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建崗
8月15日是日本戰敗投降日,日本首相菅義偉當天向靖國神社供奉了“玉串料”(祭祀費),前首相安倍晉三、幾個內閣成員和一些國會議員當天或幾天前也分別參拜了靖國神社。高官參拜靖國神社,體現了日本政府對當年侵略戰爭責任的漠視,甚至對侵略戰爭的刻意美化。
對日本戰爭責任的追究,一開始就“先天不足”。二戰后,美國單獨占領日本,實際主導追責進程。美國基于占領日本的需要,不僅未追究裕仁天皇的責任,還保留了官僚體制,對日本舊政治、經濟力量的整肅也半途而廢,導致很多當年參與推動、跟從對外侵略的勢力在二戰后迅速回到舞臺中心。

而作為日本戰爭受害者的中國等周邊國家,因為種種原因,戰后初期被排除在直接追責的主體之外。在1951年美國主導簽署所謂的《舊金山對日和平條約》(簡稱《舊金山和約》),實現“片面媾和”之后,從拉攏日本參與對蘇冷戰的角度出發,美國實際上已經放棄了追究日本的戰爭責任,從而讓日本在掩蓋、否定戰爭責任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在日本社會,有一種論調很流行——“我們已經道歉了幾十年,但是中國、韓國還是揪住歷史問題不放,就是想一直拿這個問題敲打日本”。2015年8月15日,時任日本首相安倍晉三發表了“戰后70年談話”(即“安倍談話”),其中特別提到“我們不能讓與戰爭毫無關系的子孫后代擔負起繼續道歉的宿命”,這代表了日本政府對戰爭責任問題的最新態度。言下之意是,日本迄今的所作所為,包括他在談話中的“道歉”,已經充分回應了戰爭責任。
戰爭責任,首先體現在它破壞了國際社會公認的原則和準則,表現為戰爭犯罪。二戰后舉行的東京審判,通過法律手段懲罰了首惡戰犯,是追究日本戰爭責任的重要基石。排除中國等受害國締結的所謂《舊金山和約》第11條規定,“日本接受在日本領土內外之‘遠東國際軍事法院與‘聯盟國戰爭罪刑法院之判決”。也就是說,在國際法層面,日本承認東京審判及其他國家對日本戰爭犯罪的審判,換言之,日本承認法律上的戰爭責任。
但,僅此而已。
遵守法律判決,不能只停留在口頭上,而是要在政治、心理層面都認可與踐行,才是真正的負責。
然而,在日本文化中,有所謂的“建前”和“本音”的差別,前者是指在人前說的大道理,后者是指真心話。在中國文化中,心口如一、言行一致是一種美德,是修身的目標之一。但在日本社會,兩者可以完全對立,“建前”被認為只是“騙騙你們”的表面文章,不能當真。
在《舊金山和約》后,日本在戰爭責任問題上就搞了“建前”和“本音”的“雙重標準”,對外宣稱接受并遵從東京審判的判決,但在國內則通過各種手段破壞判決結果。比如,在教育領域,通過文部省對教科書的審定,消除、改寫對日本“不利”的歷史內容,不斷淡化乃至否定日本的戰爭責任;在國內政治層面,1952年剛結束被占領狀態,日本國會就先后4次通過決議要求釋放所有戰犯,政府也對被處決或在關押中身亡的戰犯家屬給予“年金”。
在國際層面,日本也以各種手段逃避戰爭責任。在美國冷戰戰略需要下,1965年日韓簽署了對日有利的《日韓基本條約》,日本據此堅持認為,日韓之間涉及的戰爭賠償等一切問題均已在此條約中解決。2015年在美國的壓力下,韓國樸槿惠政府與日本簽署了慰安婦問題協議,協議中日本并未承認“強征慰安婦”等關鍵事實。而韓方單方面承諾,只要協議能實施,韓國就不再提及慰安婦問題。日方的企圖很明確,就是用協議來實現慰安婦問題對己有利的“法律責任解決”。
二戰后,對于戰爭責任問題,日本政府的態度就是在國際法層面“承認”并“接受”《波茨坦公告》、東京審判結果等的有效性,但并不將其作為政治行為的圭臬,只是高高掛起。在每年戰敗日,自民黨歷屆政府均避免承認侵略。即便是1973年時任首相田中角榮在國會上接受日本共產黨議員“對華戰爭是侵略戰爭還是別的性質的戰爭”的質詢時,也拒絕承認侵略,“我只能說(是否是侵略)讓后世的歷史學家去判斷,除此之外無可奉告”。
上世紀80年代,被視為右翼保守政治家的首相中曾根康弘曾談及“侵略”。對此,日本學者吉田裕認為,這只是因為當時日本想成為亞洲的“領導者”,所以需要在戰爭責任上對周邊國家“有一定交代”,而并非出自真心。再聯系到安倍和菅義偉政府在戰爭責任問題上的表態,更可以看出日本政府的真實態度。
哲學家康德說過,是否存在道德律,是人與動物的根本區別,人的行為的最根本問題就是道德自律。受害國人民需要的不是心口不一的道歉,日本應該認識到,對外侵略不僅是違反國際法的問題,也是違反人類普遍道德的惡劣行為。在侵略中,對平民的燒殺搶掠以及對女性人權的侵犯,都是徹底擊破道德底線的極為惡劣的行為。
英國劍橋大學教授庫什納日前在接受日本《產經新聞》采訪時表示,很多西方人難以忘記讓許多盟軍戰俘受虐而死的“巴丹死亡行軍”,而日軍虐待戰俘的行為不僅違反了國際法,同樣擊破了人的道德底線。雖然歐美一些國家的政府從其政治利益出發,對日本的戰爭責任閉口不談,但歐美學界、輿論界依然有不少人對日本的行為從根本上進行批判。
2015年的“安倍談話”,集中闡述了日本對待侵略歷史的態度。談話的意思是:對外殖民是19世紀以來西方世界的潮流,日本當年殖民亞洲也是順應潮流。但一戰后歐美轉變態度構建新秩序,日本卻因種種原因未能順應潮流,反成為新秩序的挑戰者。
如果說安倍自己的話還有點晦澀,那么其親信、國家安全保障局前次長兼原信克近日的解釋就直白多了:“‘安倍談話以及安倍在美國國會的演說,想說的是戰爭、種族歧視、殖民統治的規則在20世紀的100年間發生了變化。日本是做了錯事,但如果說只有日本從一開始就選擇了錯誤的道路,這聽起來很奇怪?!睗撆_詞是:對外殖民或侵略,在近代史上有其“正當性”,即便沒有正當性,那也是“歷史共業”;你們歐美通過殖民獲得巨大利益之后轉換跑道,我們只是轉變得比你們晚而已。將歐美拉下水,日本政府的目的很明確,就是通過這種邏輯減輕乃至消滅自身責任。