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輝 葉健
例1男,45歲。因“頭昏乏力5 d,行走不穩伴言語含糊3 d”于2019年2月19日入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杭州市第一人民醫院?;颊? d前出現頭昏思睡,伴乏力納差,3 d前起床時家屬發現患者言語含糊,伴行走不穩,并出現腹瀉,當天解4次水樣便,偶有咳嗽,咳白色黏痰,當時未重視未就診。2 d前言語含糊、行走不穩癥狀加重,至當地醫院就診,予以抗感染補液后上述癥狀無明顯好轉,遂轉至本院。既往無基礎疾病史,查體:體溫:34.9℃。神志清,言語含糊,雙側瞳孔0.25 cm,對光反射靈敏,雙側鼻唇溝對稱,伸舌不偏,頸軟,四肢肌力5級,肌張力正常,腱反射對稱(++),巴氏征(-),肢體痛覺無減退,指鼻試驗正常,心臟聽診無殊,左下肺可聞及少許濕啰音,肝脾肋下未及。輔助檢查:2019年2月19日頭顱MRI:胼胝體壓部小片狀異常信號,胼胝體壓部腦白質病可能;胸部CT檢查:左下葉肺炎(圖1a-b)。腰穿腦脊液檢查:腦脊液生化,蛋白42.2 mg/dl,葡萄糖6.75 mmol/L,氯化物125 mmol/L。腦脊液常規:潘氏試驗陰性,腦脊液紅細胞5 U/L,腦脊液有核細胞1/μl。血生化:ALT 75 U/L,AST 162 U/L,尿素 5.15 mmol/L,肌酐 122 μmol/L,β- 羥丁酸 682 μmol/L,肌酸激酶(CK)11 480 U/L,肌酸激酶同工酶(CKMB)145 U/L,乳酸脫氫酶 928U/L,血淀粉酶136 U/L,鈉126 mmol/L,鉀 2.83 mmol/L,氯 94 mmol/L,降鈣素原0.15 ng/ml;動脈血氣無異常。
入院后予以頭孢哌酮舒巴坦針2.0 g,靜脈滴注,1次/8 h經驗性抗感染,并送檢痰培養、血培養,治療3 d后患者體溫最高仍有40.1℃,抗感染治療效果不佳,患者病情重,難以耐受支氣管鏡檢查,予以抽血送宏基因二代測序(metagenomic next generation sequencing,mNGS)檢查,復查胸部 CT(圖1c-d):左下葉實變影,較 2019年2月19日胸部CT明顯進展,仔細詢問患者及家屬得知有活雞活鴨接觸史,改用左氧氟沙星針0.5 g,1次/d覆蓋非典型病原菌。2 d后mNGS報告提示:檢出鸚鵡熱衣原體序列數3;繼續予以左氧氟沙星抗感染,患者體溫及炎癥指標逐漸下降,ALT、AST、CK、CKMB 恢復正常,頭昏乏力癥狀消失,體溫恢復正常,治療10 d后順利出院。囑繼續左氧氟沙星片0.5 g,1次/d口服治療1周。1個月后當地醫院復查胸部CT,兩肺實變影基本消失,炎性滲出基本吸收。

圖1 例1胸部CT檢查所見(a-b:入院當天胸部CT檢查提示左下肺實變滲出影,炎癥考慮;c-d:入院4 d后胸部CT檢查見左下肺實變滲出較2019年2月19日增多)
例2男,48歲。因“發熱1周,胸悶5 d,咳嗽2 d”于2020年9月19日入本院?;颊?周前著涼后出現畏寒、發熱,伴乏力,自行服用布洛芬分散片退熱治療。5 d前逐漸出現胸悶氣促,2 d前出現咳嗽,咳少量白色黏痰,不易咳出,時伴心悸,遂至當地醫院就診,胸部CT檢查:右肺下葉大葉性實變??紤]社區獲得性肺炎,予以哌拉西林他唑巴坦鈉3.375 g,1次/8 h聯合左氧氟沙星針100 ml靜脈滴注抗感染、磷酸奧司他韋抗病毒、甲強龍抗炎、止咳化痰等治療,癥狀無好轉,轉至本院?;颊甙l病以來飲食、睡眠欠佳,體重下降7.5 kg。既往無高血壓、糖尿病、心臟病等基礎病,3年前摔倒后右足骨折,行骨折內固定術,現已痊愈。養鴨3年余。入院查體:血壓:90/63 mmHg,體溫:37.1℃。兩肺呼吸音粗,右肺可聞及濕啰音,心臟聽診無殊,肝脾肋下未及,神經系統檢查陰性。輔助檢查:血氣分析:pH 7.44,PCO230.50 mmHg,PO255.0 mmHg,剩余堿 -2.5 mmol/L,動脈氧飽和度90%。血常規:WBC正常,中性粒細胞96.2%,CRP 276 mg/L,降鈣素原21.944 ng/ml。血 生 化 :ALT 82 U/L,AST 197 U/L,CK 501 U/L,肌鈣蛋白0.45 μg/L。2020年9月19日胸部CT檢查(圖2a):兩肺多發感染性病變,兩下肺為主。兩側胸腔少許積液。B超檢查提示肝脾腫大。
入院后考慮患者病情較重,外院多種抗生素治療效果欠佳,選用美羅培南1.0 g,1次/8 h抗感染,患者血氣分析提示Ⅰ型呼吸衰竭,予經鼻高流量濕化氧療(high-flow nasal cannula oxygen therapy,HFNC)治療,3 d后患者體溫仍高,感染癥狀無明顯改善,同時呼吸困難加重,復查胸部CT(圖2b):兩下肺實變滲出影,較2020年9月19日CT明顯進展。由于患者病情進展迅速,予加用萬古霉素針1.0 g,1次/12 h靜脈滴注抗感染,同時抽血送mNGS檢查,次日報告提示:檢出鸚鵡熱衣原體序列數64。停用美羅培南和萬古霉素針,改左氧氟沙星片0.5 g,1次/d聯合口服多西環素0.1 g,1次/12 h抗感染治療,患者病情逐漸好轉,2020年9月28日復查胸部CT(圖2c):兩肺多發感染性病變考慮,兩下肺為主,較2020年9月22日好轉,部分趨間質改變,兩側胸腔少許積液較前吸收。7 d后患者再次復查胸部CT(圖2d):兩下肺感染灶較2020年9月28日明顯吸收,未見胸腔積液。順利出院,繼續左氧氟沙星片0.5 g,1次/d聯合多西環素0.1 g,1次/12 h口服治療2周,目前隨訪患者病情穩定,未再復發。

圖2 例2胸部CT檢查所見(a:入院當天胸部CT檢查提示兩肺多發感染,兩下肺為主;b:入院3 d胸部CT檢查提示感染較入院CT明顯進展;c:多西環素聯合左氧氟沙星片治療4 d復查胸部CT,提示右肺感染略所吸收,部分趨間質改變,左肺感染吸收;d:聯合治療10 d復查胸部CT,提示雙肺感染灶明顯吸收)
例3男,53歲。因“左下腹痛半個月,發熱5 d,咳嗽2 d”于 2019年 12月 11日入本院?;颊甙雮€月前出現左下腹痛,呈陣發性鈍痛,程度可忍,未行治療。5 d前患者出現發熱,最高體溫39.6℃,伴畏寒寒戰,仍未治療。2 d前出現咳嗽咳痰,無發熱,來本院就診,家中散養鴿子數年。入院體檢:脈搏:69 次 /min,呼吸:19 次 /min,血壓:95/63 mmHg,體溫:39.2℃。神志清,精神軟,皮膚無黃染,淋巴結未觸及腫大,雙側瞳孔等大等圓,直徑約2.5 mm,對光反射靈敏,兩肺呼吸音粗,未聞及濕啰音,心律齊,未聞及病理性雜音,腹平軟,未見腹壁靜脈曲張,未見腸型及蠕動波,左下腹壓痛,無明顯反跳痛及肌緊張,肝脾肋下未觸及,神經系統查體陰性。輔助檢查:血常規 WBC 4.5×109/L,中性粒細胞83.3%,CRP 142 mg/L;ESR 35 mm/h;血生化:ALT 72 U/L,AST 47 U/L,總膽紅素30.2 μmol/L;降鈣素原 0.8 ng/ml。
入院后予以頭孢曲松2.0 g,1次/d靜脈滴注抗感染治療5 d后,患者仍有高熱,查胸部CT(2019 年12月14日,圖3a-b):右肺下葉大片實變影;復查血常規WBC17.3×109/L,中性粒細胞 95.2%,CRP 71 mg/L,提示抗感染效果不佳,予支氣管鏡檢查(圖4):常規鏡下未見異常,徑向超聲探頭見右肺下葉外基底段探及低回聲區;并行支氣管鏡肺活檢(transbronchil lung biopsy,TBLB),取肺組織送檢mNGS;TBLB病理提示肺組織內多量纖維素性滲出及炎癥細胞浸潤、組織細胞反應(圖5);2019年12月24日肺組織mNGS檢出鸚鵡熱衣原體序列數163,予以莫西沙星0.4 g,1次/d聯合多西環素0.1 g,1次/12 h抗感染,1周后復查CRP恢復正常(<0.499 mg/L),3周后復查胸部CT(圖3c-d):右肺下葉實變影較2019年12月14日明顯吸收。

圖3 例3胸部CT檢查所見(a-b:入院3 d胸部CT檢查提示右下肺實變滲出影,炎癥考慮;c-d:莫西沙星治療10 d后復查胸部CT,提示右下肺炎癥較入院CT明顯吸收)

圖4 例3支氣管鏡檢查所見(a:隆突常規鏡下未見異常;b:右主支氣管常規鏡下未見異常;c:左主支氣管常規鏡下未見異常;d:徑向超聲探頭見右肺下葉外基底段探及低回聲區)

圖5 例3肺組織病理學檢查所見(a:肺組織內多量纖維素性滲出及炎癥細胞浸潤、組織細胞反應,HE染色,×40;b:為a放大后所示,HE染色,×100)
討論鸚鵡熱衣原體具有獨特的二相型發育周期,革蘭染色呈陰性。目前鸚鵡熱衣原體分為 A~G、WC、E/B及 M56型 10個基因型[1],其中對人致病的主要為A型。鸚鵡熱衣原體主要通過接觸鸚鵡、鴿子、家禽等鳥類傳播,有文獻報道人際傳播的案例,但較為罕見[2]。目前世界各地均有鸚鵡熱衣原體感染的案例報道,但由于該病確診困難,缺乏大規模流行病學調查數據,國外有文獻報道鸚鵡熱衣原體肺炎約占社區獲得性肺炎的l%[3]。
鸚鵡熱衣原體的臨床表現并不典型,癥狀由輕到重表現不等,可累及不同器官或組織,包括肺、皮膚、心臟、肝脾、腎臟等[4],其中肺是最常受累的器官。臨床上最常見的癥狀包括發熱、咳嗽、疲勞、頭痛、肌肉酸痛等。鸚鵡熱衣原體感染引起的橫紋肌溶解綜合征比較罕見,但也有個案報道[5]。本文例1也出現CK、CKMB急劇升高,可能是鸚鵡熱衣原體感染導致的橫紋肌溶解綜合征。
以往認為鸚鵡熱衣原體很少引起重癥肺炎,而本文3例患者入院后均病情進展,例1和例2影像學表現快速進展,例1出現Ⅰ型呼吸衰竭,例2也有呼吸困難表現,因此,鸚鵡熱衣原體引起的重癥肺炎可能并不少。有文獻指出,急性原發性非典型肺炎患者如短期內無法確定病原,患者的病情可能會加重,有10%的患者甚至有生命危險[6-7]。該病影像學表現缺乏特異性,胸部CT表現為肺部炎性浸潤,累及肺段甚至整葉,部分可伴有胸腔積液[8-9]。本文3例患者CT檢查均可見單側或雙側下肺實變滲出影,符合上述表現。提示臨床醫生發現患者影像學表現為大葉性肺炎,常規抗感染治療無效時,除軍團菌肺炎以外還要考慮到鸚鵡熱衣原體感染。
目前微免疫熒光實驗(MIF)是最常用的檢測手段。其診斷標準為:MIFIgG≥1∶512和(或)IgM≥1∶32,同時還要排除類風濕因子所致的假陽性[10]。MIF檢測的缺點是容易受到基礎免疫病影響出現假陽性,或者由于前期抗生素使用出現假陰性[11]。
mNGS是新一代的病原微生物鑒定方式,是指利用二代測序技術獲取樣本中所有核酸片段的序列信息,經過生物信息分析與比對,檢測出所有微生物的種類及序列數量的方法[12-13]。相比傳統的培養及血清學檢測方法快速高效且無偏倚,可及早診斷病原并減少臨床抗生素的過度使用,縮短住院時間。mNGS的缺陷在于缺乏公認的判讀標準、測序結果與治療關系不明確、耐藥基因難以檢測及檢測費用明顯高于傳統檢測手段[14]。因此權衡檢測的時機及對象較為關鍵。國內專家共識[15]指出mNGS適用于以下任一情形:(1)患者病情危重需盡快明確病原體;(2)特殊患者如免疫抑制宿主、合并基礎病的重癥患者需盡快明確病原體;(3)傳統檢測技術反復陰性且治療效果不佳;(4)疑似新發病原體,臨床提示可能存在感染性;(5)疑似特殊病原感染;(6)長期發熱和(或)伴有其他臨床癥狀、病因不明的感染。本文3例患者均是在經驗性抗感染治療無效,病情進展后采用mNGS輔助診斷,選擇這一時機應當是合適的。
目前四環素類抗生素是鸚鵡熱衣原體治療的首選藥物[2],包括多西環素或鹽酸四環素。鹽酸四環素的成人推薦劑量為250 mg,4 次 /d;多西環素 100 mg,2 次 /d;為避免復發療程至少持續3周。當單用四環素類藥物治療效果欠佳時,大環內酯類可作為很好的替代選擇。雖然喹諾酮類與四環素類和大環內酯類藥物相比,對鸚鵡熱衣原體的活性較低,但近年發現國內衣原體對四環素類及大環內酯類的耐藥性明顯增加[16],因此在我國臨床治療中喹諾酮類也逐漸成為選擇之一。對于重癥患者可四環素類聯合大環內酯類或喹諾酮類藥物治療,伴血流動力學不穩定和呼吸衰竭的患者還需循環及呼吸支持治療。由于大環內酯類聯合喹諾酮類藥物容易引起Q-T間期延長,故不推薦這兩者的聯合療法。本文例1單用左氧氟沙星片抗感染;例2予以左氧氟沙星片聯合多西環素治療,并行HFNC呼吸支持;例3采用莫西沙星聯合多西環素治療,都取得了良好的療效。
綜上所述,mNGS是對傳統檢測方法的有效補充。當患者病情加重而又難以通過傳統檢測明確病原,盡早明確病原是診療的關鍵。如果有條件,用組織標本進行mNGS檢測較血液和肺泡灌洗液標本陽性率更高。以往認為鸚鵡熱衣原體很少引起重癥肺炎,但本文3例患者均在入院后病情進展,其中2例有影像學表現快速進展和重癥肺炎表現,需警惕此類感染有重癥化趨勢,對此需要進一步開展多樣本、多中心監測進一步明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