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戶議價能力對供應商會計穩健性影響機制研究

■況學文 李澤宇 鄒麗芳

穩健的會計信息有助于客戶掌握供應商的真實財務信息，客戶對供應商提供的會計信息具有強烈的穩健性需求。然而，客戶對供應商會計穩健性是否存在實質性影響？學術界尚未得出一致的研究結論。利用客戶集中度作為客戶議價能力的代理變量，實證考察客戶對供應商會計穩健性的影響，并進一步分析這種影響的傳導路徑，研究結果表明：客戶議價能力與供應商會計穩健性之間存在顯著的正相關關系，即當客戶具有較強的議價能力時，供應商會更及時地反映損失，提供更為穩健的會計信息，以滿足客戶對會計信息的穩健性需求，且當供應商為民營企業或對客戶信息披露更為詳細時，這種迎合效應更為明顯。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分析客戶對會計穩健性影響的可能傳導路徑，研究發現，客戶主要憑借自身議價能力，通過高質量外部審計師選擇、壓低產品價格、延長或增加商業信用等壓力機制實現對供應商會計穩健性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客戶對供應商的會計政策選擇具有顯著影響，供應商在選擇會計政策時會基于客戶的需求做出迎合反應。

一、引言

會計穩健性要求企業對于損失要及時確認，對于收益則必須有非常充分的證據才能確認，反映了企業對損失和收益確認的不對稱性，它是企業一項重要的會計信息質量要求。［1］會計穩健性能夠有效緩解企業與外部利益相關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降低代理成本，保護利益相關者的利益。客戶對供應商的會計穩健性具有強烈需求，因為供應商較弱的會計穩健性將會增加供應商陷入嚴重財務困境甚至未來破產的風險，導致客戶面臨專項投資的失敗和巨大的轉換成本。［2］［3］與債權人類似，客戶對供應商的盈余報酬具有不對稱性，相比企業價值的上升，客戶更關注供應商企業價值的貶損。［4］有觀點認為，為了避免供應商企業利用信息優勢做出損害自己利益的機會主義行為，客戶會憑借其議價能力促使企業及時確認損失，提供更為穩健的會計信息。［5-7］然而，盡管客戶對供應商會計穩健性具有強烈需求，但供應商不一定能夠迎合客戶的這種需求。相反，出于保障收入穩定、維系長期合作關系以及促使客戶進行專有投資的考慮，供應商有動機通過調整會計信息向客戶群體傳遞自身經營狀況穩定、預期業績良好的信號［8］，美化核心盈余。［9］因此，客戶對供應商會計穩健性的影響是有前提和條件的。Hui等研究發現，客戶對供應商會計穩健性需求的實現依賴于客戶相對供應商的談判優勢，當客戶具有較強的相對議價能力時，供應商才有可能為維持與客戶間的合作關系而提供穩健的會計信息。［4］

因此，客戶對供應商會計穩健性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仍是一個待檢驗的經驗問題。基于此，本文利用客戶集中度作為客戶議價能力的代理變量，實證考察客戶對供應商會計穩健性的影響，并進一步分析這種影響的作用機制。

二、文獻綜述與研究假設

會計穩健性作為會計信息的重要質量特征，對會計實踐產生普遍而持久的影響，Basu認為這種影響自15世紀就已經存在，但這方面的理論研究在20世紀才開始得到重視。［1］Basu采用反向回歸方法首次設計出度量會計穩健性的經驗指標，驗證了美國企業的會計信息存在普遍的穩健性，并將其表述為會計盈余對“好消息”（對應正的股票收益）的確認比對“壞消息”（對應負的股票收益）的確認需要更為嚴格的證據。［1］Watts指出契約、稅收、法律訴訟、會計監管是會計穩健性產生的四大動因，其中股東、管理層以及債權人之間的契約需求是最重要的動因。［10］在此之后，大量的實證研究圍繞會計穩健性的影響因素展開，如債務契約、薪酬契約、公司治理、股權結構等。［6］［11-13］然而已有的經驗證據大多是基于企業顯性契約利益者的角度研究，卻忽視了企業隱性契約利益者—客戶對會計穩健性的重要影響。

客戶對供應商穩健的會計信息具有強烈需求。會計信息能夠反映企業當前的財務狀況、經營成果以及現金流動等，也能反映企業未來的盈利能力和盈利水平。客戶通過企業發布的會計信息，了解企業的短期財務狀況，預測企業的長期財務前景，進而評估交易的風險，最終決定契約的簽訂。［4］高質量的會計信息能夠緩解客戶與企業之間的信息不對稱，提高交易的效率，促進資源的有效配置。然而，現有研究發現，因兩權分離導致的信息不對稱可能誘發企業管理者的道德風險和機會主義行為，比如操縱盈余，向上調增業績以謀求個人私利、隱藏不良經營狀況維持客戶關系等。［14］在客戶-供應商關系方面，隨著客戶與企業雙方長期商業關系的建立和專有化投資的加大，越有可能誘發企業的道德風險和機會主義行為。［15］出于擔心名譽受損以及企業破產清算難以繼續供貨的考慮，客戶往往不愿意與財務狀況不透明的企業交易［16］，或通過事先簽訂的契約條款降低供應商的機會主義風險。而穩健的會計信息作為一項協調企業內部各契約參與方之間的利益沖突、保證契約能夠有效執行的機制，有助于降低信息不對稱條件下各契約方的道德風險和機會主義行為。［10］穩健的會計信息可以向客戶展示出真實可靠的財務狀況，能夠穩定現有老客戶和吸引潛在新客戶。因此，客戶有動機要求企業及時披露壞消息，提供更為穩健的會計信息，以及時調整與企業交易戰略，避免企業破產時面臨較大的轉換成本，最大程度降低自身的風險。［5］

客戶對供應商會計政策的影響依賴其相對議價能力。黃曉波等指出，客戶通過購買產品或服務為企業創造現金流和利潤，使企業的產品或服務實現馬克思所謂的“驚險的跳躍”，是企業生存的“關系性資源”，對企業的生產經營等諸多方面會產生重大影響。［17］當企業的銷售對象集中在一個或幾個客戶企業，那么這些客戶與企業的商業伙伴關系越強，他們議價能力越強，越能影響企業的競爭力，進而影響企業的經濟活動。［18］現有研究發現，客戶議價能力會對公司業績、現金持有、盈余管理、股利支付、商業信用等產生顯著的影響。唐躍軍實證檢驗了經銷商（客戶）議價能力與公司業績的關系，發現客戶議價能力越高，越有能力迫使企業提高產品質量，降低產品價格，因而公司業績下滑的現象越明顯。［19］張勝研究發現，客戶議價能力的增強會使企業的流動資產減少，特別是現金持有量減少，同時，對企業業績也會造成負面影響。［20］Chen和Chen實證檢驗了客戶議價能力對企業資本支出與盈余管理的影響，發現主要客戶的議價能力越強，企業資本支出越高，盈余管理越多。［21］Wang的研究表明，客戶議價能力越強的企業傾向于支付更少的股利。［22］李丹蒙等研究了公司的集中度對企業費用粘性的影響，發現公司向第一大客戶的銷售額比例、向前5大客戶的銷售額的集中度越高，公司的費用粘性越強。［23］

客戶議價能力越強，越能憑借其議價優勢在雙方交易關系中決定交易的條件，以及合約的簽訂，交易前評估企業會計穩健性水平，以確定自身對其需求水平；交易后，如果企業違背交易前確定的會計穩健性水平，雙方關系失衡，客戶將做出拖欠賒款、解出契約等懲罰性行為。同時，出于維持現有客戶關系的平衡和吸引更多新客戶的考慮，供應商愿意及時確認損失，延緩確認收益，提供穩健的會計信息，滿足客戶的隱性需求。Hui等研究發現，客戶對供應商會計穩健性需求的實現依賴于客戶相對供應商的談判優勢，當客戶具有較強的相對議價能力時，供應商才有可能為維持與客戶間的合作關系而提供穩健的會計信息。［4］

綜上分析，我們提出本文基本研究假設：客戶議價能力越強，供應商會計穩健性越高。

三、研究設計

（一）數據來源與樣本處理

我國上市公司從2007年開始要求披露其主要客戶的信息，考慮到首次披露，上市公司數量較少，且新準則可能產生的影響，本文以2008年為研究開始期。由于制造業的客戶大多為企業組織，相對較為集中，且集中程度存在較大差異，而其他行業的客戶存在個體消費者或比較分散的客戶，如批發零售業、交通運輸郵政業、住宿餐飲業、教育行業、房地產業等，我們認為，只有企業組織的客戶才擁有與企業談判的議價能力。基于這種考慮，本文僅以我國A股制造業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為使研究更加穩健，我們剔除了ST、*ST、當年上市、數據缺失的企業，最終得到樣本企業的年度數據共5177個。考慮到極端值的影響，本文對所有連續變量進行了上下1%的winsorize處理。所有財務數據均來自CSMAR數據庫。

（二）主要變量界定

1.解釋變量。參照唐躍軍和張勝等人的研究，利用客戶集中度作為客戶議價能力的度量指標，并以上市企業報表附注披露的第一大客戶收入比例（FIRSTR）、主要客戶赫芬達指數（HHI）、是否存在大客戶（MAJOR）衡量客戶集中度。［19］［20］指標數值越大，客戶集中度越高，代表客戶的議價能力越強。

2.被解釋變量。Basu首次設計出度量會計穩健性的方法—盈余-股票報酬計量法（AT），證明了企業會計盈余穩健性的存在。［1］之后，學術界提出眾多會計穩健性的計量方法，如應計—現金流關系計量法、凈資產賬面與市場價值比率法、負的累計應計計量法等，而現有的實證研究采用Basu模型最為廣泛，張兆國等也實證檢驗了ATT的可靠性較高［24］，所以，本文采用Basu模型度量會計穩健性。

其中，EPSit為公司i在第t年的每股收益；Pit-1為公司i第t年期初的股票開盤價；RETit為公司在第t年1月至12月的年股票收益率，且RETit=（RETij代表i公司在j月的股票報酬率），其正、負分別代表“好消息”和“壞消息”；DRit為啞變量，當RETit<0時取值為1，否則為0；εit為隨機誤差項。Basu模型中，α2表示會計盈余對“好消息”（年度股票報酬率為正）的及時確認系數，（α2+α3）代表會計盈余對“壞消息”（年度股票報酬率為負）的及時確認系數，因此，α3為確認“壞消息”較之確認“好消息”的及時程度，代表了會計穩健性的水平。如果盈余具備穩健性，則α3為正，且α3越大表示穩健性越強。

3.控制變量。借鑒Khan和Watts及劉運國等的研究，我們控制了企業規模（SIZE）、財務杠桿（LEV）、市賬比（MTB）、盈利能力（ROA）、上市年限（AGE）、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FIRST）、企業產權性質（STATE）等變量。［25］［26］但盈利能力、上市年限、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等變量我們沒有在Basu模型中進行控制。在最后使用K-W模型的C_SCORE進行穩健性檢驗時，我們控制了以上變量。［27］

（三）模型設定

為了驗證本文的假設，我們采用Basu模型度量會計穩健性，設定如下模型檢驗客戶議價能力與會計穩健性的關系。

該模型中存在大量的交叉項，導致相互間的共線性問題變得突出（個別項的VIF值遠大于合理值5）。為了減輕共線性問題，我們參照Ball et al、孫錚等、朱茶芬和李志文、張兆國等的研究方法，剔除部分影響不大的變量，減少回歸模型中交叉項的個數，僅在模型中保留重要的交叉變量（解釋變量與RETit、DRit×RETit的交互項以及控制變量與DRit×RETit的交互項），它們才是直接反映加入變量對穩健性指數的影響。［12］［24］［28］［29］最后的回歸模型如下：

綜合前文分析，為驗證假設成立，客戶議價能力的提高能夠使企業會計穩健性增強，那么估計系數α5應顯著為正。

（四）描述性統計與相關性分析

表1為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從表中可以發現，每股盈余EPS/P和RET的均值都大于其中位數，呈現右偏狀態；MAJOR的均值為0.410，存在大客戶的樣本企業占比41%；FIRSTR以及HHI的均值都大于其中位數，表明我國制造業上市企業的客戶集中度整體上較高；同時，從這些指標的最小值和最大值可以看出，部分企業完全缺乏大客戶或嚴重依賴大客戶，存在較大程度上的客戶風險。

表1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表2為主要變量的Pearson相關系數分析結果，我們發現客戶議價能力與會計穩健性的相關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這說明客戶議價能力越強，企業會計穩健性越高。但是，相關性分析僅是作為變量之間相關關系的參考性意見，還需要運用多元回歸分析做進一步的驗證。另外，客戶集中度的度量指標FIRSTR、HHI、MAJOR之間顯著正相關，表明了衡量客戶議價能力的三種方法具有較好的一致性。

表2 Pearson相關系數

四、實證檢驗與分析

（一）回歸結果及分析

1.客戶議價能力與會計穩健性。本文采用非平衡面板數據的個體固定效應對Basu模型（3）進行當期和滯后一期全樣本回歸時，我們重點關注交叉變量CC×DR×RET的系數，因為它代表客戶議價能力對會計穩健性的影響。回歸結果如表3所示：解釋變量為MAJOR時，CC×DR×RET的回歸系數為0.009，顯著性水平為5%；解釋變量分別為FIRSTR和HHI時，CC×DR×RET的回歸系數分別為0.057和0.094，顯著性水平均為1%；解釋變量為L.FIRSTR、L.HHI、L.MAJOR時，回歸系數分別為0.076、0.136、0.015，均在5%水平顯著。此結果說明，客戶議價能力與企業會計穩健性顯著正相關，具體而言，客戶議價能力的提高有助于促進企業及時確認損失，提供穩健的會計信息，表明供應商企業確實會針對客戶對會計穩健性需求做出反應，以滿足客戶的需求。在控制變量方面，企業規模與會計穩健性顯著負相關，財務杠桿與會計穩健性顯著正相關，與現有研究結論一致。［4］［6］［14］［30］企業成長性對會計穩健性具有負影響，但回歸系數不顯著。

表3 客戶議價能力與會計穩健性（因變量EPS/P）

2.股權性質、客戶議價能力與會計穩健性。本文按供應商企業股權性質的不同將全樣本企業分為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以考察股權性質對兩者關系的影響是否存在差異。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無論是國有企業還是民營企業，交叉變量CC×DR×RET的系數均為正，表明客戶議價能力與企業會計穩健性呈正相關關系。除解釋變量為MAJOR的回歸結果外，這種正相關關系主要體現在民營企業子樣本組。這表明，相比民營企業，國有企業更能夠利用與政府的特殊政治關系緩解來自大客戶的壓力，降低客戶的議價能力，進而弱化其選擇穩健的會計政策的動機。

表4 股權性質、客戶議價能力與會計穩健性

3.客戶信息披露程度、客戶議價能力與會計穩健性。本文按客戶信息披露程度的不同將全樣本企業進行劃分，客戶名稱和銷售占比等信息均公布的為披露客戶詳細信息子樣本組，其他為未披露客戶詳細信息子樣本組，進而考察客戶議價能力對會計穩健性的影響如何受客戶信息披露程度的影響。回歸結果如表5所示：無論是未披露客戶詳細信息的企業還是披露客戶詳細信息的企業，交叉變量CC×DR×RET的系數均為正，表明客戶議價能力與企業會計穩健性是呈正相關關系。解釋變量的回歸結果均顯示這種正相關關系主要體現在披露客戶詳細信息的企業子樣本組。也就是說，在客戶銷售占比集中的情況下，披露詳細的客戶信息有利于增強客戶效應，企業會計穩健性更高。

表5 客戶信息披露程度、客戶議價能力與會計穩健性

（二）穩健性檢驗

為了增強本文結論的可靠性，我們進一步做了以下穩健性測試。

1.改變會計穩健性的計量方法。Khan和Watts認為公司規模(SIZE)、資本結構(LEV)、市賬比(MTB)也會對企業會計穩健性產生重要影響，因此對原有Basu模型進行改進，提出K-W模型。［25］參照孫光國的研究，我們使用會計穩健性的另外一種度量方式C_SCORE重新檢驗了結論。［1］［30］［31］最后如表6所示，解釋變量CC的回歸符號與我們預期一致，均通過顯著性檢驗。另外，實證結果還發現上市時間長的企業會計穩健性往往更強；盈利能力強或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高的企業會計穩健性反而更弱，這與以往研究結論基本保持一致。

表6 客戶議價能力與會計穩健性（因變量C_SCORE）

2.傾向值匹配法。本文可能存在自選擇引發的遺漏變量偏差，從而模糊了客戶議價能力對會計穩健性的實際影響。例如，市場化進程會影響客戶的議價能力，同時也會影響企業的會計穩健性。［32］［33］因此，為緩解此類內生性問題，參考陳峻等、褚劍和方軍雄等國內學者的研究，我們以企業當年是否存在大客戶（MAJOR）為標準將樣本企業分為處理組（MAJOR=1）和控制組（MAJOR=0），使用logit模型進行回歸計算傾向值。［7］［34］再結合主回歸分析中的控制變量，進行傾向值匹配（PSM）分析。表7面板A的匹配結果顯示，匹配前處理組和控制組的大部分變量都存在顯著差異，匹配后基本都不存在顯著差異，說明匹配效果較好，基本可以排除其他不可觀測變量的影響。面板B報告的PSM的平均處理效應顯示，匹配前后客戶議價能力與會計穩健性的正相關關系仍然保持在1%水平上顯著，進一步驗證了本文結論。

表7 客戶議價能力與會計穩健性關系的穩健性檢驗（PSM）

五、機制分析

上文分析結果表明，供應商企業會根據客戶尤其大客戶對會計穩健性的需求做出會計政策選擇，以提供穩健的會計信息滿足客戶的需求。而由此產生的一個相關問題是，客戶尤其大客戶將通過何種途徑促使供應商根據它們的需求做出合理反應？根據穩健性會計原則，會計盈余在確認好消息時要比確認壞消息更為嚴格和滯后［1］，部分企業為了呈現更漂亮的會計報表，可能實施向上的盈余操縱行為，致使會計盈余表現更糟糕。然而，作為企業重要隱性契約利益者之一，客戶是理性的，明白交易前簽訂一個完美的契約以防范企業的機會主義行為至關重要。［4］［14］根據關系契約理論，客戶和企業之間存在信息不對稱，客戶獲取的所有會計信息并不都是真實、可靠的。［4］因此，客戶想要獲得透明、真實、可靠的會計信息，需要通過某種機制或途徑促使供應商企業采取穩健的會計政策。本文試圖從外部審計師選擇機制、價格壓力機制以及商業信用機制等方面，揭示客戶對供應商企業會計穩健性的作用機制。

（一）外部審計師選擇機制

客戶尤其大客戶為了獲得供應商穩健的會計信息，可能會憑借其自身的議價能力，要求供應商聘請高質量的外部審計師對其財務報告進行審計，以確保供應商提供的會計信息具有較好的穩健性。為考察審計師選擇對客戶議價能力與會計穩健性之間存在的中介效應，本文參考現有的判斷中介效應的系數檢驗方法，在模型（3）的基礎上構建如下模型：

其中，AR為審計師選擇變量，如果審計師來自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則取值為1，否則為0；CC為客戶集中度變量，用第一大客戶收入比例（FIRSTR）、主要客戶赫芬達指數（HHI）、是否存在大客戶（MAJOR）衡量，該指標數值越大，客戶集中度越高，代表客戶的議價能力越強。

表8顯示了模型（4）審計師選擇的中介效應分析的回歸結果。①從中可以發現，代表客戶議價能力的變量CC的三個衡量指標FIRSTR、HHI、MAJOR的系數分別為0.079、0.125、0.011，顯著性水平分別為1%、5%、10%，由此可見，客戶議價能力的增強，可以促使企業選擇高質量的審計師對其經營情況進行審計。而企業面對強勢客戶，相比提供私有信息讓對方獲取私有收益而言，更愿意借助高質量的審計發布公開信息，以緩解要挾［35］。另外，朱松等［36］指出高質量的審計師如果因為出具審計后的財務報告，被發現存在高估凈資產和收益，欺詐或隱瞞投資者時，將面臨更大的“聲譽”等預期損失，所以為了降低自身潛在的訴訟風險，會強制審計企業及時確認損失，提高會計信息的穩健性［37］。上述結果初步證實，在信息不對稱條件下，客戶憑借其議價能力可以影響供應商的審計師選擇，進而影響其會計穩健性水平。

表8 審計師選擇的中介效應分析

（二）價格壓力機制

客戶與供應商之間存在一種競合博弈關系，在博弈過程中，客戶為了達到自身的利益訴求，將憑借其相對議價能力，通過壓低買價的價格壓力機制，促使供應商企業滿足其利益需求。如前文所述，客戶對供應商提供的會計信息具有強烈的穩健性需求，為了促使供應商企業滿足它們的這種穩健性需求，客戶可能會憑借其議價能力，通過愿意支付的買價，向供應商企業施加價格壓力，促使供應商企業提供穩健性的會計信息，以滿足它們的穩健性需求。由于價格壓力機制直接影響供應商企業的銷售毛利率，因此，我們利用銷售毛利率度量客戶的價格壓力機制。

為驗證價格壓力機制對客戶與會計穩健性之間的中介效應，本文參考傳統的中介效應檢驗程序，在模型（3）的基礎上依次構建如下模型：

其中，GPM為價格壓力變量，以銷售毛利率衡量，這是因為客戶通過壓低愿意支付的買價，將直接影響供應商企業的銷售毛利率。

表9顯示模型（6）價格壓力的中介效應分析的回歸結果。②從中可以發現，代表客戶議價能力的變量CC的衡量指標HHI的系數為-0.238，顯著性水平為10%；其他兩個衡量指標FIRSTR和MAJOR的系數分別為-0.134和-0.022，顯著性水平均為1%。由此可見，客戶議價能力的增強，使其掌握了主動出價的砝碼，強迫企業降低產品售價，從而使得企業的銷售毛利率降低，盈利水平下降［17］。而雷宇［38］認為企業盈利水平的下降會增加現有或潛在投資者面臨的風險，降低其對企業的信任程度。此時的會計穩健性無疑是緩解信任危機的重要手段，通過提供更為穩健的會計信息所帶來的良好聲譽，降低投資者對風險的擔心和對企業的不信任［38］。孫錚等［12］也發現公司盈利能力越弱時，企業會計穩健性水平越高。上述分析，進一步證實了客戶議價能力可以通過價格壓力機制影響企業盈利水平，進而影響會計穩健性水平。

表9 價格壓力的中介效應分析

（三）商業信用機制

前文提及，客戶與供應商之間存在一種競合博弈關系。在與供應商企業進行博弈時，客戶為了達到自身的利益訴求，將憑借其相對議價能力，也可以通過延長或增加商業信用的機制，促使供應商企業滿足其利益需求。如前文所述，客戶對供應商提供的會計信息具有強烈的穩健性需求，為了促使供應商企業滿足它們的這種穩健性需求，客戶可能會憑借其議價能力，通過延長應付賬款付款期或增加商業信用，向供應商企業施加壓力，促使供應商企業提供穩健性的會計信息，以滿足它們的穩健性需求。由于商業信用機制將直接影響供應商企業的應收賬款余額占比或應收賬款賬齡，但由于賬齡數據難以獲取，因此，我們利用應收賬款占比度量客戶的商業信用機制。

為探究商業信用對客戶與會計穩健性之間的中介效應，根據現有研究中介效應的分析方法，我們在模型（3）的基礎上構建以下模型：

其中，ARI為商業信用變量，以企業應收賬款比例進行度量。

表10顯示了模型（8）商業信用的中介效應分析的回歸結果（限于篇幅，綜合模型（9）的回歸結果未列示，但自變量和中介變量的系數均顯著）。從中可以發現，代表客戶議價能力的變量CC的三個衡量指標FIRSTR、HHI、MAJOR的系數分別為0.195、0.287、0.045，顯著性水平均為1%。由此可見，客戶議價能力的增強，擴大了其賒賬空間，從企業得到了更多的商業信用。但由于客戶與企業之間存在信息不對稱，具有信息優勢的管理層出于利已可能隱藏壞消息，致使客戶不能掌握企業的真實財務信息，存在潛在的財務風險。［4-5］［7］然而商業信用卻可以作為一種投資者保護機制，提醒企業及時確認損失，保持會計信息的穩健性，否則其將面臨商業信用債權未來不能收回的風險。梁利輝和陳一君實證研究也發現投資者保護確實提高了企業會計穩健性的水平。［39］以上進一步說明了客戶議價能力可以影響企業商業信用政策，進而影響會計穩健性水平。

表10 商業信用的中介效應分析

六、研究結論

會計穩健性是會計信息的重要質量特征，穩健的會計信息能夠抑制管理者的機會主義行為，降低企業與外部信息使用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降低信息風險。由于客戶與企業之間存在信息不對稱，客戶為了掌握供應商企業真實的會計信息，對企業提供穩健的會計信息具有強烈需求。本文利用Basu模型度量會計穩健性，利用客戶集中度作為客戶議價能力的代理變量，實證考察客戶對供應商會計穩健性的影響，并進一步分析這種影響的傳導路徑。研究結果表明，客戶議價能力與供應商會計穩健性之間存在顯著的正相關關系，即當客戶具有較強的議價能力時，供應商會更及時地反映損失，提供更為穩健的會計信息，以滿足客戶對會計信息的穩健性需求，且當供應商為民營企業或對客戶信息披露更為詳細時，這種迎合效應更為明顯。在此基礎上，本文進一步分析了客戶對會計穩健性影響的可能傳導路徑，研究發現，客戶主要憑借自身議價能力，通過高質量外部審計師選擇、壓低產品價格、延長或增加商業信用等壓力機制實現對供應商會計穩健性的影響。本文的研究結果表明，客戶對供應商的會計政策選擇具有顯著影響，供應商在選擇會計政策時會基于客戶的需求做出迎合反應。

注釋：

①限于篇幅，綜合模型（5）的回歸結果未列示，但自變量和中介變量的系數均顯著。

②限于篇幅，綜合模型（7）的回歸結果未列示，但自變量和中介變量的系數均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