,很多開風氣之先的譯本和研究成果出現。21世紀是多恩作品在中國研究的狂熱期,大量有關多恩作品的研究論文和著作涌現,使得多恩研究更加深入,但是在作品譯介方面卻沒有突出進展。
根據作者的資料梳理,歐陽蘭在其所編譯的民國十六年版(1927年)《英國文學史》中,首次對多恩詩歌及其特點進行了簡略介紹。在“清凈教徒時代文學”一章中,作者認為在伊麗莎白時代那許多詩人中“有許多表現不好,和夸大失實,貽笑大方的天才的詩人,”“他們既沒有好好的模仿前輩作家的能力……只知道抄襲些前輩作家的缺點”,“這個時期的詩歌,就形式方面與表現方面看來,似乎都有一種好奇的傾向,他們愛用新的韻律,愛用新的結構,愛用奇怪的思想或顛倒的思想……除此以外他們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喜歡濫用花樣。這種奇怪的思想的表現,可以說是思想的服飾,這種思想,他自身就很狂妄,而不明了。當時有許多詩歌,不僅是不合規矩,同時并極曖昧,使我們讀了以后,很不容易看出詩人的意思來”。歐陽蘭把多恩看成是“奇想的曖昧的詩人的代表”,“他的詩歌是在他死后付印的,其中有許多詩如同猜啞謎一般,誰也看不出他的意思來”。這里事實上是對多恩的詩歌特點做了一個高度的概括。作者還節譯了To the Lady Bedford一詩以證明自己的觀點。但是這首詩,并未被相關譯本所收錄。在傅浩和陸鈺明的譯本中,有一首詩歌Twickam Garden,其中傅浩譯為《退可南莊園》,陸鈺明翻譯成《天閣南花園》。傅浩認為退可南莊園“從1607至1618年間是但恩的贊助人貝德福女伯爵露西的住宅”,陸鈺明認為天閣南花園于1607-1618年為“多恩的女保護人貝德福伯爵夫人露西的居住地”,可以印證To the Lady Bedford這首詩歌存在的可能性。
1930年合爾麥(Frederic SeftonDelmer)撰寫,由林惠元翻譯、林語堂校訂的《英國文學史》中,把亞伯拉罕?考利和多恩并稱為玄學派詩人的首領,并指出他們也被稱為“腴詞家(concettists)”,“好用奇怪而巧妙的譬況”,“連Milton 在他的早期詩也受這錯誤的風格所影響”。這是對玄學派詩歌風格的直接批判。書中還把羅伯特?赫里克(Robert Herrick)當成是保皇黨中最重要的詩人,“豪俠的詩人(The Cavair Poets)”,而并未稱之為玄學派詩人。
由于歐陽蘭和林惠元的《英國文學史》,“基本上是英美同類著作的編譯或者說‘復制’,而且都很簡略”,所以梁遇春算是國內最早評介多恩的學者。他在《英國詩歌選》長篇序言《談英國詩歌》(1930.08)中對多恩做過簡要介紹,認為他是“史本塞詩派的反動者”“反伊麗莎白時代作風的詩人”;他將“古怪的幻想”融入詩歌中,“另開一詩派”,被約翰遜稱為“玄學的詩人”。清教徒時代,詩歌分為兩派,一派騎士詩人(Cavaliers Lyric),忠于皇室,和保皇黨相近;一派宗教詩人(Metaphysical Poets,我們現在翻譯成玄學派詩人或者玄學詩人),對清教徒表同情,和民主主義者相近;從詩的形式方面論,唐痕(John Donne)和赫勃脫(George Herbert)卻有新創的格律,不過時代的潮流使他們無從作較大的貢獻,是亦無可奈何之事。
1934年張越瑞在《英美文學概觀》中指出“有一派的詩章不受情感的驅使專憑理智的引導,約翰孫(Sauel Johnson)曾給他一個名字,稱為超然派(metaphysical)。約翰?鄧(John Donne)最能代表這一派。他幾乎是當時的白朗吟(R.Browning),不過從任何方面講,白氏要比他較勝一籌。兩位詩人只在寫法上有相似點,他們同樣的好以詩中的思想轉移到神秘的微妙的境界…”。
1936年,朱湘在《番石榴集》中輯譯了多恩的最著名的詩篇之一《死》(即《死神,你別驕傲》),給中國的讀者帶來了異類的感覺,這大概是國內第一次有學者對多恩詩歌進行翻譯。
1937年,金東雷在《英國文學史綱》中指出約翰?多恩是“反對斯賓塞詩派,而喜歡做些關于枯索平凡的現實的詩篇的人。近代的人,很愛他的詩,因為他能夠把一個臭蟲形容到淋漓盡致,把事物加上詩化,合于近人和現實肉搏的精神。他和約翰孫(Samuel Johnson)都被稱作玄學的詩人,詩筆空清靈妙,令人讀了,想入非非。”又稱唐痕“在同時代中,輩分較前,實在他是文藝復興時代與清教徒時代間的過渡人物。”。這里金東雷給了約翰?多恩一個比較中肯的歷史定位,也指出其詩歌為今人所愛的原因。但是他并沒有把George Herbert、Henry Varghan和Richard Crashew等歸于玄學派詩人,而是稱之為“清教詩人的代表”,而且在介紹多恩時,也是把他放在清教詩人的代表一節里闡述的。同時,他又把多恩和約翰遜強扭在一起,實在有些不倫不類之感,其局限性可見一斑。
1947年,William Vaughn Moody和Robert Morss Lovett合著,柳無忌、曹鴻昭翻譯的《英國文學史》中把約翰?多恩譯為約翰?道恒,書中介紹了他的早期和晚年生活以及他對奇喻的運用,指出他是一個“比較更為特殊的人物”,還把他的詩歌影響與16世紀前期的英國詩人懷亞特(Sir Thomas Wyatt)和薩利(Henry Howard,Earl of Surrey)相提并論,稱“他的詩對于青年人有極大的影響”,這些詩“有一部分模仿古典詩的形式,像諷刺詩、哀歌體、和書翰體(書信體,筆者注)”,“卻正缺乏古典詩的流暢之美”,同時介紹了另一部分“用抒情詩的形式作的”詩歌,“這些詩多半是用描寫或試驗的方法來表現人生”,讀者最容易感覺到“他的非常坦白的態度及其深入的寫實主義”和“輕傲厭世的氣概”。“他的愛情詩除了極少的例外,和伊里莎白時期的態度恰相反”。此書中還特別列出強調約翰?多恩對“奇喻的運用”。提出了“奇喻(conceits)”的概念,歸納了其特點,并指出“這樣富有奇喻的詩和散文中的酉腓伊斯體(John lyly的綺麗體,筆者注)有些仿佛”。這應該是國內首次對約翰?多恩詩歌寫作特征中的“奇喻”的高度概括。指出“奇喻”這種詩的形式的運用與特點,與“毫無變化的連鎖商籟詩”的不同,有著“獨創的力量”,這是在伊麗莎白時期“清澈而流利的抒情詩里所遍尋不得的”。同時為了表達多恩善于用“可怖的寫實手法表現對于死的思想”,作者甚至節譯了多恩的《遺物》一詩,并提到他的講道文章也具有此特點。除此之外還介紹了他的愛情詩,說他對愛情的觀點,“和一般富有熱情的商籟詩人不同,把‘反復無常’作為理想的行為”。
錢鐘書也較早對玄學派詩歌和約翰?多恩進行關注,在其著作《談藝錄》中,也數次提及多恩,尤其在談道曲喻時,他這樣寫:“至詩人修辭,奇情幻想,則雪山比象,不妨生長尾牙;滿月同面,盡可妝成眉目。英國玄學詩派(Metaphysical Poets)之曲喻(Conceits),就屬于此體。”。“玄學詩派以巧於取譬(Conceits)最為著名,顧尚多以事擬理,非理趣之即事即理。比如斯派宗祖約翰唐(John Donne)代表作(To sir Henry Wotton),文中寫道:“萬物皆備於身,方之蝸牛戴殼,隨遇自足,著處為家。”“非若玄學詩派每牽合漠不相涉之事,強配為語言眷屬也。”
在中國的新詩人當中,如九葉派詩人穆旦、鄭敏、袁可嘉、王佐良等以及后來的學者楊周翰、裘小龍、飛白、樊心民、孫梁、汪劍釗、李霽野等人也對多恩部分詩歌進行了翻譯和介紹。
1952年,鄭敏以論文《論多恩的愛情詩》獲得布朗大學英國文學碩士學位。她在談道對她影響最大的詩人時說“他們是17世紀的玄學詩人約翰?頓,19世紀的華茲華斯和20世紀的里爾克”。
值得一提的1956年11月由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中華人民共和國高等教育部審訂的《英國文學史教學大綱(草案)》中對約翰?多恩并未涉及。這說明多恩及其作品在當時中國學界并未受到重視,關于其作品的研究基本還處于空白階段。
1959年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將蘇聯時代英美文學研究的集大成者阿尼克斯特1956年的《英國文學史綱》翻譯出版。該書在論述英國文藝復興時期的詩歌談及斯賓塞時提到了玄學派詩歌,但是涉及不多。書中認為文藝復興的詩歌傳統在十七世紀初葉開始瓦解,被“纏夾不清和過于雕琢的玄學派詩歌所替代”。認為玄學派詩歌的主要代表是約翰?堂恩,簡單介紹了多恩的生平,并把他的創作道路提高到“仿佛預示著十七世紀前半期英國詩歌進展的全部過程”來看待,談道了他的“富于生活樂趣的、世俗的抒情詩”——《贈別:禁止傷悲》和“宗教的、心靈的詩歌”——《世界的剖析》《關于靈魂的歷程》和《神圣的十四行詩》。阿尼克斯特認為玄學派詩人“既缺乏斯賓塞詩歌所特具的和諧精神,也跟莎士比亞詩歌的現實主義同樣地格格不入”,并認為玄學派詩歌是“十七世紀英國文學中的衰落現象”。
80年代約翰?多恩作品的翻譯和介紹主要體現在外國文學史或作品選集中,此階段是多恩作品翻譯的一次小高潮。這些教科書有劉炳善的《英國文學簡史》(1981年)、陳嘉的《英國文學史》(1982.7)、卞之琳的《英國詩選》(1983.3《歌:去抓一顆流星》《別離辭:節哀》)、范存忠的作品《英國文學史提綱》(1983.3)、王佐良等的作品《英國文學名篇選注》(1983.9,其中甄選了楊周翰選注的四首愛情詩和一首宗教詩:《歌:去抓一顆流星》《追認圣徒》《贈別:有關哭泣》《贈別:禁止傷悲》《神學冥想:在這圓形大地的假想的四個角落》)、蔡文顯的《英國文學簡史》(1984.1)、孫梁的作品《英美名詩一百首》(1986年)、吳偉仁的作品《英國文學史及選讀》(1988年)、王佐良的作品《英國詩選》(1988年)等。這些外國文學史或作品選集對多恩詩歌的收集和推薦,他們在中國讀者心中特別是學者中聲譽大陣,其影響也不斷擴大。
另外,尤為突出的是1984 年,裘小龍翻譯了多恩的6首愛情詩,分別是《別離辭:節哀》《破曉》《成圣》《圣骨》《太陽升起了》和《告別辭:哭泣》發表在《世界文學》上,這種對多恩愛情詩較為集中地翻譯,使其成為當時翻譯多恩作品較多的學者。
此外,新月派詩人梁實秋也較早嘗試翻譯了多恩的《歌,去捉一顆隕落的星辰》《跳蚤》《死神,別得意》等,并對“玄想詩人”進行了界定,對玄想詩的特點進行過了歸納,稱多恩為玄想詩人的領袖,是伊麗莎白時代與詹姆斯時代詩歌的過渡人,其抒情詩和布道詞“自抒機杼不落窠臼”。同時介紹了約翰?多恩的散文、布道文,如《少作集》《意外情況的祈禱》《布道詞》。與其他學者不同,梁實秋把多恩的詩歌創作分為結婚以前、自結婚至供職教會和任職教會以后三個時期,并稱以十四行體寫宗教詩是多恩首創。
1953年9月在美國出版,1987年由陳安全等翻譯成中文的魯賓斯坦的《英國文學的偉大傳統之一——從莎士比亞到奧斯丁》一書中寫道“屬于國王和英國國教派的宗教或‘玄學’詩人……他們乞助上帝是為了逃避斗爭,而不是在斗爭中加強自己的力量”。書中指出“玄學”詩人的“被歪曲的和神秘的比喻,復雜的奇想,改頭換面的陳詞濫調”同彌爾頓的氣勢磅礴的英雄詩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1989年飛白在《名作欣賞》中翻譯了約翰?多恩的三首愛情詩:《早安》《葬禮》和《影子的一課》。
90年代,國內多恩作品的翻譯出現了一個新的局面。1994年,“傅浩首次將多恩的19首作品‘敬神十四行詩’(Holy Sonnets)全部翻譯成中文”。在此基礎上,他結合自己以前的部分成果,在1999年我國第一部多恩詩集的作品《艷情詩與神學詩》的中譯本出版了,填補了我國翻譯多恩作品一個主要空白,為國內多恩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文本。
進入21世紀,陸鈺明的專著《多恩愛情詩研究》(2010年)除了對約翰?多恩的愛情詩進行了一個比較系統的研究外,還翻譯了他的全部55首愛情詩,為多恩愛情詩研究呈現了另外一個重要譯本。雖然這一階段是多恩作品在中國研究的狂熱期,有關其作品的研究論文和著作大量涌現,研究更加深入,但是在作品譯介方面卻沒有突出進展。
通過梳理發現,約翰?多恩作品在中國的譯介,首先呈現出鮮明的階段性特征;其次,由于各種原因,中國還缺少國外關于約翰?多恩研究成果的介紹和翻譯,也沒有出現多恩傳記的譯本;再次,關于多恩作品的翻譯也不全面,譯本太少,某種程度上也影響了約翰?多恩在中國的研究。
注釋:
①John Donne的中文譯名有鄧恩、但恩、堂恩、唐恩、道恒等,引用其他文獻時仍參照原文譯法,并未進行修改。
②根據作者的資料梳理,在羅選民主編的《外國文學翻譯在中國》(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03.12)中寫道:“1924年11月12日,他(胡適)節譯了約翰多恩的《別離》,刊<語絲>一卷二期,題為《譯詩一首》”,此詩是否為約翰?多恩所寫,仍然值得商榷。如若屬實,那么我們國內對約翰?多恩的詩歌翻譯史必將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