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玥
按“勞”分配
歐陽月31歲四川
隨母姓對我的影響完全是正面的。
從奶奶(母親的媽媽)口中我得知,在母親懷我時父親就和她嚴肅地談過,因家庭原因,父親父母沒辦法對照顧孩子提供任何幫助,特別是年幼時期,所以我出生后需完全依仗母親父母的幫忙,所以他認為出最多力的人應該有冠姓權,且無論我跟誰姓,都是他的孩子。
我因此隨了母姓,也因為名字的特別,很小時就產生了要一直與眾不同、盡量優秀的想法。
我知道自己的命名規則與普遍規則不同,而且很小的時候就能意識到。3歲的時候回父親的老家,在火車上我還很嚴肅地問母親:“回去我要說自己叫歐陽月,還是張月(一個隨父姓但從沒用過的名字)?”母親當時就笑了。
父母感情很好,他們是共同體。父親因為工作原因長期在外出差,我和母親感情上更親密。不過,她并沒有因此把我“據為己有”,而是盡力調節我和父親的關系。所以,在接觸時間不多的情況下,我對父親也有很強的認同與理解。
家庭氛圍融洽,讓孩子隨母姓是表現之一,歸根結底是我的父母互相為彼此考慮,也互相尊重彼此。不僅如此,他們也尊重小小的我。從小到大,關于我的任何事(升學、補習等)都由我自己做決定并承擔責任,一直延續到上大學、讀博、找工作。
78歲號啕大哭
向葵45歲湖南
大哥過生日時宴請生意場的朋友,父親也在場。朋友對父親說:“向師傅,您請吃菜”。
我父親姓張,向是我母親的姓氏。大哥隨母姓,他的朋友卻不知情,還按照慣例以大哥的姓氏稱呼父親。
那次生日宴回家后,78歲的父親號啕大哭。
母親18歲時,父親入贅到母親家,生了三兄妹,我和大哥都隨母姓向,僅有二哥隨父姓張。本不是什么大事,但在看重宗族、姓氏的農村,我和大哥兩個隨母姓孩子的存在,讓父親受盡鄉里鄉親嫌棄,長時間壓抑、委屈,父親變得敏感多疑。
別人請客,如果只請了母親,父親就會大發脾氣。父母一吵起來,就會拿“上門女婿”說事。只要他們吵架,我們三兄妹就沒飯吃。
母親還常口不擇言,跟二哥吵架時說,你姓張,不跟我姓,我就沒指望過你。二哥現在50多歲了,還常常跟我說:“我恨死了,一家人為什么要分兩個姓?”
隨母姓的我們,自然也成了父親最大的尷尬和忌諱。最直觀的體現就是他從不在任何公開場合直呼我們的名字,均以“老大”“老三”代替。我是11歲時第一次深刻體會。在一次朋友聚會上,大家開玩笑地提起我的姓氏,父親回應說,我們家是性別平等的先驅。大家一笑而過。父親說這話的語氣像自豪也像自嘲,我分不清,只記得那天他在說完后,就陷入了沉默。
愛也無能為力
林淼24歲廣東
父母結婚時和“爺爺”(媽媽的父親)口頭協議:婚后必須生兩胎,第一胎隨母姓,第二胎隨父姓。我是頭胎,女孩。因此,從小,爺爺一家人對我有諸多埋怨。
“你為什么不是個帶把的”就算了,他們還問過我“你為什么要出來這么早。”
我5歲時,弟弟出生了,從此家里的爭吵就沒斷過。爺爺單方面推翻協議,要求讓弟弟隨母姓,還想讓我改隨父姓。父親堅決不同意。我常聽見他們吵架,爺爺說我已經6歲了,能做飯洗衣,改跟父姓很值,是白送給父親家的。父親鬧離婚,寧愿獨自帶弟弟,也不要隨母姓的我。家中能砸的都被砸碎了,我縮在墻角,不知道被誰踹了一腳:“都怪你!”
最激烈的一次沖突,爺爺偷走戶口本,把弟弟的姓改成母姓。父親發現后,大發雷霆,甚至還和大伯發生了打斗。后來,父母請了雙方長輩和村里人做見證,才將弟弟改回父姓。
為彌補我心靈上的創傷,母親不計回報地愛我。但她一個人的愛,壓不住全世界的惡意。
父親對弟弟百般疼愛,對我則冷言冷語,爺爺那邊的親戚沒人喜歡我,嫌棄我是個女孩,還跟了他家姓,覺得是奇恥大辱。
如果父母的“家譜”里都沒有我的名字,那么我是誰,要到哪兒去呢?
請關掉聯想
王西西23歲美國
小時候,我感覺很驕傲、很特殊,一方面因為和大部分人不一樣,另一方面我覺得我母親的姓比父親的姓好聽。
媽媽的姓很稀有。從小到大每次自我介紹,都會有人感嘆。我從中讀出欣賞和羨慕,而我也會“乘勝追擊”:“我是跟媽媽姓的哦。”
隨母姓讓我覺得自己很特別,暗示著我的父母思想開明,家庭氛圍和諧。它滿足了我作為一個孩子的虛榮心。
然而長大之后,開始進入群體生活才發現,一些人對隨母姓的人是有許多離奇的負面看法的。比如遭到同齡人的惡意攻擊,謠言說“你是撿來的孩子”“沒有爸爸”等,我就不再主動提這件事了。
后來父母離婚了,我依然繼續隨母姓。這導致很多人以為我是因為父母離婚才隨母姓,甚至還有人跟我說,父母就是因為我隨母姓才離婚的。這種惡意想象也許是種玩笑,但真的很令人難過。
我經常感覺很冤枉,有口難辯。讀高中時,有一節課講百家姓,老師問大家“有沒有同學是跟媽媽姓的?”我剛想舉手,就聽有同學竊竊私語:“誰會跟媽媽姓呀,又不入贅。”我想舉起的手,放下了。
我身邊的人對隨母姓產生的多是負面的,這讓我無法積極面對這件事。希望越來越多的人可以改變這樣的觀念,隨母姓或者隨父姓只是每個家庭自己的選擇,請關掉你的聯想。
隱形的委屈
湯瑩29歲江蘇
父親不是入贅,但在朋友看來,我的家庭就是“女權社會”。母親掙得比父親多,父親包攬大部分家務。事實上,母親的委屈是“隱形”的。她用一輩子的妥協和忍讓來維護父親的尊嚴,維持家庭氛圍和諧。家里做大小決定,父親擁有一票否決權。做生意時,母親看好的項目,如果父親反對,她就不去做。因此錯失了很多投資機會。
父親也在默默忍受外界的非議。4年前,爺爺去世,叔叔當著所有親戚面罵父親:“你是入贅的,不配來送行。”父親去給我開家長會,頭一次見的同學家長會用我母親的姓氏稱呼他“湯先生”,后來他再也不去了。有時候和人吃飯喝醉了,父親回來跟母親發脾氣:我在家哪有地位,連女兒都不跟我姓。
母親堅決反對我以后的孩子隨母姓,因為她在婚姻中受了很多委屈,覺得這是沒有冠父姓的緣故。我雖然不在意,但隨母姓這事也確實波及了我的婚戀。
多年前,我在布達佩斯和異地戀未婚夫一起跨年。狂歡了一整天,結束后往酒店走,我興奮勁兒還沒過,就聽見他一字一頓地說:“有件事我憋了很久。以后無論生幾個孩子,都要跟我姓。”大街小巷還洋溢著節日氣氛,我的心情卻跌至冰點。
之后,他幾乎每次見面、打電話都會追問這件事,從爭吵到沉默,最終,我們選擇了分手。
法律允許
李覓32歲安徽
記憶中第一次聽說隨母姓這事,是發生在媽媽的老師身上。媽媽說,她老師老兩口德高望重,女的姓余,男的姓陳,他們的女兒叫余陳,兒子叫陳余。他們曾多次在學生面前驕傲的介紹兒女,大家都紛紛表示他們的名字太有意思了,一聽就是姐弟,一聽就覺得夫妻感情很好,浪漫得不要不要的,根本沒人覺得男的沒面子、倒插門什么的。
可能是受這方面影響,我也隨了母姓。讀高中時,新來的班主任做家庭調查時知道我跟媽媽姓,對我很是輕蔑。因為我們當地一般情況下只有“倒插門”才會讓孩子跟女方姓。
忍受了幾個月的冷待以后,在家長會上這位班主任和我爸媽碰面了。了解到我家不是父親倒插門,而是生了兩個孩子,一個跟爸爸姓,一個跟媽媽姓,她的態度立刻180度大轉變。
一開始,我對自己隨母姓這件事沒有感覺,只是覺得要向人解釋起來比較麻煩。后來遇到這些事,越來越覺得被誤解倒插門的爸爸才是有大智慧的人,他根本不在意外界的猜測,且每次都以“法律允許”笑著回擊。這種態度也影響了我。我們家也是很開明的家庭環境,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對兩個孩子也都一樣的,并沒有偏向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